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近似于黑刀使者那样投影到清醒世界的形式,只不过出发地和目的地调转过来了而已,此刻迈洛和迪拉肖都不是完全形态的本体,但也不算投影,是另外一种类似于化身的玄妙状态。
因为迈洛是被召唤而来的,并且顺带把迪拉肖也拽上了。
其实可以不带迪拉肖的,但考虑到此次行程的真正目的是“拉仇恨”,那么除了自己以外,最受神殿仇视的莫过于这位身怀赐福的“叛逃者”了吧。
“我觉得我有必要声明一下,这奇奇怪怪的召唤仪式绝对不是我设计出来的。”迈洛蹲下身来端详了一番那些表面已经结霜的冰冷残肢,摇了摇头:“逾越世界壁垒本来就是对秩序和规则的亵渎,几乎所有的召唤仪式都需要以血作为代价,有的则更加苛刻奇葩。”
像近期发生在楠薇城的那场仪式。
需要先召唤近百头黑山羊幼崽,然后在全城的范围内营淫乱的氛围,最后由那些幼崽群将至高母神的化身召唤来。
相比之下,死在这里的二十名遗民并不算多,只是死法过于残酷了。
…
“看样子那老巫婆说的是真的,对于足够绝望的灵魂而言,魔鬼也可以是神。”
在教会内部兼任承办送葬人的迪拉肖习惯性地做了一个黄金律面向死者的祈祷动作。
对于召唤仪式的执行者而言,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知道仪式的成功与否,因为达成仪式的必要条件就是奉上自己的生命,可即使代价如此沉重,他们也毅然接受了。
地上摆放成特定姿势的尸体已经彻底冻僵。
他们环绕着的中心位置上摆放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
这是一种迈洛从未接触过的材料,他捡起残片,却并不能与其产生任何形式的共鸣,似乎也就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铁片而已。
一旁的迪拉肖为这些身上裹着单薄兽皮的残肢断臂祈祷完后,缓缓起身,对迈洛问道:
“你听到他们的祈祷了吗?我是说,关于这些人的诉求,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总归是有什么无法凭自己能力去实现的诉求的吧。”
然而迈洛却没有对此做出回应,而是转而说道:“帮我个忙,把这些人埋起来。”
……
现在是深夜,天上可以看到一些类似于当初迈洛在辛之墓群里见到的流光,但非常微弱,幻梦境是没有太阳的世界,温暖辐射的来源就是那些缥缈的流光。
只不过此地的流光非常微弱。
…
直到二十个人的残肢被一一分选出来并葬下,完成了最简陋的下葬仪式之后,迈洛才在亡灵的视角里了解到,禁地的黑夜将是多么的漫长。
这里天空的流光在漫长的冬季里将会有长达数月之久的虚弱期,即使是在夏季,一周之内也仅有一两天能遇到足以称之为“白昼”的流光强度,那还是在“欧斯-纳尔盖”的流光积攒到严重过量的情况下才会泄露到禁区里的一小部分。
每到凛冬,黑夜就会变得无比漫长。
流光只集中在“欧斯-纳尔盖”那片被诸神认可的领地范围上空,毕竟对那里的国民而言,禁区是“无人”的。
禁区里没有大型野兽可供狩猎,长夜也导致了所有农作物都难以存活,所以在风沙冰冷刺骨的禁区里能够看到的大部分植物都不是绿色的,在冬季,它们会成片地凋零。
(
这里的遗民也一样,他们在短暂的夏季里积攒起来的那点可怜的食物储备是无法支撑整个部族顺利挨过凛冬的,所以当漫长的冬夜开始之际,有那么一部分生病的或年迈的族人就必须脱离族人,因为他们必须把仅存的食物留给年轻的后辈,这样整个部族才能得以延续下去。
在凛冬深夜里将自己剁碎了的这二十人,就是被迫在冬夜离开部落的被牺牲者。
面对必死无疑的绝境,这二十人要么像先辈那样苟延残喘最终冻死,要么就以互食的形式趁着各自还有力气的时候开始自相残杀,只有存活下来的人可以靠吃同族人的血肉熬过深冬。
但在今年年初,一道从西部飘来的猩红色长袍,给予了遗民们第三种选择。
也就是如今被执行了的这个召唤仪式。
……
“遗民部落里是不允许信仰神明的。”
迈洛把手掌从那冰冷的土包上挪开之后淡淡说道。
“为什么?”迪拉肖问。
“他们的先祖是征伐诸神的人。”迈洛撇嘴。
“赢了吗?”
“你说呢。”
“也是……”
…
……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像迈洛这样一个在其他任何地方,无论是清醒世界还是幻梦境都会被称为罪人的渎神者,在偏远的东部禁区里能够得到这些可悲之人的拥戴,因为他们身体里流淌的就是弑神的血脉。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遗民都被红女巫“蛊惑”了。
这些分部在禁区各个角落里的部族中是存在着一些思想顽固的守旧派的,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切需要他们奉上信仰的上位者都是怀揣着恶意而来的,与诸神没有区别。
对他们而言,尽管身为征伐战争中的战败方,尽管被驱逐到这荒芜之地,他们也拒绝向任何上位者祈祷,因为这是对祖辈征服者们的亵渎。
说白了,在他们眼中,迈洛和诸神是一丘之貉。
所以禁区之中那些对迈洛的弑神举动认可并产生追随之心的遗民,遭遇了非常可怕的迫害。
在某些部落里,他们成为了族人过冬的食物储备。
而在相对而言手段柔和的族群里,他们只是被驱逐了出来,成为凛冬的牺牲者。
像迪拉肖刚刚埋葬起来的这二十人,他们中没有一个是老弱病残,甚至还有十几岁的孩子,这些人本应该待在族群洞穴里熬过深冬,成为延续血脉的那一批新生力量。可因为他们忘祖的“亵渎行径”,最终葬身在寒冷的冬夜里。
……
“这就是命运,命运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如果真的去钻牛角尖分析真正导致这些人的死因,到头来会发现,所有活着的人都是凶手。
迪拉肖沉声道:
“至少是怀揣着希望死去的。”
“也就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吧。”迈洛摇摇头。
冰冷的风沙在荒原上席卷着一切。
迈洛和迪拉肖的影子时隐时现。
但荒原上,除了他们二人的身影之外,还有一道更为清晰,也更为瘦弱的人影。
……
其实迈洛和迪拉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对方自以为躲藏在了很隐秘的位置。
但他发絮飘动的声响,呼吸的声响,以及紧绷的弓弦声,都无比清晰地落入了迈洛和迪拉肖耳中。
让迈洛感到意外都是,藏身在阴暗中的那对稚嫩双眼里,他看不到一丝恐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