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不出什么毛病。”慕云欢清澈明亮的凤眸中划过一抹心虚,佯装镇定地回答。
沈离夜瞧着她恍惚躲避的眼神,大约知道和她有关,但却没问。
临风很快就架着马车回到了定北侯府。
慕云欢正要下马车,却又被沈离夜拦住了。
只见沈离夜抓起一旁的披风,强势又直接地从慕云欢背后套上,随即用披风将她全方位地包裹起来,只剩下头和脚露在外面。
“沈离夜。”慕云欢皱着眉,正想问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就被他整个人公主抱起。
慕云欢像是被茧丝裹住的毛毛虫一样,只能任由沈离夜抱下了马车。
“就算不畏寒,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沈离夜低声回答,脸上神色没什么起伏,隽黑深邃的桃花眸中光芒沉沉,瞧起来倒是很正经。
她确实很难受凉染上风寒。
但此时的她,浑身湿透,岂能让旁人瞧见?
况且侯府中全是男子。
但一看他这么正经,慕云欢下意识就觉得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神色无懈可击,慕云欢索性也就懒得问他,任由着他抱着。
却不想,刚到侯府门口,突然——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黑人疯狂朝沈离夜冲了过来!
“放开她!你放开她!”那人脸上黑乎乎的,像是抹上了好几层的黑煤灰,完全将他的容貌和五官盖住了,只露出那双单纯的大眼睛。
现下,那双眼睛中满是怒气和着急,执拗地扯住了沈离夜的衣袖,大喊道:“你这个坏人,你放开她!”
慕云欢秀眉一拧,思索了片刻才出声:“灵均?”
就是昨晚在秦府破烂院子里遇见的那个疯男人。
沈离夜听见慕云欢的声音,原本冷硬阴鸷下来的眉眼,越发冷厉了,他眸中翻滚着寒气,厉声道:“本侯抱着自己的夫人,为何要松手?”
“你这个坏人,你不许伤害她!”灵均不停地拉扯着沈离夜的手臂,打心底里以为沈离夜这样抱着慕云欢是要欺负她,带着孩子般的怒气和执拗。
见沈离夜眸中染上戾气,慕云欢急忙扯住他的衣袖:“阿七,我认识他,他是傻子,你先放我下来。”
漆黑冷冽的桃花眸中越发幽冷,低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慕云欢,才肯将她放下来。
却不想听见慕云欢的话,灵均越发生气了,在侯府门口发疯大喊:“灵均不是傻子!你们都是坏人!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他嘴里重复这句话,慕云欢尝试着接近他,却被他躲开,那双清澈的眼睛满是害怕,他怯生生地说:“我不是傻子,灵均才不是傻子!”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灵均不是傻子,是最聪明的孩子。”慕云欢放软了声调,眉眼含笑地瞧着他,从衣服暗兜里拿出一颗糖:“专门给灵均买的糖,不生气了?”
不知怎么,一看见他,慕云欢就会忍不住心软,像是灵魂深处有着什么牵绊。
灵均犹豫着看了她好久,像是抵不过糖的诱惑,才敢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拿过那颗糖。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慕云欢瞧着他问。
灵均高大瘦削的身子,衣服黝黑破烂,却乖乖地站在她身边吃着糖,老老实实地回答:“跟着你来的呀!灵均很聪明的,翻不了墙就钻狗洞出来的。”
“你在这里等了一整夜?”慕云欢皱着眉,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傻乎乎的男人。
“对啊对啊,你给的糖太好吃了,灵均还想吃,就跟着你来了。”灵均拿着糖油纸玩得不亦乐乎。
“明日再给你买,先跟我进去。”慕云欢没多想,把过他的脉确认他真的只有五岁的心智之后,对他的信任多了几分。
灵均点头,乖乖跟在她的身后。
“咳咳。”某个被忽视的人掩唇咳了两声。
内勾外翘的桃花眸微眯了眯,沈离夜看着面前的场面,心中酸涩,随即又转化成一阵难掩的怒气和郁结,眉眼冷硬阴鸷,浑身散发着戾气,就着他一身黑红色的官服,像是从地狱走来的。
她从未如此哄过他!
更加没有如此温柔哄过他!
慕云欢和他在一处,就从没有如此耐心的时刻。
她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傻子竟然都如此温柔!
沈离夜心底憋着一股火气,像是强烈到能把他自己都烧起来。
扭头看他脸色阴沉难看,慕云欢无奈一笑,扯着沈离夜的衣袖,轻笑道:“回家啦,小阿七。”
闻言,见她也格外温柔,沈离夜才好受些,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到了她的院子里,慕云欢上下打量了一番灵均,支着下巴朝沈离夜说:“阿七,找个人来帮灵均洗澡。”
“呵。”嗓音低哑,声线冷硬凛冽,沈离夜冷笑一声,那模样就是摆明了不同意。
这男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究竟捡过多少男人?
他难道不是她唯一捡回去的人吗?
瞧见他那阴沉漆黑的脸色,慕云欢好笑地反问他:“那你是希望让我进去帮他洗?”
“慕云欢!”沈离夜气急了,竟是直呼她的名字。
慕云欢双手抱臂,微扬了扬下巴,对上沈离夜那带着冰冷怒气的眼神,丝毫不慌,慢慢悠悠回答:“行,那就让我帮他洗吧。”
“临风!”怎么可能让慕云欢沾染别的男子一分一毫,沈离夜微眯了眯眼眸,满带着危险的意味。
在院门口守着的临风瞬间麻溜地就跑了进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侯爷黑得像锅底的脸色,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侯爷?”
“给他准备热水清洗。”沈离夜冷冷地吩咐。
“是。”临风不敢犹豫,立马就应下了,下去准备时从慕云欢身旁路过,压低声音问她:“慕姑娘,侯爷这又是哪一出?”
慕云欢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你们家侯爷你不了解?”
临风偷偷扭头瞧了一眼,沈离夜正用杀人一般的眼神睨着灵均,“属下浅浅猜测,恐怕是……醋海翻波啊。”
说完,临风很有经验地跑远了。
慕云欢微愣,拧着秀眉思考,醋海翻波??
不是吧,灵均心智才五岁……
很快,侍卫们就准备好了热水和衣服,临风正在房间里帮灵均清洗。
沈离夜脸色依旧冷冽阴沉,桃花眸中带着冰冷的戾气。
她抱着手臂,支着下巴认真地打量了沈离夜两眼,有些不解地问:“你不会真的和灵均吃醋吧?”
“并未。”他的薄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连个多余的音节都没有。
一听这话,慕云欢笃定他就是在吃醋,想起临风那一句醋海翻波就好笑,眉眼弯弯:“他是我昨天晚上遇见的,帮了我一回,况且他体内残留着不少的毒,导致他心智停留在五岁,你和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好醋的?”
“心智五岁又如何,身体依旧是个成年男子。”沈离夜双手负在身后,那双桃花眸染着冷厉,望着远方,言语间透着不悦。
慕云欢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我摸过他的骨龄了,他今年至少三十七岁了,就算我不嫁你,也不能嫁给他啊!”
她本意是向他解释,避免误会。
却不想沈离夜眉头紧蹙,侧眸满是严肃地开口:“你摸过他?摸的哪里?”
“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慕云欢被他整无语了,“当然是摸手腕,他牛高马大一个男人,不然还能摸哪儿?”
“都是男子,那你当初为何敢亲我喉结?”沈离夜扫了她一眼,心底难言的郁结极为强烈,占有欲继续作祟。
慕云欢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出一句:“你和他们不一样。”
心底隐隐升起些期待,沈离夜转头睨着她,桃花眸中暗流涌动,“有何不一样?”
“你是我亲手养活的病秧子。”慕云欢面上含笑说。
实则,心道:当然是你长得比他们都好看啊!
一句话像是将沈离夜哄了回来,他冷哼:“不许对别人那样,本侯会吃醋。”
他倒是直求。
“知道了。”慕云欢笑着回答。
刚说完,就瞧见沈离夜直勾勾地望着她,神色清冷自若:“给我。”
“什么?”慕云欢不解。
“糖。”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现在喜欢了。”他眼眸清冷,薄唇紧抿,挺直背脊显出一身傲骨。
他不爱甜的。
但慕云欢除外。
她给的糖也除外。
慕云欢只能从兜里又给了他一颗,好笑道:“这回不生气了?”
这语气,慕云欢就是在哄孩子。
“暂且。”沈离夜答。
临风很快就带着灵均出来了,瞧着收拾干净之后的灵均,慕云欢有些惊讶。
她倒是没想过,在秦府遇见的傻子,竟有得这副温文尔雅的长相,加上他现在懵懂单纯的眼神,越发显得与世无争。
和沈离夜完全不同的好看。
……
秦府。
秦世恩长相粗犷,听见侍卫禀报的消息怒声道:“什么?秦今歌失踪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傻子都看不住?”
“回二爷,正是。今日属下送饭进去,就发现早就没了大爷的身影,经过属下们的搜查,在院脚发现了一个狗洞。”那侍卫禀报。
秦芊芊冷哼一声:“大爷?明明就是个傻子,他能跑到哪里去?别是翻墙摔死了,一了百了。”
这话简直目无尊长,毫无规矩,但秦世恩却没有呵斥秦芊芊,只是阴沉着脸色思索着。
“你们悄悄去找,决不能将秦今歌失踪的消息走漏风声,他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跑不了多远,绝对还在汴京城里。”秦世恩是三角眼,闪过阴冷毒戾的光,在夜色中宛如一条毒蛇,正吐着猩红恶毒的蛇信子。
……
慕云欢带着灵均去找鬼医。
“怎么样?”慕云欢扯了扯鬼医下巴上的白胡子辫。
鬼医吃痛朝着慕云欢比了个鬼脸,才说:“小怪物,你遇见的怎么也都是些怪物?沈离夜那死小子身上的什么毒啊蛊啊的已经够罕见了,这男人身上的毒不会逊色半分。”
灵均拿着慕云欢给的梨膏糖吃得不亦乐乎,也就任由鬼医折腾着。
“可我总觉得,他身上不只有毒,应该还有蛊或者别的东西。”慕云欢支着下巴。
“他的脉象的确奇怪,若是蛊,那也应该是种很阴毒的蛊,得先把他身上毒解了再说。”鬼医摸着自己的胡子辫辫。
“行,毒你擅长,你来吧。”慕云欢说着,问灵均:“灵均,你出来很久了,要不要回家?”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他。
灵均瞬间一愣,猛地摇头起来,手上的梨膏糖都丢在一边,喊的撕心裂肺:“不要,我不要回家!回家他们会打我的……我不回家!”
看见他发狂的样子,慕云欢急忙道:“不回家不回家。”
她再三安抚才把他的情况稳定下来。
“不如就住在鬼医院子里,他们俩也好做个伴儿。”慕云欢扭头看向沈离夜。
沈离夜神色冰冷,眉头微皱,哑声道:“夫人决定便好。”
见他摆动着肩膀,鬼医那小老头蹦蹦跳跳地到了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开始把脉,神神叨叨地说“啧啧,七七绝命散加上死小子堵塞的筋脉内伤,能解毒解这么快的只有你这个小怪物了,果然我说当初让他去找你,说的没错吧?”
刚说完,一道裹挟着无尽寒气的眼刀就飞向了鬼医。
鬼医这才发觉自己说多了。
“你让他来找我?”慕云欢反问。
“不是,你听错了。”鬼医急忙否定。
瞧着鬼医正常的脸色,慕云欢也就没多想。
结果下一秒——
“死小子你这个肩膀……”鬼医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听见这句话,慕云欢果断蹑手蹑脚,偷偷地向门移动。
沈离夜微皱了眉头,“如何?”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睡姿不正,睡觉的时候被东西压住了,压得时间久了导致酸疼。”鬼医说完,摸着自己的胡子辫辫,满脸好奇地凑近问:“死小子你老实交代,你这肩膀是不是姑娘压的?”
神色微怔一瞬,沈离夜勾唇了然一笑,桃花眸幽冷的光柔和下来,缱绻着潋滟的水光,眼尾带着笑意,戏谑道:“有人敢做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