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欢手下动作微顿,平静地问:“什么人?”
难不成秦振勇是知道她娘的存在?
“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秦振勇眼里情绪复杂:“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和他不仅长得不像,而且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但你们身上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骄傲,简直一模一样。”
她反应过来秦振勇说的人应该是秦今歌,忍住情绪问:“听公爷的语气,像是很想念那人?”
“是。”秦振勇如是说。
针灸完,慕云欢收起银针,继续问:“既然公爷很想见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说起来也惭愧,那人是我的大儿子。”瞧见慕云欢,秦振勇莫名少了些防备:“他如今怕是恨毒了我,怕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慕云欢心底一沉,果然和秦世恩所说的后半截根本对不上,背后恐怕是一张大网,不知道网住了多少真相恩怨。
“公爷何出此言,众所周知秦大爷不是外出养病了么?何来老死不相往来这一说?”
秦振勇自嘲地笑了:“也是,今歌是外出养病了,说不准哪日病好了也就愿意回来了。老夫这一时有感而发,倒是让你见笑了。”
看来秦今歌出事,秦振勇还蒙在鼓里,当真以为秦今歌在外养病,殊不知自己最引以为傲最疼爱的儿子早就被害成了傻子,日日被关在府中荒院中。
“秦大爷当初可真算是风华绝代,也不知为何会身患奇症。”慕云欢给秦世恩和秦芊芊喂下解药,询问道。
秦振勇半是犹豫道:“时也命也。”
慕云欢转身扫了他一眼,当年秦今歌发生的事情这老爷子多半是知道,但为何又不知秦今歌被害?
提起秦今歌像是戳进了老爷子心窝,神色暗沉再没说话了。
“方才给他们吃了药,估摸着再等一个时辰便能醒过来了。”慕云欢平静道。
秦振勇差点老泪纵横:“有劳侯夫人了,多谢侯夫人不计前嫌肯医治他们,黄金万两、绫罗绸缎,侯夫人尽管开口,只要是我成国公府能够做到,定会竭尽全力报答夫人。”
年过花甲的老人为了不争气的子孙做到如此,堂堂成国公如此低声下气,秦芊芊那些事都是背着他做的,慕云欢做不到连秦振勇一起憎恨。
慕云欢有些于心不忍,将他扶起来:“公爷不用如此,我并非原谅他们,也不是不计前嫌的人,但众所周知,他们昨日才从暗羽司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受非议的首当其冲是我家侯爷,我不过是护着侯爷罢了。”
她说的是实话。
秦振勇微微一怔,连连点头:“侯夫人如此坦诚,倒是好过那些虚与委蛇的人。但不管如何,夫人对成国公府有恩,定是要报的。”
“说起来当年秦府大爷是何等的风光,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我虽不在汴京城却少不得听说些传言,甚为敬佩,若是成国公非要报恩,倒是真的有些关于秦府大爷的问题,不知公爷可愿意为我解开疑问?”慕云欢面上带笑。
“今歌?”秦振勇粗眉皱起,“侯夫人前些日子才进京,为何要调查今歌?”
他是粗人,但不是傻子。
慕云欢突然问起秦今歌,加上之前那些话,他一回想怎么都多了些故意引导的味道。
“公爷曾说,只要我治好了秦芊芊和秦世恩,什么条件任由我提,如今我想要的,就是关于秦今歌的事情。”慕云欢眸光如水,神色冷静:“总之,我不会害他便是。”
秦振勇神色越发严肃漆黑,确实是他答应的条件。
“侯夫人要什么都可以,但关于今歌的事情,老夫实在不愿再提,还请夫人换个条件吧。”他态度强硬了些,仿佛刚才和她诉说对儿子思念的老人不是他。
慕云欢眸底一深,意味不明:“公爷不愿再提,是因为做过对不起秦今歌的事情吧?”
“你,你你!”秦振勇神色一变,看着她的眼神染怒:“你究竟是谁!”
看见这反应,慕云欢心下了然,云淡风轻道:“定北侯夫人,公爷不是知道么?”
这些年秦振勇从未看过秦今歌,恐怕也是因为秦振勇心中有愧,让他不愿或者不敢去面对。
“你怎么会对今歌的事情如此好奇?!”秦振勇疾言厉色。
“我想这不是公爷最该关心的。”慕云欢眉眼冷淡,继续道:“公爷既然心中有愧,最应该做的是去补偿自己亏欠的人,而不是一味地逃避问题,公爷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在战场奋勇杀敌的人,为何面对自己最亲的人,会失去了亲近的勇气?”
她轻飘飘两句话,犹如当头一棒猛地敲击在秦振勇的心底。
“这些年从没人跟我说过这番话,府里的下人不敢提起今歌,世恩生怕我想起今歌,殊不知我根本不曾忘过。”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座椅上。
秦振勇身子骨向来好,但此时却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年。
“不曾忘过,公爷便五年都未去看过他一眼?”慕云欢神色冷静。
“我想去的……我真的想去的。当初他想要外出养病,我便不同意,明明在府中养病才是最好的,京城大夫宫里,哪个医术不是好的。”
一提起此事,秦振勇就红了眼:“可今歌不肯,他倔,从小就倔得很,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时他和我赌气,更是不肯见我,我又能如何,只能放他出京,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去见他,可他却像是跟我赌气赌定了,没有一封家书,更是连一丁点消息都不肯让我知道,我如何去瞧他?”
看着秦振勇情绪爆发的模样,慕云欢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堂堂成国公也不过是一个盼望儿子回家的父亲,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发生了意外,更是有可能兄弟阋墙,不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又会变成如何模样。
慕云欢抿了抿唇,叹道:“若是当真觉得愧疚,就更加应该弥补,公爷和秦大爷是亲生父子,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的,纵使再赌气终究是挂念着对方的。我知道公爷是介怀大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有没有想过秦大爷是有苦难言呢?公爷与其日日沉浸愧疚,不如派人去殊像寺瞧瞧。”
五台山上殊像寺是当初秦今歌提出要去养病的地方。
秦振勇神色大变:“你如何知道今歌在殊像寺?”
“我如何知道的重要么?如果公爷当真不想失去自己这个儿子,派人前去五台山看看吧,殊像寺里应该藏着大爷的苦衷和公爷想要的答案。”
慕云欢顿了顿,提醒道:“最好派公爷平生最信得过的人前去,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公爷怕是会白跑一趟,我言尽于此。既然公爷不愿允诺,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找公爷讨要条件。”
说完,不顾秦振勇的阻拦带着临风就走了。
出了秦府,临风才问慕云欢:“夫人,您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回府让鬼医瞧瞧吧。”
慕云欢扯了扯嘴角才道:“无妨,有些想阿七了,他什么时候回府啊?”
方才在成国公的只言片语中,慕云欢多少猜出了些眉目。
兄弟阋墙,他最心爱的儿子被二儿子害成了傻子,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每日都等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回来看他一眼。
那宅门大院里面的,是权利,是金钱,是貌合神离,是一如往日的父爱,也是变了质的兄弟情,和无休止的争斗。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宅斗宫斗朝堂争斗都是无休止的。
阴谋阳谋,波诡云谲,她身处其中,但他会理解她,永远信任她,甚至愿意用性命护着她,与她一同承受。
她只求能保护身边的人,能和他年年岁岁如一日便好。
“侯爷出门时说最迟晚膳前回府。”临风回答,可看着慕云欢脸色隐隐发白,颇为着急:“夫人,还是早点回府让鬼医瞧瞧吧。”
慕云欢勾唇浅笑,并未回答:“今日到月中了吧?”
临风虽不懂,但如实回答:“是,今日是腊月十五了,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回去看看灵均。”慕云欢道。
……
沈离夜还在路上,死士便来汇报秦府的情况了。
“侯爷,那秦振勇倒是对夫人颇有礼数,但就如此放了秦芊芊和秦世恩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袭月道。
他支着头,垂眸道:“便不便宜过几日便见分晓。”
“还有一事,夫人想要从秦振勇口中探寻秦今歌的事情,但秦振勇却死活不肯开口。”
“欢儿自有定夺,她足够聪明,有本侯护着,她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你们只管护好夫人,旁的不用多过问。”沈离夜眸中染笑。
看来,欢儿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对了侯爷,夫人说……她有些想您了。”袭月如实道。
沈离夜眉眼染笑,薄唇轻掀:“她脸皮薄得很,怎么会说如此露骨的话?”
他那故作冷静矜持的模样,连袭月都看出来了。
袭月无奈道:“夫人和临风说话时,属下听见的。”
“这才像她。”沈离夜眸中浮起一抹失望,但又被柔情掩埋:“夫人原话如何说的?”
袭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实道:“无妨……只是有些想阿七了。”
沈离夜眸中笑意快要溢出,低声道:“回去告诉夫人,半日不见,本侯度日如年。”
袭月:……咦……肉麻死了。
“是。”袭月只能应下。
王公公本是请沈离夜直接去长春宫的。
却不想,沈离夜刚踏进宫中,径直先去拜见了皇帝。
“皇上。”宫殿中只有苏舜和沈离夜两人。
“来了?”苏舜正批着奏折,听见他的声音才抬头:“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暗羽司近来在查户部的账,暂无纰漏。”沈离夜低声道。
“明日便去查兵部吧。”苏舜放下手中的笔,浅笑道:“往常都是你在查,这些事情你做主便是。”
闻言,沈离夜和苏舜两者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苏舜没头没尾地转了话题,意味不明地问:“足够定罪了么?”
沈离夜微微蹙眉:“他们十分谨慎,前些年的账对的严丝合缝,只是近几年才有所放松了,恐怕不够定三朝元老的罪。”
“也是,方灵舟怎么也算是大宋国三朝元老。”苏舜笑得温和,语气也温柔:“既然已经开始放松,朕再给他们加把火。”
苏舜微凉幽深的眸光看过来,沈离夜薄唇轻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腐肉既已滋生,连根拔起才好。”
“好一个连根拔起,知朕者行止也。”苏舜笑了:“你既然已经进宫,那就随朕一起去长春宫瞧瞧安宁吧,听说她从你暗羽司被送出来之后,癔症又复发了。”
昨日苏舜在安宁的哭诉之下难免愧疚,现在知晓了安宁所作所为的真相,他昨天有多么愧疚,今日就有多生气。
但纵使再生气,她也是苏舜亲生的,总不至于恩断义绝的。
一进长春宫,迎面而来就是一阵喧闹声。
皇后朝旁边的太监质问道:“你去请的皇上,皇上当真说不来?!”
那太监颤颤巍巍地回答:“回,回皇后娘娘,皇上说政务繁忙,不便前来。”
“说什么不便前来,若是惠妃那小蹄子出了事,莫说是政务繁忙,皇上就算在上朝也肯定会前去!”皇后越想越气,反手就给了那小太监一巴掌:“你们这些奴才如今是见风使舵惯了,眼瞧着皇上宠爱惠妃,就不把本宫当回事了!本宫告诉你们,本宫是先皇钦点的皇后,一日在位,她永远都只是妾!本宫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们也只能是奴才!”
“皇后娘娘赎罪,奴才们对您都是忠心耿耿的啊!”那小太监脸上登时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旁边还被护甲刮出两道血淋淋的口子。
“狗奴才,你还敢说话,如今都敢顶嘴了是不是?!”皇后正要打那小太监,却听见殿外一声怒吼——
“皇后!”
苏舜带着人阔步走进,神色愠怒:“安宁癔症发了,你身为皇后在宫殿拿一众撒什么气?”
“皇上,皇上您误会了,臣妾也是因为安宁病情复发了心里难受又着急,这才做下了糊涂事。”皇后一秒含泪,转身狠狠刮了那小太监一眼:“是这狗奴才弄错了,说您政务繁忙不便过来,臣妾这才……这才……”
“这才发疯?”苏舜强势走进,冷哼一声:“好一个先皇钦点的皇后,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喜欢先皇,朕送你去见可好!”
一瞧见皇后那装模作样的虚伪模样,苏舜救联想到昨日安宁的巧言令色,只想作呕。
皇后脸色骤然一白:“皇上就算再嫌恶臣妾,也不应该冒犯先皇啊……”
“你算什么东西,管到朕头上了!”苏舜疾言厉色地质问。
“皇……臣妾万万不敢。”皇后没了气焰。
苏舜正要发作,却听见内殿里急急忙忙跑出一名宫女:“不好了皇后娘娘,公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