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宁安春社斗诗大赛,位于镜湖湖畔的妍斗山上。这里是江南学宫的胜地,也自然而然成了宁安春社的不二之选。
秦风骑着大黑马,带着天残、地缺和凤绝仇,一路轻车简从,从巡按府衙出门,走了二十余里。
虽然是暮春时节,但烟雨江南,终究还是烟雨江南。山水湖泊与人间天堂相映成趣,无数从江南各地云集而来的才子佳人,在这山水之中,又平添了一处不可多见的人间盛景,端是一幅“山如黛,水如连,花如锦,情如火”的锦绣河山。
大黑马鲲鹏早就忍不住在巡按府中的困顿不安,轻狂无比地左右顾盼,待见着稍微俊俏一点的小母马,便撒欢一般地冲过去,亲热一番。全然不顾,秦风恨得咬牙切齿,惊得那些小姐少爷们惶恐不安,连连嫌弃地躲避大骂。秦风只得连连给人告罪,嘴里连连骂道,你个骚蹄子,待回到府上,定要让人阉割了你那惹祸的坏东西。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惹得那些小姐一脸的怒气,恨不得撕碎了他这张破嘴。各自涨红了脸,愤懑地骂道,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鬼地方跑出来的,满嘴泼粪。你娘才是骚蹄子,你们全家都是骚蹄子。
更有不少的家丁,见自家的主子受辱,各自拔刀相向。天残不动声色,手指微微一弹,那些小姐身下的骏马顿时受惊,旁若无人地四下狂奔,吓得那些小姐连连惨叫不已地匍匐在马背上,大喊救命。那些家丁顿时脸色大变,慌忙地舍下秦风,赶紧追上去救人。
地缺朝着那些跃跃欲试,想找秦风麻烦的少爷,啐了一口道,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忒他娘的碍眼。要不,杀了算求了。
天残嬉笑一声,好啊,要不咱们比试比试,看谁杀得多。
那些秀才少爷见他俩张口闭口便要杀人,似乎这江南之地,便是他俩的后花园,倏忽间全做鸟兽散去。地缺见他们这般怂蛋,撇了撇嘴巴道,老夫最烦这些只晓得耍嘴皮子的窝囊废。
天残哼哼道,口诛笔伐,杀人不见血,人家指不定比咱俩高明多了。
见鲲鹏不满地朝着秦风吐了一口的口水,凤绝仇坐在马车里,咬着蜜饯,顿时笑得一口吐了出去,“这鲲鹏,实在太坏了,真该拉去配种。生个小黑马出来,也给我骑一骑。”
秦风脸色一寒,气呼呼道,还配种!红朵儿都被它糟践得,哪里还有半点那汗血宝马的样子。全然成了深闺怨妇。
凤绝仇顿时大感好奇道,它这般厉害?
天残和地缺不约而同撇嘴道,这死东西,生来便是个惹祸精。
凤绝仇笑得更加开心了,探头对秦风说道,郎君,不如把这马送我如何?你都送了天妹妹碧玉发簪,却从未送过礼物给妾身。妾身眼馋得很呢。
天残闻声顿时涨红了脸,嘴里愤愤不平道,不就是一个发簪吗,这都能惦记上。
地缺不动声色道,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哪像你比男人还粗野。换做是老夫,老夫也会多爱她几分。
天残顿时一把从头上拽下发簪,恨不得一把折成两段。可拿在手里,终究是舍不得,悻悻道,老娘生来便是这样。碍你什么事儿了。他若敢不爱老娘,老娘也阉割了他。跟你一样,当太监。
地缺被她这句话堵在嘴里,气得浑身发抖。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娘们,真是越来越野了。只可惜她怀不上。秦风若能让她揣上几个,老夫看她还能嘚瑟得起来不。
这段时间,地缺也算是悟出来了,对付这天底下不讲道理的女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给弄个拖油瓶来收拾她。“可惜啊,秦风这傻小子,傻头傻脑的,又哪里悟得出这般的真理。”
秦风偷偷瞅了天残一眼,见她偷看了自己一眼,又慌乱地躲开眼神,心中暗自好笑,当即大着胆子一把将凤绝仇从车厢里搂了出来。
大黑马鲲鹏侧着脑袋,打量了一番凤绝仇,轻轻嘶叫了一声,顿时放着小跑,跑到她的身边,矮下身子来,让凤绝仇骑在他的背上。待凤绝仇一脸大喜地骑上马背,未等秦风翻身上马,却被它冷不防抬起蹄子,一脚踢翻在地。
秦风气恼地翻爬起来,指着它骂道,马王爷,你是不是皮子痒痒了?你当真以为本少爷不敢收拾你。
大黑马昂起脖子,欢快地啸叫了一声,转身不等凤绝仇抖动手中的马鞭,自个迈出蹄子,哒哒地跑开了。顿时传来,凤绝仇清脆的笑声。
秦风只得无奈地钻进马车,却不料又被天残迎头一拳给打了出去。
地缺笑嘻嘻地看着秦风一脸的沮丧,嘿嘿笑道,没点眼力劲,活该!
秦风没好气道,有本事你来!
地缺摊了摊手,顿时摇头不已道,算了,这种好事情,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承担比较合适。跟着他又大笑道,你当老夫是个傻子啊,明明看你都掉进火坑了,老夫还一头掉下去!是你缺心眼,还是老夫缺心眼啊!
他这话音未落,嘴里突地被天残弹出的蜜饯给生生塞了个正着。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去。当即连忙一口吐了口中的蜜饯,再不敢咬舌根子了。
人说春风得意马蹄疾,可秦风却被两个女人暗中斗法,给弄得灰头土脸,对这一路上的景色再无兴致,而是哀叹连连。
待天残独自驾着马车,打马而去。秦风和地缺不由地一阵苦笑,这女人还真记仇。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年少英俊的秦风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而那地缺则也少不了引来一阵轻呼,原来这个人是瘸子。不少人嘲讽道,一个瘸子也好意思来蹭这热闹。言语中,少不了几番挤兑。
自从道君皇帝登基之后,这天下的官员除了武将,文臣官吏之中从未见过残缺之人,能登大雅之堂的。
地缺看着那湖畔的柳花不断的飘荡,不瘟不火地朝着秦风瓮声道,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不就是诗嘛,老夫打个屁都能做得出来!嘚瑟个啥。需知这烟雨之地,何曾问道过中原!千百年来,自鸣得意,也不过是一群卑躬屈膝的奴才!
那群自命清高的士子,见他出口不凡,又听到他如此埋汰江南,心中多有愤懑,当即要拦住他,与他比试一番。地缺微微一笑道,老夫从不做什么狗屁文章,老夫只喜欢杀人。若尔等骨头够硬,倒可以尝尝老夫这地缺化骨手的滋味!
当即有人惊呼道,这人惹不起!这人是那杀神身边的地缺!乃是北山五豹之一的黑豹!传闻这人一手化骨手,见骨化血,狠辣无比!
人群有人又见秦风一副贵气公子的打扮,隐隐中已然猜测到秦风的身份,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吼地朝着那群眼高于顶的士子吼道,走,走,赶紧走!这俩人惹不得。
秦风苦笑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又是何必。
地缺朝着人群中躲在一旁的老叫花,嬉笑道,那老东西躲在一旁看热闹。老夫若不这般恐吓一番,还不知道是他躲在一旁做精作怪。
老叫花只得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朝着秦风拱手道,风少爷,多日不见!
地缺不满道,你个老东西,跟了我们一路,你当老夫眼瞎啊!
老叫花乐呵呵道,这不是受大魔王所托嘛。这徒弟交办的事情,当师傅的只能照办啊。我若不叫破你的身份,你当那些士子是那么好相与的?当真就被你那么几句话给吓住了?这江南之地,远非北山。这些穷酸最好名头,但凡有个成名的机会,连脸都可以不要,何况是命。再说了你个老东西倒是杀得痛快了,可别忘如今风少爷官身在身,这不是平白给他徒增麻烦吗?
秦风连忙拱手道,洪帮主,大魔王如今如何了?
老叫花唏嘘道,不死不活吧。摊上那么彪悍的娘,跟你这逍遥日子比起来,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地缺见这老东西眉宇之间,甚是得意,忍不住当场戳破他的心思道,你个老东西,机关算尽。这回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老叫花老脸一红道,儿女的事情,老夫一个乞丐又哪里管得了。这都是命。
“狗屁的命。若非你这老小子这些年,暗自布局。又怎会那般巧合。那世子妃若非你当年在背后出力,又怎会拜入那明月寺,白得了这妙空神尼的名头。”地缺揶揄道。
“往事不可说也。还是眼前的事情要紧。”老叫花哪里肯与他这般胡搅蛮缠,更加不愿意提及当年的事情,连忙岔开话题,转头又对秦风说道,风少爷,这宁安春社向来是非多。你还是小心为妙。自古文人相轻,各有个的骄傲。而你风少爷,年少得志,更是超乎寻常。这江南的才子佳人,也早就对你有所耳闻,此番春社只怕也筹划不小。
地缺恨声道,怕他做啥,大不了杀了就是。
老叫花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制止道,杀不得,万万杀不得!这些人又不是北方的蛮子,更不是杀秦盟的人,多是一些羸弱书生,虽然多有嘴碎,但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如今大秦文兴鼎盛,而江南学宫又大有执天下文人牛耳以自居。这些年,历年的科考之中,超过七成的官吏大都出自江南,万万不可鲁莽,不可轻易动武。一旦落人口实,风少爷这刀,必然会步步难行。
秦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公孙明月也曾经多次提醒他,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轻易杀人。自古文人一张嘴,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老王爷强悍了大半辈子,面对几十万的北国铁骑都未曾怕过,唯独惹不起这天下的文人。
老叫花见不是地缺这般鲁莽,连忙抹了一把冷汗,松了一口气。他这一路上追随而来,便是担心秦风受不了这江南士子的嘲弄,一怒之下而杀人泄愤。若是这般,即便是天子宠信,也难逃一死。
老叫花叹息道,这江南之地本就积怨极深。这些年江南之地的文人,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江自流这帮官员的门生故吏,一派则是叶府的盘根错节,还有一派从来以朝堂清流自称,这便是江南学宫的老学究,太子少保、江南学政颜朝令。这颜朝令桃李遍天下,即便是江自流也只能堪堪与其抗衡。而这颜朝令虽然垂垂老矣,但却最恨叶凤坡这个天子宠臣,若非顾及到他的门生弟子,只怕这些年连清君侧的旗号都打了出来。而且当年江自流之所以从一名外来户,能够坐稳江南。与这颜朝令驱狼吞虎之策,大有关系。此番天子突然冷淡叶家和江自流,让他老东西摸不着头脑,所以才与他的得意门生宁安知府程千里,想出了这江南春社的主意,故意来试探一番。
秦风一凛道,难不成他还想借刀杀人?
老叫花苦笑道,这话不好讲。
地缺却奇怪打量了一番老叫花,揶揄道,你这老叫花此番绝非这个目的吧?
“呵呵,老夫就知道瞒不住你这个哑巴。你也知道大魔王迟早都是太子殿下的女婿,而这颜朝令本是太子殿下的人。当年大魔王初到江南,老王爷也再三拜托他照顾一二。这中间都承着人情。风少爷是大魔王的兄弟,也是老王爷临终所托之人。这江南之地,虽然与北山远隔千里,但这中间的瓜葛,却与大魔王大有关系。老夫也是藏私,不想你们两位闹得太僵了。往后,大魔王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你个小小的丐帮,也敢参与到这中间来,你不想活了?”地缺恨声地斥责道。
“若非为了燕红,老夫这江湖逍遥之人,又何苦这般苦闷。作为父母,为儿为女,也只能勉力而为吧。”老叫花一脸的唉声叹气,似乎也是情非得已。
秦风也不瞒他,直言不讳道,天子可是让我来杀人的!若他这股清流当真那般清白,我又怎会去动他。
“呵呵,这中间其实复杂得很。颜朝令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江自流则是秦王府的人。多余的话,老夫也不多讲。你自个掂量吧。一个是你兄弟的人,一个是你大哥的人!”
待他拱手告辞之后,秦风面色凝重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为何要故意前来跟我说这番话?
地缺凝神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梅山之巅,他与鲁智深下的那玲珑棋局?
秦风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难不成这些事情,也是那棋局中的一部分?
“天作棋盘,星做子。从你踏入北山王府那一刻起,这个棋局便出现了异数。原本以老王爷的谋算,是万万不至于以死相逼的。可都因为你,这棋局便变了。变得如今我和天残也看不明白了。朝堂之上的纷繁复杂,其实与江湖大有关联。天子的事情,其实你也大可不必当真,做做样子,杀杀几个狗头,便足以交差。天子要的不是几个狗头,而是这天下的江湖。”
“江湖?为何是江湖?我又怎会如此重要?”秦风惊愕道。
地缺望着远处的山峰,一副高山仰止的姿态,心虚道,这都是因为你有个好娘啊!老夫记得天残曾经给你说过,你生来便是豪门!你只需记住,这个江湖少不了你。无论是天子、太子还是秦越,亦或者是天下会,都在这棋局之中。
秦风又老话重提道,我究竟是谁?我娘究竟又是谁?你和天残为何要瞒着我?
地缺不再犹豫,转身便往妍斗山上走,一边走一边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也。
待秦风满腹心事地走上妍斗山,远远便看见那春社的露天阁楼上,程千里的大小夫人,早已经跟凤绝仇和天残笑盈盈地坐在一旁,一番亲热的模样,品着香茗,说着家长里短,在那万千桃红翠绿之中,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见到秦风总算是走上了山来,无数的才子佳人顿时蜂拥了出来,堵在那春社的门口,各自神色各异,大多数青年男女都是一脸的羡慕。秦风和地缺还未走到门前,大老远就只见江自流,圆滚滚的身体,犹如一个球般地滚了过来,喜滋滋地拉着秦风道,哎呀,风大人啊!总算是见着你啦!
跟着又见叶凤坡和叶飞白也一脸热情地走了过来。叶飞白眉目含笑地朝着秦风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的喜色。而叶凤坡则朝着秦风笑道,姑爷,你这一路上可走了不少的时辰啊!韩大人还担心你不会来,正待遣人去登门相请呢!
江自流连忙也笑道,老夫便说不需请,风大人既然答应了千里的相邀,又怎会怠慢我们江南的这些才子佳人呢!
阁楼上,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好!好!老夫日思夜想,盼着早日见到我大秦的万人敌!今儿总算是将你盼来了!快快,里面请!”跟着只见程千里搀扶着一个白发炯炯、神情威严的二品大员,也跟着走了出来。
江自流笑着给秦风介绍道,风大人,这是江南学政颜朝令,颜大人!你这人未到,他便一直念叨着你在北山的壮举呢!
秦风不敢怠慢,连忙拱手笑道,多谢诸位大人,小子初来乍到,多有怠慢,还请大家见谅。颜朝令见他做事有礼有节,并没有因为他是江南二品大员而格外亲热,反倒是更加高兴道,风将军一来,咱们这江南的天气都变好了!
秦风见不少的官员顿时变了脸色,只得客气道,颜大人客气了!这春社放眼望去,皆是江南的才子佳人,小子一个莽夫,汗颜得很!一路上甚为忐忑,故而才来迟了。
凤绝仇捂着小嘴,暗自偷笑,被她夺走了马,又被天残赶下了马车,原本是件丑事,反倒是被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叶飞白趁机笑道,姑爷,还是赶紧入座才好。免得大家都站着这般生份。秦风又才对她拱手道,拜见贵妃娘娘!
叶飞白有些恼怒,但很快又轻笑道,该叫二姐才是!都是一家人!往后可不能这样了。跟着她又轻叹了一声,可惜三妹,终究是福分薄了一些。
叶凤坡顿时不满地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连忙打断她的话道,良辰吉时将到,还请颜大人主持春社斗诗大赛!
待秦风推辞了几番,坐在了他的下手,颜朝令这才朝着程千里点了点头,当即春社的学子敲响鸣锣,鸣响爆竹,春社斗诗大赛在一声声莺歌燕舞之中,正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