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以推崇儒学、礼制的方式,从思想、文化上促进北方各族融合,但这不是短期内就能达成的。相对应的,见效快的手段就是将大型的胡人部落散为小部,重新划定区域管理。
苻生在位时,因内部权力争夺,将苻健临终前所选的八位辅政大臣先后杀掉。太师鱼遵是冯翊人,丞相雷弱儿是南安羌豪酋,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是安定郡人,吏部尚书辛牢是北地郡人,司空王堕、右仆射段纯都是京兆人,司空毛贵是武都氐酋,这几人或是当地望族,或是豪酋世家,他们的死导致各族离心、地方动荡。
苻坚政变登位后,为这些人昭雪、追尊,以礼改葬,还将各家幸存的子孙量才任用。以分设护军的方式,将不稳的胡人部落抽丁拆分,安置到长安周边,划归郡县管辖。
比如在扶风设有安夷护军、抚夷护军,在冯翊设有和戎护军、宁戎护军,其上又设冯翊护军,归于右护军之下。
从安、抚、和、宁这类称呼中,不难看出苻坚对待异族的统治方式,是以怀柔、抚慰为主。而在前凉,哪怕是在张氏内争,国势渐衰的情形下,官称上依旧硬撑气势,针对前秦所设的不是平虏护军,就是讨虏护军。
右护军统和戎、宁戎、鄜城、洛川、定阳五部护军,其下有匈奴屠各,上郡肤施黑羌、白羌,凉州诸郡塞北内附的西羌、卢水胡、鲜卑、月氏、粟特、苦水胡,为方便管理打散在各郡的部族,还兼治冯翊郡的夏阳县。
其中听从命令的酋大有十二家,但其实远远不止,如氐羌杨氏、李氏、雷氏,西羌钳耳氏、夫蒙氏、儁蒙氏、瓽氏、荔非氏、骑氏、同蹄氏,卢水胡盖氏,龟兹帛氏,匈奴王氏、张氏、董氏、曹氏、郝氏,鲜卑干氏,其他还有爪氏、揭氏、讳氏、斡氏等等,甚至是来自大秦(罗马)因而改姓的秦氏。
所辖范围自渭河向北,涉及京兆、冯翊、扶风、安定郡、北地郡、上郡,甚至是黄河对岸的西河郡、平阳郡、河东郡,然后又归于司隶校尉部。比如右护军下的蒲子北掘令、阳河蕇督,所治之地就在河东蒲子县附近,前赵刘渊曾短暂迁都于此。
活跃在金城到安定一带的鲜卑破多罗氏,其首领没奕干率部众数万降附前秦,被苻坚安置到塞南,授安定北部都尉,以羁縻的方式进行管理。差不多同时降附的铁弗部刘卫辰也是一样,他请求入塞耕种,却是春来秋走,与云中护军贾雍生出龃龉,在前秦、代国之间两边倒。
直到五公之乱结束,有趁机叛乱被讨平的,如平羌护军高离之乱、屠各张罔之乱、右贤王曹毂与左贤王刘卫辰之乱。有才具有限被迁转贬谪的,如平叛不利的后将军杨成世、左将军毛嵩,因定界不明、处事失察致辖下部大从叛的右护军郑宏道、扶风太守苻飞。
苻坚也趁势对长安京畿的中军和外地的镇兵进行整编,安插嫡系、提拔有功之臣,将苻健、苻生这一脉在中军内的遗留势力以较温和的方式清除。
中军除了原有的左、右卫将军,领军、护军,其下的骁骑、游击、中垒、武卫、积弩、射声等营,又置前、后、左、右四禁将军,统京师驻兵,亦率军外出征讨。并在前、后、左、右将军的基础上,以中、镇、抚、冠为四军将军。
以苟辅为冯翊护军,辖和戎、宁戎、铜官、土门四部护军,郑宏道降为冯翊护军司马,王统任扶风太守,广武将军苻飞龙为抚夷护军,苻飞转任征西大将军、左司马,给调去管行政、后勤了。
苻飞与苻生要好,有关羽、张飞之勇,被封为新兴王,曾任左卫将军、前将军,因谏阻苻生杀国舅强平被贬为扶风太守,云龙门之变、五公之乱他都没有异动。
灭前燕后,以苻雅为秦州牧,又复置雍州,以苻丕为刺史镇守蒲阪,再次划分界域。大量鲜卑人被迁徙到关中,重新分派、编户、任官,建立戍垒定居,部大皆有官职,以流官从属逐步取代世袭依附。
前秦各族杂居,出于利益诉求的不同,吏民思想难以统一。作为对应的举措,则是崇儒尚礼、推广佛教、摒弃玄风、禁绝图谶、抑制豪商。王猛在世时认为左道惑众,劝说禁止谶纬,苻坚为此曾杀太史令王雕。王猛死后,苻坚特诏崇儒,禁老、庄、图谶之学,又下令杀了执意不听,依旧在三阁读谶的尚书郎王佩。
吕隆在太学附近槐市结识的赁书老者,就是曾依附于佛图澄为其助力,如今隐居在倒兽山的王嘉,他十七、八岁时就与初至洛阳年近八十的佛图澄结交。后赵大乱时,王嘉来到关中隐居于终南山,太行山东阳谷的徒子徒孙找来后,又迁至京兆渭南县倒兽山,因为王猛、释道安的推荐,苻坚数次征召,他都没有答应出仕。
王嘉除了编写小说,还能预言未发生的事。佛图澄病重将死前,所掌握的势力由于归属问题,外人难以接触,王嘉曾化名麻襦与其相见,说石虎当终一柱殿下,后来慕容儁掘石虎墓并鞭尸,最后投入漳水,尸体漂流到桥柱边不走,因而应验,直至前秦灭前燕后,才被王猛派人收殓。
苻坚下令禁老庄图谶,吕隆在王嘉地摊上看到的书中内容,却有不少都是以图谶的方式来记载,其所作牵三歌,就类似唐代的推背图。而且王嘉隐居关中二十多年来,以预言大师的人设在三辅各地的坞堡拥有极高人气,氐、羌上到部大下到平民都争相邀请。
当然王嘉所谓的预知未来,离不开察言观色和话术,还与他那些追寻而来,辗转效命于前秦的旧时弟子所带来的消息灵通有关。
但除此之外,就是王嘉远胜常人的直觉,在与佛图澄交流过后,他接受佛教的说法称之为心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第六感。第六感这种东西,可以说是完全唯心,不合于逻辑,但有时候又奇准无比,偏偏还说不出来为什么。
王嘉所作的书中内容,旁人看的一头雾水,吕隆却能看懂,比如凭借脑海中画面,指出与贯月槎、沦波舟的描述差异之处,以及一些谶语预测中一语带过,未能叙述完全的细节。
吕隆的观点让王嘉耳目一新,认为他身具佛教说法中的宿慧,时常以旧时之作与他交流,有时作了新谶也会讲给他听,询问有无启发,二人因此成了忘年之交,就像王嘉与佛图澄结交时那样。
自年少时起,王嘉就因超常的感知,加上丰富的想象力,说的话难以被时人所理解。佛图澄则是因为长寿,从西域来中原时,知交好友都已不在人世,唯有以弘法作为精神支柱。
佛图澄知见超群、学识渊博,且阅历丰富,王嘉的疑问在他那里总能得到解答,初至洛阳弘法遇挫的佛图澄也因此走出消沉,更因对方的预言有所觉悟,开始寻找可以依附的霸主,作为弘法事业的庇护。
看见吕隆,王嘉就如看到童年时的自己,不同的是对方小小年纪,在人前却是藏拙守愚,又极为自然。吕隆每次去书市都与同伴一起,但明面上却是那种推却不过,显得没主意被硬拉来的,实则内里最欢喜的就是他。
而且王嘉怎么也猜不到,吕隆长相清秀,外曾叔祖却是他的另一好友,有着漆道人之称的释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