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俭知道,他从贾诩的嘴中是问不出什么的。
但是他能够从贾诩的话语中分析出一些实际性的情况。
贾诩这种人就是你让他说一些可能会对他自身安全性有问题的主意,这老家伙就一定会顾左右而言他不跟你说,但是他身上有一点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说归不说,但他不会编瞎话来骗刘俭。
这一点,刘俭对贾诩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看着贾诩在自己下方唯唯诺诺的表情,刘俭不由被他逗笑了。
这个老家伙,你说他什么好呢?
分明是有足够的能力,但是偏偏就是不敢出手,不过你从他的角度来说也很正常。
在这件事情上,贾诩可没有必要去得罪颍川、汝南、南阳这三郡的豪门望族。
你说真把他们惹急了,他一个凉州士人,日后在朝堂如何安身?
刘俭能保贾诩一辈子,还能保他下代人吗?
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刘俭并没有逼迫贾诩,因为他心中已经很清楚这件事儿应该怎么处置了,他只是将贾诩叫过来,想着再跟他确认一遍,看看他们两个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不是都是一致的,而事实证明,贾诩所看到的点和刘俭所看到的点是一样的。
度田屯田,或者包括赋税改革,这些新政在实施过程中,或许会有阻碍,但是真正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人事任命上。
这些家族或许能够接受朝廷新政对他们经济利益上的损失,但是人事利益上的损失,谁都不愿意承担,特别是袁绍已经惯了他们这么多年。
荀彧和荀攸给他呈递的这份名单,很明显就是代表了颍川士族那紧密的利益与裙带关系。
但你说这件事怪荀家人吗?
其实不然,毕竟,这些人对于国家而言,也确实是人才。
颍川的士人接受过最高等的教育,而且是一代传一代那种,就算是如今大汉朝在各地兴学,各州的州立大学每年为国家培养出无数的人才,但是在底蕴方面,暂时还是和这些士族家族相差甚远。
积累,有的时候,确实非常的重要。
刘俭知道,在现在这个时间段,提携这些被荀家人举荐的人才,对国家的发展确实有好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不一定了。
东汉王朝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吗?
士族家族的成员进入朝堂为官,一开始都是为了国家的发展而奉献,但是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个人家族的势力便如同滚雪球一般的越滚越大,最终形成了足矣与国家抗衡,并有着颠覆国家能力的巨大势力团体。
其实,自打刘俭将科举制度开始在大汉推行以后,这种风险已经小了许多,至少科举制度的兴起,是可以防止地方家族利用察举制度,来垄断大汉朝的晋升渠道的。
但这不代表,科举可以切断大汉朝各大家族的纽带关系。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征辟制度上。
刘俭现在将科举推入朝廷,但是察举制度中的征辟,目前在大汉朝之中还是存在的。
可以说,现在是科举与察举制度并存的一个时期。
因为刚刚设立科举制度还没有几年,首先是制度不尽完善,在一个,依照大汉朝如今的郡县官位来看,科举制度所产生的官员,只能满足于一定的位置,但是很多岗位是科举制度的学子不屑于干,同时也是无法兼任的,所以很多官署中的吏还是要靠官员在地方通过征辟来进行充实基层的官署府邸。
刘俭也思考过将征辟彻底的慢慢取消,但是眼下这个状况还不行。
毕竟,现在南方还有敌人,而且中枢系统的人事更迭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国家是一个巨大的运转机器,不可能停摆调整,必须要在保证运转的同时,进行调整,逐步走上正轨。
所以说,要彻底的废除征辟,对于现在的刘俭来说,还有些为时过早。
在刘俭的心中,至少还要等到天下彻底一统,自己完全腾出手来细化汉境内的官职,整顿内务。
不过对于刘俭来说,现在朝廷之中的三公已经被他废除,而其他的要职正在随着科举制度的兴起而逐步被替代,但是科举所产生的这些人才,他们背后依旧是有家族存在的。
而随着刘俭科举制度的兴起,这些家族也会在用手段来扩大他们的权力和影响,甚至有可能在将来刘俭死去的那一天,他们还会想办法让刘俭的科举成为空谈,迫使历史进步。
不过针对这一点,刘俭也已经开始想办法化解了。
印刷,造纸,各级学堂的普及,是摧毁这些大型的士族在大汉朝拉帮结伙的最好的手段!
知识的大面积普及可以使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使威胁化为零。
但是却需要时间。
而现在这个关口,就是刘俭和地方士族抢时间的关口。
原先是河北,后来是三河,关中,现在又到了南阳和颍川等地,随着刘俭地盘的增大,越来越多的士族到了他的辖境,刘俭不可能一直用高压手段来制衡他们。
在造纸,印刷,科举,州立大学等手段方式的效果彻底显现之前,刘俭还需跟他们斗智斗勇一阵子。
根据刘俭的估计,应该得是耗尽他这一代人的生命,差不多就会有大成果显现了。
“文和啊。”刘俭突然开了口。
贾诩的精神顿时一振:“丞相有何吩咐?”
“南阳,汝南,颍川等地,除了各大家族的关系之外,你立刻将有一定基业的中小豪强……或者,乃至于先祖乃是宦官的家族的名单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给我整理好。”
贾诩是聪明人,刘俭只是一开口,他就知道刘俭要做什么了。
贾诩心中暗道:丞相果然非同等闲人也!
“丞相放心,末吏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办妥。”
“好,去吧。”
“喏!”
……
……
占据了南阳郡和颍川,汝南之后,刘俭派人从长安将两个刚刚通过科举,且成绩优异的人调到了他的军前。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分别乃是他的长子刘冀以及义子袁宠。
当年,还是小孩的两个,如今也都成长为了少年俊杰,同时经过了名师的指导,这些年来也一级一级的通过科举考试,成为了朝堂之中的准备人才。
而为了锻炼这两个孩子,刘俭也让他们进入了相府,同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进行历练。
两个青年见到刘俭之后,喜不自胜。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他们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跟随在刘俭的身边,建功立业了。
“恭喜父亲,拿下了南阳郡,与豫州之地,从今往后便可施政于天下!”
刘俭轻轻地摆了摆手,道:“些许土地,何足挂齿,对于我来说,这个天下最终被我收入囊中,已经是势在必得,但是关键还是如何治理这个天下,如今豫州与南阳诸郡,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过对于你们来说,也是试炼之地,不知伱们两个人,可有雄心否?”
对于刘冀和袁宠来说,这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父亲若是愿意信任我们,那孩儿自当为父亲分忧!”
“为了大汉,孩儿等虽肝脑涂地,亦不辞也!”
刘俭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个人的资历尚浅,我不能给我们安排大郡的太守,亦或是郡丞之职,不过我已经决定,任你们二人为丞相府的曹掾,代表相府在地方行安抚之事,另外可再祈天子诏书,让你二人代表朝廷,在南阳郡和豫州,全面落实新政。”
“这当中的责任重大,同时又会得罪很多的人,亦会斗智斗勇,想来这些你们心中都有所了然吧?”
两个孩子随即称是。
随后,刘俭又说道:“我给你们五日的时间,整理一个关于如何在南阳郡和豫州等地推行新政的方案,然后呈到我这里,我给你们把一把关。”
刘冀当即道:“父亲,其实孩儿和阿宠在来宛城之前,就已经针对此事做出过商议,在南阳郡应该如何实施新政,我们两个人也大概拟了条例,请父亲过目。”
刘俭一听这两个孩子竟然在来宛城的路上,就将如何在地方实施新政的规划都做好了,心中大感欣慰。
“看起来,你们的母亲,将你们教育的很好啊。”
“来,把你们的想法,都说一说。”
袁宠随即从袖子之中取出了一份绢帛,上面林列好了如何实施新政的条目,很显然,每一条每一项,都是两个人孩子认真规划,详做计划的。
刘俭一条又一条的听着,随后又将他觉得两个孩子还显浅薄的地方对他们说了。
两个孩子认真谨记。
最后,袁宠对刘俭说道:“父亲,在南阳等地实施新政,我和阿冀思来想去,觉得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以荀家为首的族中诸人的任用上,荀令君如今代替父亲坐镇朝堂,这些年来功勋甚重,他虽是一心为了父亲的基业着想,但若是推荐颍川诸贤之时,恐也必然会考虑其家族之利。”
“孩儿怕若是将颍川诸贤以及南阳诸贤任用过甚,多年之后,恐会引起事端啊。”
刘俭满意的点了点头:“难得你们还能看透此一点。”
“既然如此,你们可曾想过,这南阳郡的人事任用当用以何策?”
刘冀说道:“回父亲的话,孩儿觉得,既然朝廷现在推行科举制度,那豫州与大郡之内的主要官员,还应该是以科举选出来的英才就任,而不应该是仅仅听从荀令君的推荐,毕竟,父亲当年也说过,建立国家,当以法度为先!”
刘俭点了点头,道:“郡中高职,自当如此安排,但是科举所选,不过官员,那郡中的那些普通官吏呢?只怕不下数百,难道都要从科举之人中选吗?而选出来的官吏,是否又能够有能力压制住本土士族,而不与他们结成同党呢?”
刘冀听到这,顿时一愣。
“这个……”
“还请父亲指点。”
“冀儿,宠儿,你们能够看的如此深远,为父心中甚慰,但是,你不能操之过急,单就豫州与南阳郡而言,士人未来的威胁,比豪强的威胁更大。”
“记住,要处置一个利益集团,光靠你一个人或是一条政令,是办不到的,若是没有帮手,难道你要一个人和他们一群人持刀决斗吗?所以你必然要有帮手,这个帮手,不说多强,至少要具备和士人一搏的力量。”
两个人孩子似乎略有所悟。
“为父问你们,就当下而言,你们在南阳和豫州的帮手,可以找谁?”
袁宠道:“没有经学背景,但族中却有可以识字断句的豪强寒门之家!”
此言一处,刘俭深感安慰。
“正是如此,就是这些人!”
“南阳郡和豫州袁绍执掌多年,利益群体已经形成规模,单靠朝廷政令不足矣制之!本土黎庶不识字,不成气候,不可能成为你的臂助,纵使有心也无力,故而当下人事上的问题,我们需要大力的提拔寒门,只要能够将度田和税赋的政策贯彻到底,豪强寒门就不是我等之敌,反倒是我等臂助!”
刘冀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他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荀令君推荐的英才,我们要用,但不可全用,而南阳郡和豫州这些年来,被压制多年的寒门豪强,我们也要用,而且要大力扶持,如此既能使荀令君推荐的英才为我等所用,又能让寒门豪强打破他们的利益链条!”
刘俭道:
“正是如此,改革新政,需慢工出细活,一项政令如果涉及的人数太多,你就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记住要做好一件事,必须都要团结大多数,打击小部分,尽最大努力,拉拢可以拉拢的对象,把敌人反扑的力量缩减到最低。”
“你们俩记住,要不断地团结可以团结的对象,一点一点的消灭你的敌人,用不断的小的阶段性胜利去积累,从而获取最后的根本胜利!”
“王莽失败的根本,就是在于他急功近利,不懂变通。”
袁宠连连点头,而后略微思考一下,开口问道:
“父亲,孩儿还有一个想法,南阳与豫州的人事任命,一部分用荀公举荐之人,一部分启用寒门之人,但是荀公所推荐的人中,日后依旧可以分化!”
刘俭满意的看着袁宠,点头发笑。
“我儿果然成熟了,你想得不错,就算是在士人的群体之中,也有可以利用的存在,我看许攸就挺适合。”
“许攸这个人贪婪,利益可以使其疯狂,袁绍之蠢,就是要求绝对的忠诚,但忠诚是不可靠的,可靠的是合适的利益。”
“从现在开始,就是为父对你们的一个考验,你们用尽一切手段,挑唆小士族和寒门豪强一起,将南阳和豫州的大士族肢解,然后再调转矛头,联合豪强收拾人数又相对较小的小士族。”
“你们要知道,政治的战场上,利益不同,就是敌人,而咱们作为上位者,举世皆敌,然我们手中的利益够多,政治的战场上,也同样可以拉拢到很多朋友。”
两人眯起眼睛缓缓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要分化豪强和士人,拉拢豪强,打击士人……”
“对,所以为父自起兵以来,多重用寒门,压抑望族,同时还要刻意制造士人和豪强的矛盾,使豪强和士人对立。”
“但这是一步长久之计,是百年国策,甚至还需延伸到你们这一代。”
“接下来,这南方就是你们兄弟的舞台了,放手去做!做成了,你们就够资格接为父的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