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真定县署之内,以真定县令的名义,邀请了真定县本地最大的三家豪右王、郭、程三族家公前来县署赴宴,面见牧守、国相和常山王。
县令相召,更兼有三位贵人坐镇在此,三家豪右之主自然不能回绝,于是他们分别携带了三份重礼,亲自前往县署参宴。
诸人见面之后,三户豪右之主对以刘俭为首的三位贵人,好生吹捧了一番,随后又献上重礼,尽显恭顺之意。
落座之后,真定县令着人安排酒宴,并着人以歌舞助兴。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
刘俭突然抬手,示意有话要说。
真定县令急忙拍了拍手,命场中歌舞者暂退。
随后,厅堂之内,就只剩下以州牧使刘俭为首的一众贵人。
厅堂中,刘俭看着在座的诸人,面含笑意,道:
“今日县君设局摆宴,三位家主持重礼相贺,刘某人无以为谢,特准备了一份回礼,想请诸公自取,还请切莫嫌弃才是。”
程氏家公陪笑道:“方伯有礼相予,我等定当重视。”
刘俭拍了拍手,便见两位仆役将十口木箱抬入厅堂之内。
打开木箱,当中尽是简牍,却不知当中内容为何。
望着三豪家公以及真定县君不解的眼神,却听刘俭淡淡道:“这里,有一份赵珺自认其罪的手书,赵珺乃言,两千义军,早在前几个月与黄巾相抗时壮烈赴死,”
“唯三百人尚存,其前番在我与大王,国相面前操演之军,皆是为了骗取州郡粮秣、甲胄、军械等物,州郡辎重若至真定,三成安置义军死难家属,七成分予县君与当日凑氓首为军行骗的三位家公,”
“如今这十口木箱之中,是真定县千户义军遗孀,所写的收到的物资数目。”
“诚然,他们之中许多人不会写字,故由孙相国府中的掾吏代笔记录,核实之后,由三校签押。”
刘俭说到这的时候,便见真定王氏家主,愤而起身,怒道:“方伯,此言差矣!这分明就是赵珺伙同一众刁民流寇,对县君与吾等进行诬陷,还请方伯明断,还我等一个清白!”
刘俭缓缓的站起身,来到了那十口木箱旁边,随意的从当中取出一卷简牍,叹息道:“事到如今,尔等还不认罪,难道非要等刀架在脖子上,才肯伏法?”
话音落时,刘俭一甩手,直接将那卷简牍抛向了王氏家公面前的桌案上。
竹木的简牍落在案几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那一声脆响,震慑人心。
随后,刘俭又逐个拾起简牍,一简一简的扔在了真定县令还有三位家公的面前。
“好好看看吧,看看这些义军的遗孀家眷,看看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黄巾之乱,他们丧夫丧父丧儿,家中男丁尽捐躯沙场,再看看你们,不缺人不缺粮,却都躲在邬堡之中,作壁上观,到头来却恬不知耻的捡现成?”
“如今还好意思叫屈!我若是你们,就把自己的心肝脾肺挨个剖出来,看看到底是何颜色!看看到底烂到什么程度!!”
说到最后,刘俭的声音愈大,言辞也是愈发犀利。
真定县君坐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
不过那三位豪右家公,倒是还算镇定。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在他们看来,义军之人皆为贱民,活该受死,活该被他们利用盘剥,这是他们脑海中多年来固定形成的观念。
郭氏家公瞅都没瞅那些地上的简牍一眼,他甩了甩袖子起身,对着刘俭拱手道:“方伯,郭某族中还有些琐事,不便在此相陪,权且告退,翌日有闲暇,再厚颜邀请方伯往家中相叙。”
王氏和程氏家公亦皆起身,一脸漠然的向刘俭施礼欲告辞。
刘俭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嘲弄的笑容:“着什么急?不妨告诉几位高贤,我手下的司马徐荣,已经调了钜鹿、安平两路郡兵,去往三位的邬堡搜查证据了,估计这一会,应该也是已经进了诸公的邬堡,三位不妨静候稍坐,未时一过,想来便有公断了。”
三位家公闻言,皆不由大惊失色。
刘俭这边让常山县令邀他们赴宴,那边却暗中调人派兵去偷他们的老巢?
这些地方豪强的邬堡庄园,战时闭门紧锁,犹如城池一般坚固难攻,但若是在平日里,便如普通的农庄一般,没有家公之命,根本就没有防御设拦。
邬堡内的私奴农夫,此刻大多也都下地农忙去了,在此时,邬堡一则轻怠,二则无人,自然不可能防住刘俭的突然袭查。
“汝、汝!汝竟使此卑劣之法,夺吾家门!”
郭氏家公伸手虚指着刘俭,声音颤抖,似已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刘俭淡淡一笑:“彼此彼此,刘某此举,不过以毒攻毒而已……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之前被你们分走的那七成辎重,当中所有打造的军械,不论是长矛还是环首刀,在尾端皆烙有一个小小的“赤”字,是为我大汉的官家军械刻印,”
“刘某若在诸位家中搜不出便罢,若是真的搜出来了,麻烦三位到时候向我解释解释,为何烙有大汉朝官印的兵械,会大批的出现在诸君的邬堡之中。”
“噗通!”
王氏家公听到此时,直接原地摔倒,浑身不住的颤抖,其跨下已是有了几分湿意。
郭氏家公此刻犹在垂死挣扎,他冲着刘俭吼道:“方伯难道不知,冀州之地,并非普通州郡可比,你如此对待我等,传了出去,各郡豪门,焉能坐视不理!?”
“呵呵,死到临头,犹自虚张声势。”
刘俭一挥手,吩咐厅外的程普道:“压下去收监!待我将证据罗列齐备,再行问罪!”
程普当即领着人,进了厅堂将三豪门家主带了下去。
真定县令一脸绝望的望着刘俭,言道:“方伯,我、我?末吏知罪!末吏一时糊涂,为歹人所蒙蔽……”
“啪!”
一声脆响,却是刘俭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扔在了真定县令的面前。
刘俭淡淡道:“你好歹也是千石官员,举孝廉入仕的,此间之事,一旦传出,毁的不是你一个人,还有你后代子孙。”
“你虽罪不可赦,但顾念咱们是同僚,你的罪行,我不对外公布,也算是给你和你的后代留了体面,你拿剑去县署后院自裁吧。”
真定县令的脸上露出了绝望。
“方伯!!求方伯饶末吏这一次!”
刘俭摇了摇头,冷言道:“事已至此,罪无可恕,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好选择,至少你的后人子孙,不会受你今日之事的影响。”
真定县令呆愣愣的看着刘俭,随后拿起剑,跌跌撞撞的向着县署的后院蹒跚而去。
刘俭使了一个眼色,程普随即跟上。
不多时,程普回到了刘俭面前,言真定县令已横剑自刎。
一直在旁边看着刘俭处置真定县令的孙瑾和常山王刘暠都是脸色煞白,未发一言。
他们万万不曾想到,只是一顿席宴,刘俭就将此案了解,而且还做得这么绝!
先前即使知道了真相,刘俭也一直是秘而不发,依旧命人与甄家购置军械物资,直到物资进了三家豪右的邬堡和真定县令的私宅,刘俭才突发制人,且一击必中!令对方毫无翻盘的余地。
刘俭看向刘暠,道:“大王,藏匿汉军军械,祸可及族,那三家豪族邬堡内的财货,可抽足数量赔于大王,不至于让大王有所损失。”
刘暠闻言,却没有丝毫兴奋之情。
相反,他与孙瑾的脸上皆有担忧之色。
“德然,有一事,你可考虑过?”
“大王所言何事?”
刘暠叹道:“冀州不同于别州,望族豪右极多,彼此盘根错节,当年三互法立时,幽、冀二州的长官曾‘久缺不补’,你今日虽然人赃并获,可立惩真定这三家豪右,但寡人恐常山与临近的钜鹿两地的望族,会有所不甘,少不得要从中使隙,更会因此事而闹将起来。”
刘俭闻言笑了。
“这事我也想过,若是真到我能总领冀州之时,却是不怕,但是现在,我在冀州时日尚浅,还需谨慎从事,既然此番出手灭了真定三豪,那自然也要想办法安抚附近的诸豪。”
“所以,我思之,真定程、郭、王氏三族,这次的罪一定要的重,最少也是要定个私藏官署军械之罪,禁锢三族,抄没全产,一则可谓震慑。”
“二则,这三族全产,若是尽被抄没充公,自然会引起常山与临近的钜鹿两郡国其他豪右之家的警觉与不满,故我思来想去,三家私产,分于大王一份,官署抄没一份,其余的良田和宅邸,可贱价卖于两郡诸豪,如此便不会使常山和钜鹿诸家,有所异动。”
“分而食之?”一旁的孙瑾闻言恍然而悟,心中对刘建升起了钦佩之情。
刘俭点了点头。
与常山国和钜鹿郡的诸豪一同分割三家产业,其实刘俭是不愿意的,但在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摆平地方豪右门阀之前,这也是一个既可以对豪右动手,同时又不会激反其他豪右的办法。
所以,他也只能使用两千多年来,被世人不断改良,屡试不爽的一大战术。
拉拢一批,分化一批,打压一批,逐渐消除派性。
他今日牛刀小试,为的也是日后他成为一方霸主后,将这个办法更加娴熟的使用在地方。
一旁的孙瑾摸着下巴,道:“方伯此法,确实可行,只是还需有一名在冀州知名,深受诸族信赖的人物替方伯和各地诸豪穿引才是。”
刘俭问道:“孙相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给我吗?”
孙瑾道:“有!”
“何人?”
“钜鹿田氏,有一人为诸郡士门所重,昔年曾被太尉府征辟,推为茂才,官至御史,后弃官归家,据传其人刚正不阿,出言耿直易得罪人,姓田名丰,若有此人牵线,此事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