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舒县周氏,和袁术一样都是衣冠巨室,天下间有数的顶级豪门。
周氏近两代之中,也皆有人位列三公,其中有上一代的家公周景曾居太尉。
而这一代的家公之中,又有周忠入仕于朝,亦曾任太尉,后累迁九卿之位。
可以说,在江淮之地,世家大族周氏完全可以称的上是魁首之门。
凭着舒县周氏在江淮之地的影响力,他们既然派人来对袁术做出解释,那袁术就不能不见。
身为四世三公的袁氏,若是想在地方安稳,最主要的就是要利用这些与他们在利益上有共同点的世家大族,与他们达成政治与利益同盟,维持在本地的霸权。
而且,汝南袁氏与庐江周氏,在某种意义上还属于世交。
想当年,两家刚刚崛起之时,就曾共同在朝堂上有过互通。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周瑜的高祖父周荣,曾被袁绍和袁术的高祖父袁安征辟。
所以说,即使现在周氏一族已经昌隆了,但往前推四代的话,庐江周氏其实是汝南袁氏的故吏之门。
而在袁安与周荣往后的这四代之中,两家之间的利益合作互通之举也是不知凡几。
特别是在朝堂的政治人事角度上来说,两家这些年在中枢,彼此交换互通重要的人事任命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所以,当听说庐江周氏帮助孙氏一族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时,袁术其实是异常气愤的。
但是,碍于袁家与周家多年来的关系,袁术即使知道周家帮助了孙氏,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对周家动手的意思。
他本来还在琢磨着用一个什么方法去找周家人探明此事,未曾想,周家人就主动派使者上门来与袁术沟通。
这对袁术来说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不用多费脑筋去想着怎么跟周家人套话了。
这一次代表庐江周氏来见袁术的人,乃是周家本一代族中的俊杰周尚。
而随同周尚来的,还有一个是周家下一代的少年俊杰——只有十四岁的周瑜。
周家这一代人中,最出息的三个人,乃是周瑜的父亲周异,同时还有周异的两个兄弟周尚与周忠。
如今,周异和周忠都在雒阳任职。
周尚虽然先前也在雒阳,但是自打董卓入京之后,周尚便放弃了自己的官位,回到了故乡,担负起了在地方安定族务的责任。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想明白,和汝南袁氏以及颍川荀氏一样,周氏一族中也尽是眼光毒辣之人,在这个越来越乱的世间,他们自然也要想办法,为家族谋取最好的出路。
但凡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把族中的精英全部安插在雒阳之中是极为不智的。
由董卓率领的雒阳朝堂,政局极度不稳定,一旦雒阳那边发生政变,周氏一族的精英都会折损在朝堂之中,这对于庐江周氏来说是承担不起的。
但若是让周氏放弃数代以来打下的政治格局,他们也绝对是不甘心的。
对于世家来说,鸡蛋要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周家在雒阳的朝堂中留下了周异和周忠,而周尚则是返回了本族。
他除了在地方保护家族,振兴族务外,同时还利用周氏在地方的影响力,趁着天下大乱开始扩充实力,增加徒户,暗中操练兵马,囤积粮草和军械,保证庐江周氏能够在乱世中谋得一隅之地。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周尚要在自己的家族中,培养优秀的人杰,为周氏的未来打基础。
见了周尚和周瑜之后,袁术随即露出了非常不悦的表情。
毕竟袁周两家是四代门第之交,袁术当年在雒阳就与周家三兄弟就相识,此刻面对周尚说话倒也直接。
“周兄,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咱们两家更是有四代人的交情,你这一次暗中在我背后使刀子,是何用意?”
袁术是什么狗脾气,周尚在雒阳之时就知道。
“公路何出此言?我周家人何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袁术眯起了眼睛:“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装?你且告诉我,那孙氏一族的族人,是不是你暗中帮忙,让他们从庐江往西边逃走的?”
周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错,孙家人的确是我帮忙赠与船只,让他们能够顺利离开庐江……不过,这不是你袁家人的意思吗?怎么能说是暗中帮忙逃走?”
袁术一听这话,气的脑瓜仁有点儿疼。
“我何时安排你让他们逃走了?”
周尚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我不是说你,这是袁本初写信来让我办的,公路啊公路,你们兄弟相争,可不关我们周家的事啊,你是袁家人,本初也是袁家人啊,我是谁都得罪不起的。”
“你……”
袁术让周尚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要是换成别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袁术二话不说,直接就灭了他。
但是周氏和别的家族不一样。
以袁术现在的立场,只要他还想在寿春继续当一方霸主,他最好还是能跟周氏站在一条战线上。
“周兄啊周兄,你可是难为死我了,如今在你周家地界上的牧守是我,不是袁本初那小婢之子,难道你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吗?”
周尚无奈的笑道:“公路啊公路,如今的时局可不比原先了,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这朝堂的格局和天下的格局吗?现在可不是你们兄弟相争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答应本初送孙家人走,不是不想让你和本初闹得太僵,到时候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平白让他人利用。”
袁术听了这话很不高兴。
“笑话,我怎么会让别人利用?”
周尚闻言长叹口气。
他向着旁边看了一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周尚一起领来与袁术相见的少年周瑜站了出来。
周瑜很是恭敬的向着袁术施展礼。
“某周瑜,周异之子,拜见使君。”
袁术轻轻的挑了挑眉毛。
“贤侄。”
周瑜道:“使君最近忙于与袁荆州两相猜忌,却忽视了雒阳朝堂中的情况,瑜父与从叔皆在雒阳,最近为周家带回了一个事关朝堂的大事,不知袁使君知也不知?”
袁术道:“汝等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莫卖关子。”
周瑜笑道:“就在袁使君与袁荆州兄弟相争之际,董卓已经从鲁阳境内撤兵回返雒阳,而袁荆州的兵马也为了与使君相争,返回了荆州内地,董卓压力顿减,已经有了其他的筹划。”
袁术听到这,好奇道:“董卓有何筹划?”
“不瞒袁公,董卓目前在雒阳要强颁两项新政。”
“而且据说这两项新政,也已经得到了陛下与太后的首肯。”
袁术闻言不屑道:“什么新政?有何奇哉?哪一个皇帝新登基、哪一个辅臣新得权,不都得来一两项新政以彰显其功德?这又有何大不了的?”
周瑜却摇头道:“袁使君,问题是据严君和从叔所言,这两条新政可是事关你我这样的衣冠之门的命脉,一旦这两条新政得施,似你汝南袁氏之门,还有我等庐江周氏,三十年内,四代中人在朝堂所做的努力,恐将皆化为乌有。”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立时就把袁术给镇住了。
“有这么严重,到底是何新政?”
周瑜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周尚。
周尚捋着自己的须子,半闭着眼睛。
“你就跟袁使君说吧,不必管我。”
“唯。”
于是,周瑜就将其父与其从叔从雒阳传递回来的消息大致与袁术说了一遍。
当然多少也有些关于新政的内容。
听完这个消息之后,袁术顿时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董卓居然会从税务入田和废除察举这两个地方入手颁布新政。
“董卓老贼,他是疯了不成?!”
袁术气急败坏的吼道。
“他是想与整个天下为敌吗?他就不怕断子绝孙?被诛灭全族吗?”
周瑜言道:“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依瑜分析,最近这几年发生的事,似乎是有人在董卓和天子背后不断助推,看似无迹可寻,实则环环相扣。”
“而其所谋者,便是我等衣冠巨室百年沉淀之利,其心思之歹毒,可谓前所未见,当此时节,袁公不可与兄弟再做相争,当与袁荆州联手,抽丝剥茧,仔细找出董卓或是当今天子的背后推手,否则一旦势倾之时,再后悔恐怕就晚了。”
袁术起初还是很愤怒的。
但是听周瑜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袁术眯起了眼睛:“朝堂之事,自然不可让董卓得逞,然吾辈亦不需与袁绍联手,况且天下衣冠之门,皆有百年沉淀之力,岂能是他随随便便一两条政策就能扳倒的?”
“不过也感谢你们叔侄能够把这消息告知于我,使我有所防范。”
周尚一听袁术这话中之意,似是还不欲与袁绍和好。
他心中大为吃惊。
“公路,不可如此任性啊,事关重大,现在可不是你们兄弟矛盾的时候。”
怎奈袁术这个人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任凭周尚怎么劝说,也是不愿意袁绍和好。
不过,十四岁的周瑜,倒是引起了袁术的兴趣。
他觉得这孩子虽然年少,但机敏过人,举手投足之间很是大气,将来定是一个人才,因此有意招揽。
不过,周瑜以自己年纪尚轻,还需磨砺学习为由拒绝了。
周家叔侄随后走出了袁术的府邸,暂时先去馆驿休息。
出门之后,周尚便看向周瑜。
“侄儿,你觉得袁术如何?”
少年周瑜很是果断地道:“冢中枯骨,目光短浅,非长久之人,看样子要指着他找出那个助推改革的黑手,只怕很难了。”
周尚叹道:“那依你之见,咱们周家如今要怎么办?”
周瑜言道:“叔父,侄儿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等观天下虽有大乱之相,但无论这个天下将来怎么变,衣冠巨室之利,却不可变!”
“不论那个在朝廷背后使计的推手是谁,我们都要将他找出来,合望族之力,灭了他。”
“至于扬州今后由谁执掌,问题都不大,周家人才之鼎盛,不论是辅谁,都能够成就一番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