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珺和真定县令,确实都违反了法律,但是在刘俭看来,赵珺多少算是情有可原的,真定县令罪无可赦。
不是他从内心中因为赵云就倾向赵家,至少赵珺是真真实实的从自家拿出了财货,去安抚常山义军的遗孀孤寡,这件事不难调查,回头只需要在乡中略微走访几日,就能摸清真伪。
而现在的真定县令才刚刚上任不久,就已经打算和本县豪右制定计划来侵吞官署下拨给义军的军械粮秣了。
而且他们打的算盘确实很精。
毕竟如今褚燕在太行山脉中起事,动静闹的颇大,州郡准备拨下来的军粮和甲胄,三分让赵珺用来安抚义军的遗孀家眷,剩下的七分县令和地方几大豪右准备私藏瓜分,日后待褚燕再往常山来时,他们只需将扣下的军械粮秣借口为贼所掠,上面也无法查明真伪。
毕竟常山国经过黄巾一乱,已经空虚,到处都是需要孙瑾去填补的窟窿,真定的事也未必能够牵扯到郡国过多的注意力。
最后至不济,拿赵珺顶罪就是了。
刘俭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常山的一些豪右之家,已经对这个天下未来的走势有所预判,所以才着急储备粮草和生铁军械,在他们个人的角度上来说,也算是说得过去。
但诸豪不想办法自己购置应急物资,却想要从州郡骗,那这种做法却决不能姑息。
这种事情,若是换在黄巾起义之前,一般不会存在,但很显然,黄巾起义后八州联动的后遗症已经出现,从最基层的诸豪开始,这个天下间但凡有些实力和势力的庄园主,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常山真定的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代表性案件,但绝不会只是单一的。
看来,经过黄巾一事,纷乱的苗头已显。
刘俭问赵云道:“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赵云拱手道:“方伯请问。”
“汝兄赵珺,让你伪装成一个不守礼节,不务正业的少年郎,是为了让你远离那真定县令,不参与到此事中,用来保全你的?”
赵云道:“是,其实家兄也明白,日后若事发,县令与诸豪必将委过于家兄,只是我赵家兄弟除此法之外,别无他计,我家中只有兄弟二人,那县令先前曾一直告知家兄,想让我负责暗中接洽诸豪,只是家兄一直不允。”
刘俭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猜透真定县令和赵珺各自的想法。
真定县令对赵家人不放心,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日后让赵珺定罪,那莫不如将他的弟弟也牵扯进来,日后若果然东窗事发,就将他们兄弟一并处置了,也算不留后患。
不过赵珺终归也是个明白人,他干脆就将赵云和这一众小兄弟,打造成一群不堪大用的“人见人憎的乡里闲汉”,如此可堵住真定县令的嘴,不让自家兄弟掺和到里面。
游手好闲之人,岂堪大用?
刘俭细细回想,那晚赵珺和赵云做戏失礼于诸贵人面前,赵云好歹也算是挨个问候了诸贵人一句,可唯独对那真定县令,连一个字都没说。看书喇
却是为了让县令对赵云愈加厌恶。
再想想自己初听“赵子龙不学无术之时”,曾问赵珺是否了解自家弟弟时,赵珺当时面有惊色,惶惶而不能答。
现在想来,竟是被自己无意中说到了他的要害!
刘俭长叹口气,看向赵云,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问清楚。”
“方伯请说。”
“我能看出你们兄弟情深,你兄赵珺为了独抗罪过,让你装成不学无术不知礼节的闲汉,可你为何就这般轻易的应下了?整日扮做走犬游猎,不知礼不识学的闲徒……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与你兄长同生共死?”
赵云闻言,垂头不语,面上的表情既愧疚又悲愤。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那夏侯兰说道:“方伯,此事不怪子龙,赵家大伯早亡,只留下这一对兄弟,赵大兄成婚多年,未曾出过一男半女,若兄弟二人同被问罪……他们这一支便成绝户了。”
刘俭听到这的时候,方才恍然大悟。
他冲着赵云拱手行礼:“赵家弟弟,适才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不敢,方伯能问出此言,足见是真英雄,云甚是钦佩!”
刘俭环视众人,道:“今日之事,汝等不必声张,一切自当由刘某处置,平日行事,一切照旧,是非曲直,翌日自有公断。”
“多谢方伯!”
……
今日之事,刘俭外紧内松,他将此间发生诸事形成奏疏,上奏往雒阳,同时还给刘焉写了一封信,另外还有一封信给了刘备。
给刘焉的那封信很长,给刘备的信也很长。
另外,刘俭继续派人去与甄家购置军粮军械,依旧运调往常山充为义军军资。
当然,刘俭此刻依旧没有忘了将此事告知常山王和常山国相。
常山王刘暠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气冲牛斗,当时便拔出腰间佩剑,要去斩杀真定县令与赵珺,却被孙瑾死死的拦住。
也不怪刘暠生气,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积攒了多年的家底拿出来想要为义军置办军械粮秣,哪曾想着所谓的两千义军不过是真定县令与当地诸豪设下的诡计,是想要套取他的老本。
似常山王这等在诸侯王中首屈一指的“老抠逼”,何曾受到过这等耻辱!
真如活生生的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若刘暠真的持剑去找真定县令与赵珺拼命,别人不好说,赵珺要反杀刘暠,应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眼见刘暠气急败坏,刘俭安慰他道:“大王不必恼怒,此事既发生在冀州,我身为西冀州牧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已经有了全盘的筹谋,定不会让大王有所损失。”
刘暠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刘俭:“德然,难道到了这般时刻,你还想寡人继续出资,去资助那根本不存在的义军不成?”
“不错,大王无需退缩,此事虽然恼人,却也算给了大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黄巾之乱后,各地贼乱四起,豪右之辈纷纷加紧屯粮,高筑邬堡之墙,打造铁器,虽是为了保护自家祖业,但日后不免会惹出动乱,大王若能带头,解决真定县的这次事件,必会被朝廷视为楷模,前番弃国之罪,便不会再有人追究了。”
刘暠不明所以的眨着眼睛,道:“让寡人解决?可、可这个中诸事,寡人根本毫不知情,一切皆是德然一手安排的。”
刘俭笑道:“若大王愿意,某愿让功于大王。”
“让功于寡人?”
刘暠听到这,大为吃惊:“德然此言当真?”
“某与大王,同为宗室,虽是不同支脉,但往数百年前追溯,却终归是同脉而出,若能帮助大王在陛下面前重新取得信任,刘某自不会推脱。”
这一番话,颇是情真意切,让常山王很是感动。
他上前握住了刘俭的手,言道:“如此常山国就全靠德然了,寡人的前途也全靠德然了,只要德然能帮寡人这一次,寡人愿对天起誓,日后诸事,定当以德然为先!”
……
……
刘俭的书信很快便被送到了雒阳。
刘焉在看到了刘俭的手书之后,猛然一拍桌案,面露狂喜之色。
“德然真大才也,常山国义军一案,可助我等成大事也!若德然在此,真当与之盛饮三爵!”
说到这的时候,便见刘焉站起身,在厅堂中来回的转悠着。
随后,便听他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不多时,便见管事匆忙入其暖阁。
“家公,何时吩咐?”
刘焉指了指那管事,道:“速速派人,请董公来此,我有大事要与他商议!”
那管事有些不解的道:“家公,此时夜以深沉,董公怕是已经睡了……”
“睡了就让人唤他起来,只说我有要事见他,他定会前来相见!”
“唯!”
……
……
其时,董扶在平黄巾之后,已经返回了雒阳,被征辟就任于大将军府。
就算是在深夜,在得到了刘焉的邀请之后,董扶依旧是起身,坐着辎车前往刘焉府邸。
见面之后,刘焉将刘俭的书信递给他看。
董扶大致的看了一遍后,竟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刘德然打算借真定之事,让陛下彻底放开立牧,其信中所言的策略计谋,实属上善之法,老夫学习谶纬之道多年,自认为已悟透世人之心,不想刘德然竟能青出于蓝,更胜老夫,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刘焉搓着手笑道:“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刘德然竟然可借着真定一事,牵扯出这般多的想法,翌日我将此事上奏于陛下,必使陛下不得安枕也。”
董扶点了点头,道:“立牧之事,本以为至少还要迁延三年四,但如今有刘德然在真定将这件事搅和大了,怕是这三四年也要省下了。”
刘焉忙道:“先生,我来日便进宫向陛下谏言,先生以为如何?”
董扶忙道:“此事还需仔细商议,待筹谋计较,推演无碍之后,方可再入宫向陛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