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女的,第一课不是学规矩,而是学朝臣和后宫的官职等级,胡氏便是卸任多年,一时间也被吴王燕王的大手笔震惊到了。
“此话当真?”胡氏再也维持不住矜持,眼神直勾勾盯着儿子:“三品大员,燕王可有说俸禄…”
“一应开支走燕王府上,詹事只是兼任,且司药们成婚后依然保留职位,能按月从吴王府领取俸禄直到老死!”甄志文见胡氏咬钩,连忙抓住机会。
“此次西北灾情严重,若治理不当,很快就要发生瘟疫,燕王说司药们出身医官世家经验丰富,且家中多藏有典籍医案,于灾后防治一事上大有作为。已经有前司药纪嫣然不顾自身安危,前往西北协助赈灾,她一个弱女子,衣不解带,救助难民近千人。
燕王在朝堂上言之凿凿,愿以燕王之位担保,为众人抱薪者绝不会冻毙于风雪!燕王府已聘纪司药为西席,另有詹事之位,千金之谢以待。”
胡氏原本听得兴致勃勃,直到“纪嫣然”这个名字出现,好容易才怔了半晌,问:“那名纪司药,可是,成陵纪家的女儿?”
“这,儿子就不知道了。”
胡氏思索了片刻,似乎触动了什么久远的记忆,脸上竟然罕见的露出了温柔神色。
“几个姑娘都去吧,我明日修书一封,请以前宫里的老姐姐们来看看。”
按照她当宫女的经验,贵人要办什么难办的差事,为了让人积极起来,打一开始就会给足了好处,等主子的目的达成过半了,就会渐渐把银钱使到别处去,而此时许多人已经准备了许久,绝不可能半途而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故而,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重赏”能重多久,是谁都说不准的。
只要过最初的院试,就有三十锭钱了。
三十锭钱,够在云阳盖一座青砖大瓦房;够在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盘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够在乡下买二十亩的上等水田…
别说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了,就是她这个见过大世面的前宫女都不得不心动。
胡氏做宫女时,宫中便有女官,虽然人数不多,却地位超然。
女官们在各宫,比她们这些伺候老了的宫女还体面,逢年过节另有朝廷专门按品级和朝官一样发赏。
女官在宫中办事,行走在各宫之间,别说是那些小宫女,便是稍微得宠些的妃嫔,都要敬她们三分。
又因女官编制在后宫,除了月例银子和前朝节赏,还有各宫主位求她们办事给的赏钱。胡氏曾帮一位不得宠的妃子求女官办事,只那一次的赏钱就堪比她这个品级的宫女两年的月例银子!
宫女们平时住在宫廷,衣服由尚服局统一裁制,吃的是尚食局份例的膳食,连年龄到了离职结婚,都有宫里尚仪局主管操办,除了偶尔到小厨房点餐,几乎花不了多少月例银子。
本朝厚待宫女,不让人老死宫中,只要年龄到了,请了恩,就能放出宫去。
不说那些女官,便是那些寻常些的宫女,只因见过宫中的礼仪规矩,许多富商或是乡绅之家,都乐意聘一位宫女做儿媳或是宗妇。
胡氏就是因为在宫中有十年的资历,即便是年纪大了些,甄家却也花了重金聘礼才求娶到她做宗妇。
宫女尚且如此,女官的待遇更是好到惊人。故而,除了那些不差钱的官眷,那些商户富农有但凡有女孩儿的人家,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氏断定,这次院试定然难如登天,且这三十锭的重赏,估计也就头年才会有。
再过三年,商贾和寒门的女儿该嫁的都嫁了,考不中的又不能和男人一样一直考下去,宫选女官的热度定然会消退,那时候能拿个三两银子都是圣上开恩了。
胡氏虽然出身宫廷,到底是没混到教导嬷嬷那个层次,为了能让几个女孩儿一举得中,还特地修书,求了以前的手帕交,请人介绍一个有品阶的老人来。
家中四房子弟,各有一个女儿,包括老四家的哑巴,现下都得支棱起来。
为了几个女孩儿的前程,不,应该说是为了每个女孩儿能带来的一大笔银子的进账,胡氏特地为新来的先生收拾出了自己住的院子。
她当年不过是个杂役宫女,哪儿认得什么有品阶的嬷嬷,寄出些书信,到底也都石沉大海。
倒是甄志文这些年为吴王府办事,与王府上的一位奶妈的侄儿有些交情。
那名奶妈姓沈,父族是一名当朝大儒的庞支,而沈嬷嬷本人则是王爷幼时的奶妈,年纪大了才告老回乡。
甄志文本指望沈嬷嬷介绍一个手头不宽裕的宫女,谁想到,这位有些来路的奶妈竟然亲自来了。
沈嬷嬷在宫里和王府呆了多少年,从未有过一丝错处,皆因她不仅消息灵通,为人也仔细,来的时候就有些奇怪:“我听说你家一共四个女孩儿,怎的今日点卯,只来了三个?剩下的那个可是病了?”
甄志文不知她从哪儿听来自家有四个姑娘的事儿,以为是母亲在书信中写了,赶忙遮掩道:“母亲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四房那个女孩儿是个哑巴,就不耽误嬷嬷功夫了。”
世家望族多有送子女进宫陪读的,指望着老天开眼,给自家孩子镀个金身,若是能被天道看中,点成“皇储候选”,虽然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可皇储们一同探秘境,游江湖,这打小儿的情分,是外头比不了的。
故而,一家一旦有了资质好的孩子,总会惦记着请一些宫里退下来的老人。说是教导规矩礼仪,实际上,还是为了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
而这些退休女官们,也会自觉将自己在人后宅中的见闻以书信的行事传递给后辈同僚。这也是皇后掌握朝廷动向的一个重要信息来源。
像甄家这样,请嬷嬷就是真为了请嬷嬷,教规矩也是真为了学规矩的,当真是不多见。
而像甄家这样,既远离皇城权力中心,也没有在朝堂上出力的族中子弟,同时还不是什么名动一方的富商巨贾……却能请到沈嬷嬷这样,在六局一司中轮岗过,且伺候过王爷的女官。
甄家,可算是祖坟里冒了青烟。
请到了沈嬷嬷,就意味着几个女孩儿,已经一只脚踏在了康庄大道上。
甄志文还以为是自己面子大。
可能是真相过于惊世骇俗,甄志文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到,甄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怎么就值得人沈嬷嬷亲自出马?
这事儿,还得从几个月前,春祭大典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