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昭宣盛世(四)
又一年后
元平元年
又经过七年的休养生息,天下再度减少了一百多万流民,原本三百多万流民的关东诸郡只剩不到两百万。
这两百万流民又主要分布在中原地区,尤其是南阳郡、汝南郡、颍川郡、河南郡、河内郡、淮阳国、陈留郡、东郡、定陶国。
而颍川郡和河南郡的流民尤其多,都有几十万之众。
颍川郡的豪强大族们更是在武帝末期的流民大动乱中纷纷被流民们抄家灭族。
但短短十几年时间里,颍川郡的一些小豪强们便吮吸着已经死去的大豪强们留下的资源,成功崛起。
之前的豪强倒下了,颍川又出现了新的豪强,而新的豪强虽然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打造朝堂上的背景,却已经开始嚣张跋扈起来。
为了治理颍川郡的新兴豪强们,朝廷派遣赵广汉前往颍川郡就任太守。
在乱世中洗牌崛起的不仅有颍川郡的一些豪强,也有琅琊郡的王家。
此前,琅琊王家不过是一个非常弱小的小地主家族,随便一个县主簿都可以欺负王家。
琅琊王家最大的权势不过是控制了一个乡的啬夫而已。
但在武帝末期的流民大动乱中,琅琊郡原有的几个大豪强被流民大军灭族。
因此,琅琊王家,这么一个小地主家族,在侥幸躲过流民之灾后,居然如同辽东陆家一般趁势崛起,迅速地兼并了六万亩良田,还靠着强大的财力,把家族子弟送入县衙当县主簿,连当地县令都与琅琊王家勾结在一起。
这样的新兴豪强家族在天下多如牛毛,流民多达三十多万的河南郡自然也不例外。
一个标准士族世家的产生过程,以游侠(黑社会)为例:
【一个游侠,靠着给豪强当打手,帮豪强催收高利贷,压榨百姓,获得豪强给的一些赏赐,成为一个有点闲钱的中产,获得成为世家的第一桶金。
十几年后,在饥荒年间,侥幸提前存了粮食,从其他自耕农那里换了些田,成为了田多一点的富农。
又几十年后,运气好,自己家的田常常丰收,积攒了一些钱和粮食,并且同县的百姓又饥荒了,于是趁机低价收购一些田地,成为小地主。
又几十年后,前前后后又兼并了许多田地,成为一个大地主,也就是豪强,在有了充足的经济基础以后,于是便开始培养家族子弟当官,培养饱读儒学的士子。
又几十年后,培养的几十个家族子弟里,终于有一个成才了,当了县官,家族算是勉强摸到了士族圈子的门槛。
又几十年后,用钱培养出来的当官的家族子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当大官的,但靠着数量多,也算是在士族圈子里颇有名望。
又几十年后,终于有个家族子弟混成了三公九卿或者一郡太守,其他家族子弟也是世世代代当县官,并且举荐了其他士人当官,形成门生故吏。此时,一个普通的士族家族就形成了。
再过几十年或者上百年,连续四代家族子弟都当过三公,于是就有了四世三公,并且举荐出来的门生故吏已经遍及天下,那么这个士族家族也就进一步成为了世家。】
这是一个整个天下都在进行的过程,有的家族运气好,还在继续按照这个过程模式进行到下一个阶段,有的家族运气不好,进行到某个阶段时功亏一篑,于是推倒重来,从第一个阶段重新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种养蛊一般的竞争下,几百年或者上千年后,迟早会形成许许多多无法遏制的世家大族。
这样一个世家形成过程,中间但凡有一点失误或者倒霉,比如被告缗令或算缗令弄破产了,又或者得罪了朝廷大官,又或者在朝堂争斗中站错了队,又或者碰到流民大军盯上了你的庄园,又或者家族里出了叛徒,又或者你的田地遭遇饥荒等等。
那么,这个养蛊升级的过程就要中断,甚至是推倒重来。
一千年以后,谁又能想得到,一个被天下人敬仰的世家,他的老祖宗其实只是个暴力催收高利贷的游侠呢?
而琅琊王家显然正在进行这个升级过程,并且现在刚刚升级到了中等地主的阶段,而几十年前,文帝刚即位时期,琅琊王家的家主还只是一个游侠而已,给县里的其他地主豪强当打手的游侠。
大家都很努力,匈奴在努力地抢劫,朝廷在努力地休养生息,豪强在努力地升级为世家,百姓在努力地活着。
每个人都在努力着,真是个激情燃烧、拼搏奋斗的好时代。
在这样的好时代,努力奋斗的自然少不了河南郡的豪强们。
……
河南郡
朝歌县
“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
几个游侠正拖拽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正在哭泣。
去年天灾,为了一家人活下去,这个少女的父亲借了一个豪强的高利贷,结果今年还不起了,至于家里的田,早就卖给那个豪强,用来还利息了,现在利息还了,本金还没有还,所以给豪强当打手的游侠们便要把少女拖到豪强家里当奴婢,算是还债。
“放开那个女孩!”
这时,另外有一个玉树临风的游侠走来,这个游侠跟一般的游侠不一样,一般的游侠都是豪强们的打手,而这个游侠却是真正的侠义。
来人正是刚满十六岁的皇曾孙刘病已。
他作为一个少见的、居然真的有侠义之心的游侠,已经游历关中诸县许多年。
他进过赌场,见过赌场的百态众生;
也走过农村,看见过农夫们辛苦劳作,却依旧吃不饱穿不暖;
也亲眼见过土地兼并,看着那些饥荒中的百姓绝望地卖儿卖女卖良田;
也见过许多自称是游侠的所谓游侠,其实不过是豪强们的狗腿子,帮助豪强们催收高利贷;
还见过许多奴婢被主人玩腻后,直接被主人杀死,尸体直接扔到大街上不管;
明明大汉的律法规定,即便是主人也不能虐杀自己的奴婢,但规定是一回事,遵不遵守是另一回事,不遵守会不会真的被惩罚则又是另一回事;
就跟私藏甲胄是一样的道理,法律规定不能做和实际有没有做那是两回事,这律法就跟没有一样,那个奴婢的父亲去状告豪强杀了他的女儿,结果县官直接把告状的奴婢父亲给打死了;
他还见过一些读书的士人,左手拿着《论语》在背诵,右手却拿着鞭子在抽打奴婢,每背一句圣人之言,就抽打一下奴婢庆祝自己背下来了,抽得奴婢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士子嘴中却还在念念叨叨什么要仁义、什么要德教。
这些年见过太多的社会阴暗面,见过太多的人间悲剧,他,刘病已,比任何一个皇亲国戚都懂民生疾苦这四个字的真实涵义。
没有人比他更懂民生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