数个时辰前,天波浩渺。
听了翠山行的讲述后,苍沉默了片刻,平静如水的面容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让人不知是何情绪,也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紫衣道者才开了口,却是询问道:“拿走玉佩的红衣人,确定是风少侠吗?”翠山行微微摇头,回答道:“吾没有见过那红衣人的真面目,不过听秦假仙的描述以及前后的时间,还有秋宇先生并未被触发的阵法,除了风少侠外,吾想不到其他的人选。”
下意识改了称呼。
苍得到翠山行的回答后,眼帘微垂,虽然话中还有几分不确定,但还是轻轻松了口气,似是暂时放下了什么忧虑一样,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些。
看着这个模样的苍,翠山行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他记得自从小师弟枉死他人之手后的头一天晚上,弦首就一夜没睡,观了一晚上的星象,在亭下一直枯坐到天明。原本以为是因为小师弟的死导致的,但后面几晚都是如此,而且看弦首的样子似乎想要从满天繁星中看出什么,眉眼间中也浮现出了难得的忧虑之色,上一次看到弦首这样,还是在道魔大战前夕,宗主决定在九顶山起阵观测天机的时候。
那这次又是为何……
“弦首。”
当翠山行想要询问的时候,赤云染走了过来,微微欠身:“吾前去翳流调查,未发现蔺无双道友的踪迹,听翳流的教众所言,似乎是被从断极悬桥上出现的神秘人连同燕归人一起带走了,是否需要吾前去……”
“不必,好友此次并无危险,不日便可归来,安心等候便是。”苍的神情依旧淡然,使赤云染神色微松了些,随后又说道:“那关于风少侠遇害一事,吾能否陪同翠师兄一起调查,也许能早日找出杀害风少侠的凶手。”
翠山行叹了口气:“此事恐怕需要另想办法,如今线索已经断了。”
“线索断了?”赤云染面露不解:“为何这么说?”
翠山行看了苍一眼,得到首肯后,便将之前在鬼梁兵府中发生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包括鬼梁天下的死讯。
“最有嫌疑的人竟是鬼梁府主?”赤云染不禁有些意外,随后不解道:“可是鬼梁府主育有两个孩子,风少侠是死在【五残之招】下的,非先天不足之人无法习得,而且鬼梁府主是残林之主的挚友,这……有些说不通。”
“所以吾才说是线索断了。”翠山行无奈轻叹。
赤云染神情微黯:“若是当时吾能留下来……”
“你当时也受了重伤,无需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翠山行温声安慰着,眸色却是同样一黯:“若是吾能及时赶到的话,也许能阻止那凶手……”
见两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苍抬手倒了两杯茶,推到两人身前:“风少侠定不愿看到你们这样责怪自己,调整好心情,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才能让风少侠心安。”
“是,弦首。”两人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接过热茶,齐声应道。
喝茶的两人并未察觉出,他们弦首话中的深意。
时间回到现在。
青梗冷峰。
在宵的配合下,艺如尘还算顺利的做出了今天的晚餐。
当然,材料什么的都是艺如尘从自己背包库存中拿出来的,毕竟在一个几乎荒废的厨房里,他也不指望里面能有还能吃的食物。
当艺如尘和宵把做好的饭菜端到外面的桌上放着时,某个道长十分自觉的给自己拿了碗筷,虽然艺如尘很想问为什么一个辟谷的人还要蹭饭,但想到自己魂体的身份后,就把这个念头给丢在一边了。
就当做是今晚留宿的补偿吧。
艺如尘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没有吃饭聊天的习惯,尤其对方还是个道士,而道者在察觉到艺如尘没有说话的念头后,同样保持沉默,只不过目光会时不时隐晦的落在艺如尘依旧背在身后的木盒上,不知在想什么。
宵本身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提问题的时候除外),见都没有人说话,就认真的吃着饭菜,偶尔还会夹起一些,想喂给夜枭吃,不过被肉食动物的夜枭拒绝了。
一顿气氛有些凝滞的晚餐吃完后,由艺如尘开口询问今晚住宿的房间位置,在道者给出回答之后,收拾好碗筷,打算和宵去洗干净了,不过被道者以不能什么都让客人做为由给拒绝了。
虽然艺如尘对一个连厨房都不打扫的人会不会洗碗这事存疑,不过他也没有再坚持,毕竟他是来打探情报的,而不是来这里做家务的。
和宵来到道者了所说的房间,里面的风格很简单,一张床,一张用来喝茶聊天的桌子,还有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
宵很自觉抱着凝晶花的坐在了那张茶桌前,毕竟他的潜意识里并不需要休息,除非是需要补充体内能量的时候。
有心事的艺如尘也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坐在宵的对面,一边心不在焉的泡着茶,一边想着之前失去视力的时候,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回忆。
那次应该是他的第三次任务,之前的两次都因为各种莫名的原因失败了,兰见他心情低落,就挑选了一个比较简单的任务,他只需要拜入一位道长的门下,待到离世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时的长老们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他们就没有多加防备,谁知在他刚刚来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就遭到了暗算,双眼被银针弄瞎,舌头被硬生生拿着银针戳断,因为所处的是一个没有什么危险的世界,加上有长老们的默许,他所在的身体被弄哑弄瞎一事并未传回总部。
所幸魂体没有受损,他还是硬撑着残破的身体,靠着毅力获得了那位道长的青睐,成功拜入其门下。他那时以为这个任务能这样顺利的完成下去,后面却因为死气暴露一事,差点魂飞魄散……
泡好的茶散发出氤氲香气,艺如尘拿过杯子,给宵也倒了一杯,神情微怔了下。
他记得那个专门追过来想要弄死他的人,似乎是为首长老的女儿?听兰说好像是当初他们命在旦夕的时候被那家伙给救了,然后顺手带过来的,一直对魂司之位有想法,传出他可能是下一位魂司的传言后就一直针对他,那次还想置他于死地,毕竟他身上有死气一事,除了总部的人,就只有他的……
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后继续喝下,只是手指还是不自觉微颤了下。
话说他那时才十岁吧,还是个病秧子的体质,那魂司之位传谁都不会传给他啊,也不知道这个离谱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偏偏还有人深信不疑,简直无语。
不过那次之后似乎再也没见过那为首长老的女儿了,难道是怕秋后算账就藏起来了?可惜他不在总部,实力又不够,如果可以找出来威胁那长老的话……啧,明明距离那件事才过去了不到几年的时间,就算总部时间比现实慢了许多,但也不至于记都记不清了吧,难不成雷罚还有失忆的功能?
“义父。”
宵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唤回了艺如尘的思绪,随即收回心神,将头抬起,看着一团模糊的黑紫光影,嘴角抽搐了下:该死的。
“怎么了?宵。”
“茶杯已经空了,为虾米不添茶水?”宵看着艺如尘手中的茶杯,一脸不解。
“啊,吾方才在想事情,没注意。”艺如尘将空茶杯放在桌上,尽量保持平静答道。
宵拿起茶壶,想了想问道:“是关于玄宗的事情?”
之前艺如尘在和光球商量的时候没有想过要避开宵,而宵只是不懂人情世故,不代表他反应迟钝,自然能从艺如尘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些事情来。
“差不多吧。”艺如尘给了个含糊的回答,抬手谢过宵想要帮他倒茶的心意,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吾出去一下。”
宵放下茶壶,认真说道:“义父你之前受伤了,我可以帮你。”
艺如尘笑了笑,拒绝了:“不用,你暂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说完,便转身将门推开,重新关上后就离开了。
独自坐在房间里的宵摸了摸肩上夜枭雪白的羽毛,面露茫然:“为虾米不适合?”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大的,夹杂着冰雪吹过未被兜帽遮住的脸上,带着些许冷意。
独自一人行走在雪地上,清冷的月光洒下,将脚下的影子一点点拉长,随意的闲逛了下,然后在光球的语音指引下走到了一处断崖边,站在皑皑白雪中,稍稍抬头,静静地观看着繁星点点。
这次看到的倒不是什么模糊光影,墨黑带着些许浅蓝的天空分布着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在眼中清晰的浮现着。
[满天星斗应地上万物,世事如迷雾棋局,天星如洞察棋盘。]
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了这么一句话,艺如尘眯了眯眼,想起了他叩拜为师的那位道长,在死气没有暴露之前,那道长对他还是不错的,虽说不上倾囊相授,但该教的一样不落,观星术也在其中,不过是较为浅显的,比如……
“星斗明亮,未见晦暗,嗯……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艺如尘喃喃自语着,随后嘴角一抽,抬手扶额:果然不是这块料……
不过他有两次都差点死在道门之人的手中,看来是和道门相冲啊,学不会也正常。
就在这时,友好带笑的声音从后面传入耳中:“阁下也是前来观星的吗?这里倒是个好位置。”
“……确实。”
给了一个很敷衍的回答,艺如尘收回目光,看向那抹墨蓝色的身影,淡淡道:“只不过这里的寒风也很凛冽,会影响观星的趣味。”
道者笑了笑,语气悠然:“寒风余吹山拔木,苍茫星河一点光。只要心怀趣味,再凛冽的寒风,亦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道长说的是。”艺如尘淡淡一笑,兜帽下的双眼望着远处雪色,语调平静:“可惜再好的风景对吾来说,都只是过往云烟,无法久观欣赏。”
“只要留有痕迹的,都说不上是过往云烟,阁下太过绝对了。”
“也许。”依旧是敷衍的回答,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认真对待,实在是,太过随心了些。
道者将目光放在艺如尘身上的长方状物体上,开口问道:“阁下无论去到何处都背着这件物品,是什么贵重之物吗?”
“这个问题,吾也不知道。”
“那为何不去除伪装,仔细一观呢?”
“吾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阻止吾将身后的物品打开一观,虽不知原因,但吾不能连自己也不信任。好奇这种东西,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了。”艺如尘淡淡答道,语气终于有了几分认真,道者听后,不禁笑了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话题再次沉寂了下去,两人静静观星,寒风从远处呼啸而过,吹起宽大的衣袖。
原本只是做个样子的艺如尘看着满天繁星,下意识念起了已经快忘记的观星术口诀,这时映在眼中的情景,却是比之前所看到的,要更为玄妙莫测。
“云气入三台,光华呈苍色,预示着……百姓多有伤害?”
艺如尘呢喃出声,隐隐有些不太确定,毕竟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很模糊,也不清楚看到的对不对。
就在艺如尘稍稍走神的时候,身旁听到方才呢喃的道者眸色微亮,随即将视线隐晦的投放在那个木盒之上,轻笑开口:“阁下也会观星之术?”
“班门弄斧,让道长见笑了。”很有自知之明的艺如尘收回视线,自嘲着说道。
“阁下自谦了,都说道法自然,自然不存在优劣之分。”道者平和的笑了笑,随即问道:“不知道友是出自何许门派,道号为何?”
“啊,吾……”艺如尘下意识就要将之前所入的道门门派说了出来,随后将呼之欲出的那几个字在口中转了个圈,轻笑道:“道长误会了,吾只是一个喜欢四处游走的普通旅者,那观星之术是吾曾经……遇到过的一位道长告知的,非是拜师所学。”
“哦?那是吾唐突了,阁下见谅。”
“道长不必如此。”艺如尘客气的笑了笑,随后念道——
“闲云不系东西影,野鹤宁知去住心;离琴苦调无归处,亦风亦月亦如尘。”
“凝空心,法常住,道魔消长扰纷纷!百体流形,唯灭动心,十指道弦洗世尘。”
“道心不改,妄念尽消,琴音洗尽铅华。”
“心随鹤影,离琴无归,万物皆为尘烟。”
“云游无归·艺如尘。”
“拨弦道曲·墨尘音。”
“幸会了——”
两人相互行礼,算是完成了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
不过此时艺如尘已经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致了,能压抑着心里的戾气和一位道士聊这么久,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而且这道士看似亲和有礼,实际上对他戒备得很,估计也试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艺如尘就问了一句:“吾能在此地散散心吗?”
墨尘音将目光稍稍收回,点头笑道:“客人随意便是,只不过外面风雪较大,还是回屋里暖和一些。”
“寒冷不是习武之人会担心的事情。”艺如尘婉拒了好意,又语气谨慎的追问道:“顺便问一句,此地可有何不能接近的地方?若是有,吾也好避开,免得冒犯了。”
“来客皆是友,如尘兄如此生疏小心,倒让吾心生不安了。”注意到对方因为称呼稍稍呆愣,墨尘音面上笑容加深,语气悠然:“若是如尘兄能够碰到的话,也算是一种缘分啊~”
“道长唤吾名字即可。”
“吾唤的就是如尘兄的名字啊,难道这不是真名吗?”
“……”艺如尘顿了顿,微微浅笑:“是吾较真了些,道长若是喜欢,随意即可。”
墨尘音笑了笑,说道:“如尘兄散完心了便早些歇息吧,莫让那位少年担心了。”
“嗯。”
艺如尘谢过之后,便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与光球对话:你说过这里有两个人,我已经见过一个了,可以把另一个所在的位置告诉我了。
光球:[好的哟?(????????)??,只是小阿尘你刚才好像都没怎么试探耶,确定要浪费这个机会吗?]
艺如尘:我虽然看不见那道士的脸,但不代表我察觉不出那是个面热心冷的人,他话语中一直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有关道门的事,多半是对我的身份起疑了,多说多错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光球挠了挠圆溜溜的脑袋:[是这样吗?可我没感觉到他对小阿尘你有什么敌意啊(⊙o⊙)?]难道是墨尘音,没有察觉到道无余的气息?
此时,墨尘音正站在悬崖边上,凝视着远去的艺如尘的身影,准确来说,是在看那背后的木盒。
他确信自己感受到了一丝属于宗主的气息,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是存在的。就是不知道那身附龙气的人和宗主之间是什么关系,背后的木盒又为何会有宗主的气息。
原本是想找机会问问的,不过对方似乎对他很是戒备,哪怕是说出了自己道门的身份也不见减少,看来很在乎宗主的安危啊,目前还没看出什么敌意,嗯……
另一边的艺如尘,听了光球的话后,神情凝重:这就说明那道士是个极能隐藏心思的人,你想想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个装扮如此遮掩的,没理由不会带上些许防备,但他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轻松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光球心虚的笑了笑:[也许是小阿尘你想多了,哈哈……]
艺如尘:无论是不是想多,都不能放松警惕,现在先带路吧。
光球马上打起精神:[好的,缺德地图为你导航,请给五星……]
艺如尘:闭嘴吧你(?_?)
光球嘿嘿的笑了笑,然后在艺如尘嫌弃的眼神下将另一位道者所在的位置说了出来。
艺如尘刚要迈步走去,却是不自觉转过头去,隔着兜帽和渐小的风雪与山崖处的墨黑色道影远远凝视,两人目光对上,皆露出有礼浅笑,以做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