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太对哦,好像缪斯计划有麻烦了,登场这位伊莲娜小姐说它们是nazi,整个互联网新闻舆论都已经炸了。”
在一片欢乐祥和,摇旗呐喊的氛围里,突然有人更新了艺术年会现场的事情。
班级群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参加缪斯计划的,都是真正的权威大人物。有他们顶着,这女人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
苗昂温短暂冒了一句泡。
然后他就也沉默了。
豪哥所找到的韩国首尔画廊确实是一间正经的画廊,体量不算特别大。
网络运营、公关部门什么的,该有的也都有。
这种货色以前就算跟在他的小团体里跑腿当小弟,杰瑞都嫌他土。
飞快的在心中默念:稳住,当没看见,你撕不过这个八婆的,不要和一千只鸭子吵架。稳住……
其实顾为经也没看懂蔻蔻这是什么意思。
杰瑞不愿意用“失败者联盟”这么让人长他人威风的说法。
事情才刚刚发生。
可杰瑞对苗昂温心中,多少有一点不知来由的同理心。
至于是要跳船,还是奋战到底……
日常生活中,他挺瞧不起苗昂温。
对方联系人信息栏里一直提醒着【离线】的状态。
【?】
也不知道是没拿手机,还是设置了隐身。
说实话。
班级群里有人回复他。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但他确实希望,苗昂温能更牛气一点,牛气到彻底把顾为经衬托到尘埃里去。
他的微电影托关系内定在大学生电影节上得了奖,都没有这般风光。
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
大概是那种敦刻尔克大撤退里,英军兄弟和法军兄弟顶着脑袋上的斯图卡轰炸机嗷嗷的尖啸声,在同一战壕里相遇,热烈握手的战友感觉。
是只是单纯的为他说话么?
在班级群外的私信里,他还收到了蔻蔻发来的一条消息。
就是一只萌萌蠢蠢的小猫,歪着头盯着他瞅的图片,似乎正在研究什么问题,银白色的耳朵上浮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忽然之间,时来运转。
大家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蔻蔻发了一张猫咪扒扒扇脸的表情包,配文是——【那可不一定呢】。
这种时候,它们的体量随大流是最好的。
“散了,散了吧,赶紧准备作品集了,都快要毕业了。苗昂温能参与到这种大新闻里去,已经是独一分的优秀了。很多看上去拽不拉叽的天才同学,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接触到云层上的天空呢。”
而专吃公众印象这一碗饭的画廊产业,大家的反应真的很高效、很职业。
杰瑞最后冒泡总结。
做为班级群的管理员,莫娜除了会照常更新一些学生会通知之类的信息,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冒过泡了。
叮叮!
杰瑞偷偷看向聊天列表里。
好像。
“有病吧,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也要护!”
他出来中断话题,缓解尴尬,并非他和苗昂温多么肝胆相照。
杰瑞当然心中有些吃味。
杰瑞一阵恼火,强忍着喷人的冲动。
苗昂温就踩了狗屎,莫名其妙牛了起来,成了学校里最让人瞩目的焦点人物,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跑过来专访。
依然不是莫娜的。
它要求所属的签约画家在此刻,事态没有进一步明朗之前,建议在任何场合,都不要随意的发表相关评价。
没有任何文字。
总之,观望一下情况再说。
苗昂温就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预防性的紧急通知。
以前的时候,顾为经从来都没见过蔻蔻用猫猫主题的表情包。
固然这个表情包很萌。
蔻蔻也很萌。
但蔻蔻日常的行式风格蛮摇滚的,用的经常是各种头发很长的他不认识的长发吉他手们的表情包。
最少女风格的,也不过是《孤独摇滚》里,芳文社出品的标志性粉毛、金毛、红毛、蓝毛四萌妹主角团的网络gif。
她家里突然养了猫么?
顾为经胡思乱想着,他总觉得蔻蔻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随手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在床上四仰八叉睡觉的阿旺的照片,给蔻蔻回复了过去。
然后他换成了line,给胜子发消息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
“下周吧,我爸爸上个月成功减了一大圈,我妈妈说,她要看在这里,镇压他想要开烧烤派对,胡吃海塞,庆祝从健身训练营里逃出生天的无礼要求。所以要稍微呆上几天,怎么着下周末前就应该回来了。很着急么?不能在电话里说。”酒井胜子问道。
“没事,是一个朋友过生日的事情……算了,等见面再说吧。现在就看年会直播吧,今年的年会现场真是跌宕起伏。嗯,等会记得也可以注意一下曹老的演讲哦。”
顾为经想了想。
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演讲内容,所以他也就没有提前透露给胜子。
曹老先生可能会在台上提及自己的事情。
“嗯。是的,我爸爸也很期待曹轩老先生的研讨内容,不过,我叫你看直播是因为现在正在台上的那位伊莲娜小姐,她简直是我见过的最闪闪发光的姐姐。”
“顾君。你真应该在旁边看看,我妈妈现在满眼小星星的崇拜模样。我想,我妈妈从少女时代做梦都想,能在舞台上这么酷的教训整个艺术世界。太女王范了!大概这位伊莲娜小姐已经把我妈征服了。我知道她很爱我——”
“——可我觉得,如果不牵扯立场的话。她一定超希望,那位伊莲娜小姐才是她的女儿。”
透过屏幕,顾为经能想象到。
胜子小姐打字的时候,微微扬起头来,笑着吐槽她妈妈的样子。
仿佛一只小猫。
“但我不生气。我大概感受到了纲昌平常生活中的感受。这位伊莲娜小姐真的太厉害了。我也很喜欢她热烈的感染力,真让人向往啊。”
日本。
大阪天王寺区的一座极简风格装修的复式住宅内。
酒井胜子望着电视机里,漂亮的好似从外太空看都能发现她不可思议的魅力,优雅的又好似是另外一个物种的年轻女人。
她将手边的小熊饼干放在旁边。
用充满艳羡和有些不经意的自惭形秽的语气,不太确定的低声问道。
“爸爸,我有一天,在别人眼中,也能变成这位伊莲娜小姐那样的迷人么?”
双手抱胸。
正襟危坐的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上去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电视。
事实上则用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的扫向冰箱的方向,在心中噼里啪啦的敲着小算盘,觉得此刻要是偷溜出去拿一盒抹茶大福啃着吃,会不会能逃脱老婆大人监督的酒井大叔。
闻言奇怪的侧过了头。
“为什么?”
“呃。”
胜子扭过头,用指尖摆弄着额角的发夹。
她不解的问道:“爸爸,你不是觉得这位伊莲娜小姐好棒的么。不仅我妈妈这么激动,我也从来没有看到你曾用这种惊叹的眼神,落到过我身上。”
“不,我当然不会。胜子,你也不会变得像伊莲娜小姐那样。”
酒井大叔看到女儿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失望的神色。
哑然失笑。
“胜子,伱很迷人,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伊莲娜小姐的样子呢?”大叔亲呢的搂过自己的女儿,摸摸她细软的头发。
顺便借着身体的掩护,悄咪咪的把女儿手边那一袋小熊饼干勾到自己身边。
他笑着反问。
“她是个气势逼人的女皇,你只是我的小丫头,我的小公主。”
“我很欣赏她,却不羡慕有那样的女儿。一个人只有吃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苦,才能把自己逼成女皇。但当公主,只需要自己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就好了。”
“你妈妈喜欢她,是因为你妈妈骨子里也是个强大的傲视一切的女强人。所以这叫女王喜欢女皇。可我太清楚,她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了。”
“我和你的母亲能有今天的成就都不容易,所以,一个父亲怎么会期望自己的女儿再去吃苦呢?胜子,你生下来,你的人生就是easy模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理想啊什么的,有很好。没有,过的幸幸福福的也很好。”
“我很钦佩这位伊莲娜小姐的勇气。但如果通向伟大的代价,是把自己的人生都当成祭品,那么你才不要要什么伟大呢。我会为伊莲娜小姐鼓掌,但我只想让我的胜子每天开心。”
酒井大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顺便那只画素描的灵巧胖手夹来的奶油饼干丢进嘴里。
也不嚼,就那么含着。
胖子大叔便发出了一声无比满足的含糊呻吟。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艺术的答案,我不能代表大家发声,无论是少数人,还是多数人,一个22岁的女孩都没有这个资格负担起这样的重量。我只能代表自己,或许也不止是我自己。”
安娜结束了她长长的剖析和自白。
她身体前倾。
双手支撑着主席台。
“鉴于我是伊莲娜家族最后一个女孩,因此,我的意见,也可以代表伊莲娜家族的意见。”
“那么,下面就是我代表整个家族,代表曾经绵延多个世纪的收藏家族,代表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代表每一代先祖,发表的看法。我来自一个传统的天主教家族。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用来祈祷。我相信,在我颂念他们名字的此刻,他们和我正站在一起……”
如果几分钟前,她刚刚上台的时候,“要代表伊莲娜家族说话”,会让她像是一个仗着姓氏为所欲为的蛮横无能的笑柄的话。
现在。
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报以不屑了。
伊莲娜小姐的演讲中充满了暖意。
这是她让布朗爵士、让高古轩,让无数观众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天赋。
一个外貌和身份都高不可攀的人。
一个声音清冷的像是从阿尔卑斯山的峰顶流淌的冰泉的人。
当她的声音在你耳边回荡的时候,你却会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无论是远赴重洋而来的艺术爱好者,还是从市政机关那里,领到免费门票的格利兹市的居民。
无论你对艺术史是否有深刻理解。
你都似乎和她的演讲建立起了某种链接的纽带。
觉得她很亲切。
现在。
正是伊莲娜这个名字份量最重,最璀璨,最受关注的时刻。
她手中握着这个古老家族绵延几个世纪,用海量的赞助金钱和世界最昂贵的艺术品收藏推出来的好品位和艺术信誉。
是伊莲娜家族一代代挖掘出来的诸如保罗克利与弗拉曼克这些大画家丰功伟绩的集合。
布朗爵士成为艺术学者的历史也不过几十年。
而安娜的长辈们从文艺复兴晚期,就已经开始在艺术领域耕耘了。
若“缪斯计划”是“现代艺术”这个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那么“伊莲娜”这个姓氏,就是整个“西方艺术史”这个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一个人多势众。
一个胜在时间长度和历史厚度。
当安娜用她的强大,用她的勇敢,用她的敏慧,向全世界证明,她足以把“伊莲娜”这顶冠冕,像真正的女皇那般,堂堂正正的戴在她的头上。
而不是只占幸运的占有了这个姓氏的血脉。
当安娜将整个伊莲娜家族的影响力,仿佛超新星在生命末期迎来爆发一般,压缩成一秒钟,压缩成一句话。
那么这抹闪耀的光辉,足以照亮整个艺术银河。
连布朗爵士所组建起来的艺术联盟,也不得不低下一颗颗白发苍然的头颅去侧耳细听。
“这么强调伊莲娜这个名字,她是想要喷《油画》已经背弃了伊莲娜家族创立的宗旨?”
曹老让他学者点。
老杨就很老实的揣测道。
“是个对《油画》杂志的威望造成极大损害的方法。不过,和前面她那么精彩的铺垫比起来,有点过于小家子气了。”
曹老点评道:“此时,骂别人错,不如说自己对。继续给伊莲娜这个名字添砖加瓦,成为大家心中的《油画》正统,才更聪明。再说,比起之前骂他们是nazi,现在再骂他们已经背弃了《油画》成立的初衷,伤害有归有,可也未必有什么大意思。”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更好的法子是表示,她将和自己太祖父庇护堕落艺术的做法一样,以她的家族的名誉,继续为那些落魄画家发声,甚至自己再创立一家艺术评论杂志《新油画》什么的。既然要跳出去打擂台,主场自然要重新搭出来。不过,这其中怎么操作,能不能重新拉来一批有份量的评论家,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交换,就很考验手腕和操作了。”
“听着吧,看这位小姐郑重其事的样子。要是她接下来敢舍得宣布,愿意把手中所有的《油画》股份都拿出来送人,无论是送给艺术评论家还是那些不在缪斯计划中的大画家们,布朗爵士今天就真正意义上麻烦大了。他的团体很可能不攻自破。”
哇!
是啊,曹老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杨只觉得豁然开朗。
即使是曹老这个量级的尖端大画家,商业谈判的时候,《油画》杂志的底线也仅仅只舍得拿出百分之二多一点的股份分润出来。
小数点后动个零点几,奥勒都是一副在被钝刀子割肉的肉痛模样。
而直到此刻。
台上这位姑奶奶都是《油画》的大股东,单论持股的绝对数量,她才是几方之间排在第一的那位。
要是对方舍得拿出来做利益交换。
别说那些本来就不在“缪斯计划”清单里,没汤喝的艺术家们了。
就算现在正在和布朗爵士勾肩搭背,同仇敌忾的利益共同体们。
又有几个真的屁股做的安稳的。
恐怕。
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
“可,就算不考虑未来的《油画》基金,就算只按传说中克鲁格银行收购的价格。那也是好几亿欧元呢。谁会舍得这么大一笔钱。”
老杨难以置信的摇摇头。
他要有好几亿欧元,就直接躺平在沙滩上,吃着利息喝着果汁看大洋马打排球了,谁还风里来,雨里去的玩命工作呢。
“所以你既画不好画,也赚不到大钱。几万几十万的抠抠搜搜,锱铢必较。真到金山银海堆到你的面前的时候,你都没那个静气和魄力去捡。拿一个自己已经被赶出董事会的《油画》杂志股份,换一个能够打擂台的新的王牌杂志出来,亏么?你真以为人家缺那几个亿。”
曹老戏谑的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
“教你个道理,任何时候,在你能拿钱去换权力的时候,交换都是不亏的。在艺术行当,能拿钱去交换出足够的影响力,永远只会大赚特赚。”
……
“那么,对于艺术,伊莲娜家族所做出的看法就是——”
安娜抬起头,迎着灯光和全世界的所有镜头,轻声说道:“伊莲娜家族并不重要。”
满场寂静。
cdx的画廊主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敢乱笑,只是一脸惊愕的望向台上。
曹轩也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盯着舞台上的女孩,嘴里咂吧了两声。
“不重要?不重要。唉……”
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骂别人错不如说自己对,说自己对,不如说自己不重要。这格局大了啊,倒是我也俗气了。”
“顾小子的那一张画,我没料到。今天这台上小姐的演讲,我自以为料到了,却也错了一半。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啊。真到了我该退下来休息的时候了。”
曹老摇头。
眼神却是笑眯眯的。
“我可以在这里代表伊莲娜家族,在这里陈列缪斯计划的错误。”
“但我不想这么做。”
“因为难道伊莲娜家族就是正确的么,难道这个名字所说出的艺术见解,就代表着不可违抗的,艺术君王般的金科玉律么?难道伊莲娜家族喜欢的画家,就要比屏幕面前的大家,所喜欢的画家,更加高雅,更加有格调,更能代表我们的时代之声么?不,大错特错。”
“我刚刚念了历代伊莲娜伯爵的名字,不是想告诉大家,我的家族是多么的完美无瑕,历史悠久。而是相反,我想告诉大家,伊莲娜家族也无法跳出历史的局限,我们在漫长的历史上,也犯过无数多,无法挽回的错误。”
“包括《油画》杂志本身,它本身就是起源于一场无可饶恕的罪恶。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漂亮,开朗,才华横溢。她曾在巴黎的街头散步,看到燃烧的云彩徘徊在凯旋门之上,那可一刻,她相信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她的理想不是嫁给欧洲王子,不是嫁给维特根斯坦这样的钢铁大亨或者欧洲之星铁路公司的总裁,而是成为一名独立的女画家。她是那么的才华横溢。她是那个年代最让人钦佩的进步女性。她本该成功的,她的名字甚至可以和居里夫人或南丁格尔一样,被并列在一起。如果她不是恰好拥有和我一样姓氏的话。如果她不是姓伊莲娜的话。”
安娜身上所流淌而出的气质。
与其说是坚定的信念,不如说是圣洁的牺牲。
她刚刚刺破了奥地利历史上的脓疮,又在此刻,毫不避讳的把光荣的伊莲娜家族历史上被掩盖最深的不可告人的丑陋一面,展现给了全世界。
赤条条。
不加掩盖。
一丝不挂。
“她的哥哥,那位伯爵大人曾被朋友们称乎为艺术家的庇护者。日夜在沙龙舞会里对外以热爱艺术的伯乐而自居。却亲手折磨死了自己的妹妹,只因为她不听话跑到巴黎去,想当为画家的行为,而让伊莲娜这个名字在社交圈里蒙羞了。就在我的家中,那个我时常会经过入口的地窖里。”
“伊莲娜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荣誉的象征,对她来说,却如同无法挣脱的恶魔诅咒。”
“那个女孩就是k。我的祖辈姑奶奶,《油画》创立者的亲姑姑。向k致敬,这句话被印刷在上百万册的杂志的背页上。”
安娜说道:“很多公众以为,《油画》代表的是我们家族荣耀的勋章,不,它其实是我们自己心中对罪恶的忏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