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功过赏罚(六千字章)
谥号评定完成以后,田假又扫视了一遍大殿上的群臣,朗声道:“先王谥号既然已经评定完毕,但还有一件事,寡人还没做!先王之所以遭遇毒手,皆因我齐国出了内贼,故寡人欲赏功罚过,诸卿可有异议?”
群臣一听赏功罚过四个字顿时紧张起来,当初大王被后胜诬陷下狱,他们中不少人可都是主张严惩当今大王,新王现在要论罪,谁能跑得了?
而那些没有参与审判田假的官员都露出窃喜之色,幸亏他们当初没跟着瞎掺和(主要是没资格),要不然现在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田假看着群臣,道:“带后胜、甘特二人上殿!”
须臾,蓬头垢面的后甘二人戴着枷锁镣铐被武士押上大殿。
众人见此,有人惶恐不安,有人面露仇视,有人面无表情,更多的人则都是把目光紧张的看向田假,想看他会怎么说。
田假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开口:“后胜,甘特,你们二人可知罪?”
后甘二人对视一眼,后胜大声道:“老夫无罪!田假,我只恨不能手刃你,你快快杀了我!给老夫一个痛快!”
田假面无表情,又将目光移向甘特,道:“甘特,你知罪吗?”
比起后胜,甘特更加嚣张,他昂起头大声道:“二三子!田假弑君!先王就是被他杀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一阵面面相觑,他们中本来就有很多人怀疑田假弑君,现在听甘特一说,更加重了众人的怀疑。
当然,也有人立即出声驳斥,比如急于站队大司理丁逸,“奸贼!先王乃是被你们这群奸贼害死的,你们怎么敢诬陷大王?”
韩非也在这时问道:“大司理,诬陷大王是什么罪名?”
丁逸恨恨的说道:“罪该万死!”
甘特自知难逃一死,更加肆无忌惮,他不仅大声嚷嚷着田假弑君,甚至辱骂众臣贪生怕死,只会趋炎附势。
文臣听得头冒冷汗,武将则都露出愤恨之色,不少人已经把手按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冲上去砍死这个污蔑新王的奸贼。
田假将那些面露愤恨的人记了下来,而那些毫无表情或者对甘特抱有同情眼光的人也记了下来。
韩非命人堵住了甘特的嘴,又拱起手道:“大王!甘特此贼勾结秦国,意图谋反,罪当诛灭九族,请您效仿昔日大王对苏秦之事,车裂此贼!”
群臣见此也义愤填膺的跟着高呼要车裂甘特。
田假打断了义愤填膺的众人,道:“甘特,你的罪行,寡人会公诸于众,审明查实,一切按照国法论罪!”
说罢,田假对殿外吩咐道:“姚贾先生!”
姚贾闻言,立即压着几个黑衣人上了大殿,这几人的身上都有伤,看来受过不少折磨。
“大王!”姚贾先对田假施了一礼,而后说道:“二三子,昨夜根据大王的命令,我严审了甘特的党羽,这些人都供认是他的部下,他们都受黑冰台的领导,这些人都是秦国的谍者!”
地上跪着的那几个人也很识相,立即当着众人将他们供述的话又说了一遍,而后姚贾右面带上来几口箱子。
“大王!”姚贾指着那箱子说道:“这些都是从甘特家里查抄的,我们从他们家墙壁里发现了很多秦王写给他的密信,这些信都能证明,甘氏三代都是秦国的细作,他们从祖父甘茂开始,就一直潜伏在我齐国窥探军机!”
田假闻言,大喝道:“甘特!你这奸贼,还有何话说?”
甘特被嘟着嘴,呜呜的发不出声音,但看样子他显然是不服。
田假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开口道:“甘特勾结秦国图谋造反,更是害死先王,罪大恶极,寡人决意车裂此贼,以告慰先王,另外诛灭甘氏三族,以明国法!”
群臣齐声:“大王英明!”
接着,田假又把目光看向后胜,道:“后胜!寡人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后胜亲眼看到了甘特的命运,他咽了咽口水,大声道:“你要杀就杀吧!田假,我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田假大怒,正欲下令处死后胜,大殿外一个侍卫匆匆来报:
“启奏大王,后胜之弟后狄和其子后焦在殿外求见!”
后狄在齐国存在感并不强,田假对他的知之甚少,后焦则不同,后焦一直在骠骑营任职,多年来也算立了不少军功,实际上后焦是个很正直的人,他并不像他的伯父那样狡诈。
“传!”
田假一声令下,后狄和后焦皆穿着素服来到大殿,两人一路膝行,直到大殿中央,而后四十多岁的后狄声泪俱下,表示愿意献出全部家产请求田假绕后胜一命。
后焦表示也愿意用自己累年的军功来换取后胜一命。新法可以用爵位或者军功抵罪,田假一听顿时陷入两难。
“大王!”韩非拱手道:“后胜阴谋造反,又间接害死先王,数次构陷上王,其罪恶滔天,这样大的罪行如果都可以宽恕,那么国法何在?”
韩非是田假的嫡系,他一表态众大臣也跟着附和。
陈臻却在这时反驳道:“后胜毕竟是您的舅父,为国多有功劳,大王如果杀之,恐怕会让天下人有所非议!”
学宫的几位老学究针对是否要杀后胜和朝臣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双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田假见此打断了正在争执的二人,缓缓开口道:“后胜,寡人今日可以不杀你,但你记住你所犯的罪行在十恶,是没有宽恕的道理的,寡人将你发配到东海,永世不得回到齐国!你的家产一体抄没,你可心服?”
后胜闻言并不领情,竟然冷哼了一声。
韩非见此,大怒:“大王!后胜如此不知死活,请您杀了此贼!”
田假打断后胜,摇头道:“寡人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对后胜、甘特的审判完毕后,他们二人都被拉出了大殿。
韩非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解,他不明白田假为什么突然要赦免后胜?可即便不明白,韩非也没有多说,因为他相信田假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审判完了罪大恶极的后胜甘特后,田假再一次把目光放在了群臣身上。
群臣一见田假又把目光看向他们,顿时不安起来,当初新王有难,他们中不少人或袖手旁观,或落井下石,新王现在收拾完了后胜,不会要对他们秋后算账了吧?
感受到众人心中的忐忑,田假又开口道:“前夜的宫变,将军易武、王经以及寡人在潜邸的门客茅焦、姚贾出力甚重,寡人以为他们可晋爵为都尉,赐千金,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臣一听新王并没有追究当初他们落井下石的罪,纷纷心中大安,称颂齐启新王赏罚分明。
田假打断众人的称赞,道:“右丞相韩非劳苦功高,寡人决意晋其爵为国尉,赐金两千,诸位以为如何?”
韩非主持变法确实功劳不小,他在琅琊变法时就被授予了偏将,齐国全面开始变法后,韩非自感爵位太高,于是上表齐王降为都尉,田假晋其为国尉并无不妥。
国尉目前是齐国的最高爵位,田假在全面变法后主动请辞了爵位,所以韩非现在成了齐国爵位最高者。
封赏完韩非,众人都看出了新王似乎无心秋后算账,于是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这时,田假再次开口道:“虽然寡人已经登基,但五国联军仍然在济西和我大军鏖战,不知诸卿,可有退敌之策?”
韩非沉吟道:“五国联军正在漯水与我大军相持,眼下大王又刚刚登基,国内不稳,臣看短时间内恐怕五国联军是不会轻易退走的!”
田盼沉思了许久之后,拱起手道:“大王!五国伐齐,实际上是由秦国主导,大王不如派人去咸阳求……”
和字还没说出口,田假就瞪了田盼一眼,感受到田假眼神中的寒意,田盼识趣的闭上了嘴。
此时将军易武拱手道:“大王!目下最好的办法还是维持现状,臣相信我齐国地大物博,相持下去必定能逼退联军!”
司田田礼反驳道:“相持下去,大军每天所耗物资甚巨,我们毕竟是以一国去敌五国,这样耗下去,齐国就算能赢,也不过是第二个赵国而已。”
坐在韩非身后的茅焦缓缓开口:“如果贸然举全军和联军决战,一旦失败,齐国会马上覆灭,这个代价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大司行已经去了楚国,臣相信他可以说服楚王,或许我国可以等待楚国那边传来的消息!”
田假点了点头,对众人吩咐道:“寡人方才继位,城中局势不稳,为防止有变,寡人决心请易武将军掌握原临淄城防军,王经将军掌握武卒。王宫护卫由我的卫队长韩滕负责统调。”
三人听罢,一同领命。
临淄的大局已经完全掌握在田假手上,但田假对自己的武将们并不完全放心,如果兵权都捏在一个人手上,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易、王、韩三人分掌临淄军权,可以最大程度的相互制衡,而且他们又都是田假的嫡系,由他们分掌临淄军权这是最好的选择。
宗室中田盼、田礼等人看新王并没有将任何兵权分给他们,也知道新王对他们落井下石的事还耿耿于怀。
加之这么多年以来,众臣都亲眼见过新王的手段,宗室纵然心中不服,也不敢有所怨言。
下朝以后,田假换了一身便装来到城外的大牢。
牢房中,后胜隐伏于黑一言不发,田假站在牢房外,开口道:“后胜!你不止一次的想要构陷我,又多次将齐国的绝密出卖给秦国,你的罪行就是死上十次都不为过!你知道寡人为什么不杀你吗?”
后胜听到田假的声音,仅仅是冷哼了两句,在他眼中田假此举不过是邀买人心假仁假义。
田假看透了他的想法,“后胜,你是不是觉得寡人在邀买人心?寡人告诉你,那你就错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坨臭狗屎,杀了你对寡人的名声也没有任何坏处!
寡人不杀你,只是因为母后临崩前留了话,我答应过他不杀你!今后去了东海,你要好自为之,否则寡人不杀你,天必诛之。”
说完之后田假悄然离去,牢房中的后胜闻言潸然泪下,此刻他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已无人知晓。
这位历史上收受贿赂把齐国送入深渊的一代奸相,大约到了此时也终于后悔了。
王宫中。
韩非等人在桓公台等了许久才见田假回来。
礼毕,韩非率先开口:“公子,齐国的五官是时候更换了,丁逸,田礼,王郎这些人都不足为靠!”
茅焦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公子,今日大朝您为何不把它们通通罢免?”
田假摇头道:“我刚刚继位如果就大肆罢免先王旧臣,这让百官和百姓如何看待我?想要把五官换掉,至少要等济西那边打完,不然如果我贸然更换五官,说不定会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
韩非点头道:“是啊!济西那边的战事关乎着我国的国运,如果我齐国要是输了,必定是万劫不复。”
深夜。
田假来到了齐王建的灵堂,齐王建还没有下葬,他的嫔妃都还要在此守灵。
一身素服的田假跪在了江姬身旁,江姬穿着一身孝服跪的十分笔直,见田假跪到身旁,她赶忙行礼:“拜见王上!”
田假打断了江姬的行礼,摇头道:“王嫂不必如此,假不敢受王嫂之礼。”
叔嫂二人对视了一眼后,一身孝服的江姬格外的俏,田假将眼神移向一旁,道:“孤能继王位,还要靠各位嫂嫂们的识大体,这份恩情,孤不会忘记。”
田假继位时,江姬她们都是跟着写了劝进表的,换言之这些人也算有“劝进之功”。
江姬看着齐王建的灵柩,轻轻摇头:“我等请上王即位,不过是遵照先王遗命,大王不必如此。”
微风吹动灵堂上的烛火,烛光随风摇弋,江姬望着田假,欲言又止。
“怎么了,王嫂想说什么?”
田假关切的问。
江姬看着左右跪着的齐王建的众妃嫔,轻声道:“谢谢你!”
田假自然明白这个谢谢是什么意思,今天白天田假在朝堂上肯定了齐王建的功劳,并且将他的谥号定为和,而没有选择一个恶谥,这证明田假对齐王建并没有恶意,所以江姬才会感谢。
田假望着齐王建的灵柩,沉声道:“你不必谢我!我大哥糊涂了一辈子,但他在最后一次真的让我佩服了他一次!”
江姬摇头一笑,凝望着田假问:“大王,你准备如何处置先王的几个子嗣?”
田假沉吟道:“寡人会把他们放入宫中和寡人的几个儿子一起读书,我听闻田升、田桓他们都八岁了,该开蒙了,寡人决心,要给他们找个老师。”
江姬听罢,微微点头,幸亏田假不是晋惠公那种屑人,否则齐王建三个儿子怕不是性命都难保。
回到自己的寝宫,田假忽然又想起了赵姬,临淄宫变后,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田假命人将他带到了赵姬的房间,田假即位后,赵姬她们都跟着住进了王宫。
赵姬住在王宫的一角,位置很偏,据说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至于原因她并没有解释,下人们也不敢问。
“赵姬!”田假站在房门口,轻轻呼唤。
赵姬似乎没想到田假会来,就连正和他说话的嬴政也被吃了一惊。
嬴政看到阿父深夜来找阿母,赶忙要回自己房间睡,田假也没拦。
等嬴政离去后,田假看着赵姬道:“赵姬,临淄宫变,你几次冒险为寡人传信,这份恩情寡人不敢忘,不知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姬来到田假身前,轻轻摇头:“阿弟!说什么傻话?我可是你阿姐啊!”
田假闻听此言,愣了愣。
赵姬贴到了田假身前,深情款款的道:“大王!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曾宠幸我,妾虽然是残花败柳,却也和魏夫人她们一样深爱着您,您……”
田假把赵姬推开,道:“阿姐!你不必说了,寡人今天之所以过来是想告诉你,过几天等安葬了先王,寡人想让政儿和先王的三个儿子一起去学宫读书,由学宫大贤万公教导他们!”
赵姬似乎并不关心嬴政的学业,她悲情的问道:“大王?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就不曾有一丝感情?”
田假冲赵姬深深施了一礼:“阿姐的大恩,寡人不会忘记!来日,寡人必有所报!请您记住田假今日之许诺,假告辞了!”
说罢,田假转身离去,赵姬再者是抱了上来,哭道:“大王!今夜就留在妾身这里吧!”
田假微微有些动容,而后以守孝为名挣脱了赵姬。
房门外嬴政还没睡,见阿父这么快就出来了,顿时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
田假弯下腰摸了摸嬴政的头,道:“政儿,以后你要多多陪伴你阿母,阿父现在是齐王了,不会有太多时间陪伴你们!知道了吗?”
嬴政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着田假离去。
“奇怪,阿父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难道阿父那么短吗?”
嬴政望着田假的背影,心中暗自腹诽。
第二天,田假刚刚睡醒,侍女正在为他更衣,韩滕快步走进殿中,拱手道:“大王,宫外有人求见!”
田假一愣,道:“是什么人?”
韩滕似乎有些为难,低头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王宫外,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在后背绑着荆条笔直的跪在宫门外,显然这人是要效仿廉颇负荆请罪。
田假跟着韩滕走出王宫,见到这人的时候,瞬间愣住了:“颜聚?”
颜聚原属后胜一党,后胜倒台后,连带他的党羽也受到了清算,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去找颜聚,但颜聚知道,凭自己跟后胜的关系,大王迟早会来找他。
再者说自己当初在徐州干的事情,大王可是恨不得宰了他,于情于理,颜聚都明白自己难逃一劫。
他想过逃跑,可又舍不得齐国的荣华富贵,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到王宫前负荆请罪,请求新王宽恕。
颜聚见田假站在宫门前看着他,赶忙膝行过去,哭道:“大王!臣有罪!罪该万死,但臣求您,念在臣为齐国征战多年,留臣一命让臣戴罪立功!”
田假看着颜聚,面无表情:“寡人听说先王曾经想让你去济西替代李牧,你为何没去呀?”
颜聚愣了愣,显然他没想到田假居然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
“大王!”颜聚心虚的解释道:“臣忠于大王,知道李牧是你的爱将,所以不敢去前线赴任!”
田假冷笑了一声,道:“是忙着收受别人的贿赂,所以才耽误了去前线的时间吧?”
颜聚闻言如遭雷击,他确实是因为忙着收受别人的贿赂,这才耽误了去前线。
齐王建有意让颜聚替代李牧后,颜聚一下就成了临淄的风云人物,不少贵族都来巴结他,想跟着他去前线混军功。
新军建立后,选拔标准极为严格,原来齐国旧军队的大部分人都被淘汰,而这些被淘汰的不少都是贵族和宗室。
颜聚即将被齐王建任命为济西前线的主将后,贵族宗室们就一窝蜂的找上他,每日给他送贿赂的人都快把他家的门槛踏破了。
而这些当然都没有逃脱易水寒的监视。
田假冷冷的看着颜聚,道:“你这奸贼还好意思玩什么负荆请罪?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赵国的廉颇了吧?”
“来人!”田假对左右吩咐道:“将此贼交给大司理,让他依律严办,不可姑息!”
“唯!”
颜聚被拖下去时还在不停求饶,直到被拖出去很远,田假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田假原计划就是想借着临淄宫变,趁夜血洗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把他们的家产通通都抄没,可惜齐王建突然驾崩,直接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齐国太需要钱了,要是把临淄那些贵族全杀了,绝对能得到一大笔钱。
“不知道后胜家里能抄出多少钱呢?”田假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