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收结束后，少数人无所事事，男人们在家闲着，女人们靠织毛衣毛裤或衲鞋垫儿打发时间。本来一件毛衣毛裤至少能穿三四年，只是要数第一年穿的时候暖和，而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暖和了，但闲下来的女人们每年都会将家人去年穿过的毛衣毛裤拆掉，毛线绕成毛线球，然后重新织。原来能织一件的线拆下来后就不够了，还得到镇里买同色的毛线来弥补。衲鞋垫也是项技术活儿，这也是评价一个女人心灵手巧的标准。不会衲的女人们的家人垫的鞋垫都是平面的，没有任何图案，而会衲的女人们的家人们垫的鞋垫非常好看，有大红福字儿的，有花草树木图案的，也有鸳鸯戏水图的。衲鞋垫所用的线有两大类，一类是颜色各异的粗毛线，衲出的鞋垫比较厚，不过略显粗糙；另一类是五颜六色的带弹性的细线，衲出的鞋垫紧密细致，图案清晰细腻，不过不保暖。带图案的鞋垫最麻烦的就是换线，好比一朵花儿的花蕊尖端，尽管只有一点点颜色，但也要换一次线。有的巧妇们能搭配使用粗线和细线，而且针法疏松紧密得当，衲出的鞋垫图案栩栩如生，特别是鸟儿流水类的，简直有呼之欲出的感觉！
村里多数人们都忙着打牌搓麻将，今年可不像过去那样纯属娱乐，赢输很小，十元钱能玩半天。现在都是玩大的，开小卖部的权仁几年前将街面上的两间小土屋拆掉，一口气盖起并排的五间宽敞的平板房，三小两大，两间大的用来卖货，连通的那间小屋子用来住人，另外两间小屋空了几年。而前年他把那两间空屋子装潢了一番，在里放了几张桌子，闲暇时专供人们前来打牌搓麻将。还免费提供热水，每人每半天向他交五。另外从赢家那里按比例抽钱，但来人少之又少，偶尔凑一两桌而已，有时候一天下来，收的钱还不够火炉烧的煤炭钱。大多数人们上午没有打牌的习惯，吃过午饭后才开始，他们都常在一起玩儿，轮流在各自家里玩儿。没人愿意花钱去玩儿，五元钱也能买半斤猪肉，于是权仁买了两把锁子将门锁上了。而今年夏季，在南面开小卖部的军军突然紧挨着小卖部盖起四间宽敞的平板房，还专门将两间房子分割成八块，设了八个小包间，每个小包间摆了一张自动麻将桌，另外两间属掏空的，里面摆放了些普通的大小不一的或圆或方的桌子，房顶上打着“军军棋牌馆”的门头。当初有人劝他不要这样做，否则就像权仁一样白投资，军军不这么认为。他还扬言，今年一个冬天就能赚回来所有的投资，因为涞源村人今年赚钱了！
果然，军军的棋牌馆自从进入腊月后天天爆满，他在门口贴了告示“不收位子钱，只抽赢家的钱”！军军出手比较大方，除了给人们免费提供茶水外，还给每个桌子上放一包五元钱的香烟，而权仁平时自己都不舍得抽烟。哪里会给来玩儿的人们免费提供香烟，所谓的‘只抽赢家的钱’是指每个桌子上每一圈下来。赢家不管赢多少，总要付钱给军军一元钱便可。在包厢里玩儿的是两元钱。每张桌子上都有个小塑料箱子，赢家就把钱放在箱子里。人们都比较自觉，也不得不自觉，军军一直在桌子间来回转悠，看似说说笑笑，也是在监督着，另外输家也在监督赢家，而赢家也不在乎那一两元，就这样，每个两个小时，军军都会挨个儿将所有箱子里的钱收起来，每次都能收到一百五六十元，加上晚上一天下来能进账一千多元。另外，人们抽的没烟时，就会喊军军买烟，一天下来，光是卖烟，也能有数百元的收入。军军媳妇儿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进了瓜果蔬菜来卖，赢了钱的人们回家时，忘不了带些果菜犒劳一下自己，算下来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如此下去，一个冬天赚回全部投资指日可待！这可把权仁急坏了，也效仿军军那样做，但是来玩儿的都是老熟人，一天顶多凑两桌，没多久就又把门锁上了！
来这里玩的人们多数都是今年卸煤的人，他们个个口袋里至少装着千儿八百元，坐在包间里的人们带的钱都是数额上万的，至于怀里揣着三五百元想碰碰运气的，趁早不要进来，人们也不会跟他们玩儿的。人们先开始只玩儿扑克麻将，后来玩起了推九点、押宝、骨牌等等，五花八门的，几乎成了名副其实的赌场。那么大几间房子，又是寒冬腊月，却用着生火炉，玩儿的人和看的人挤得满满的，人们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温室，隔段时间还得打开几扇小窗户透透气，屋子里烟雾缭绕，白天还开着灯，除了抽烟的还有吸片片的。吸片片的人们蹲在角落里，用钱纸卷成管子，吸着从烟盒内包装纸上弄下来的铝纸上冒出的股股白烟，吐烟时一副享受的样子，真该提一桶冷尿泼他们头上！
午饭后，九龙无所事事地站在大街上，正要回家时听见大刚再喊他：“九龙，回去干吗呀？”
“没事儿干，回去睡觉去！你呢，打扮得这么帅气，是要去相亲吗？”九龙觉得一下子有了精神气，笑着说道。
“我要是去相亲，那就会穿得差些，就把卸煤穿的衣服穿上，如果这样能相到姑娘，那才是真爱，才值得我一辈子珍惜！”大刚打趣说道。
“你这家伙现在一套一套的，不跟你扯这些了！你到底干嘛去？”九龙问道。
“去军军那里玩儿几把，一起去吧！”大刚说道。
“那里玩得很大，我玩儿不起，也不敢玩儿，要我爸妈知道了，还不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出来！”九龙说道。
“你不玩儿不就行了，要不是不让人看。你爸妈总不能连看都不叫你看吧！”大刚说道。
“今儿就豁出去了，也进去看看，感受一下那种氛围！”九龙犹豫片刻后说道。
“这就对了。不要成了个书呆子，学习是生活的一部分。娱乐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互不矛盾互不冲突。你们这些大学生应该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越是不好的地方越该深入，不好的地方能让人悟出很多深刻的道理来！”大刚拍着九龙的肩膀说道。
“这话怎么说？”九龙疑惑地问道。
“好比盗墓贼和考古学家，盗墓贼有的书考古学家未必有，因为盗墓贼的书有些是祖传的，只有一本，里面的内容都是活生生的。这类书市场上不可能买得到，而考古学家看的书都是公开的，市场上能买得到，而且很多内容都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所以盗墓贼老是走在考古学家的前面儿，等他们把包子里的馅儿吃完了，留下团皮儿给考古学家，考古学家这才拿着面皮儿上残留的馅儿渣分析是什么馅儿，猜测可能有什么成分，真是可笑！”大刚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我还是不大懂。你再举个简单的通俗的易懂的吧！”九龙越发不懈地说道。
“我还以为我说到一半儿时你就全懂了，原来我说完了你还没有理解一半儿呢！”大刚故意嘲笑道。
“那就再给我举个幼稚的例子，叫我的大脑少死些细胞吧！”九龙说道。
“容我好好想想。嗯，哎呀，想不到了，说一百遍不如你亲身经历一次，以后想到了再说吧！”大刚边走边说道。
不一会儿，他俩来到军军的棋牌馆儿。大刚掀起厚厚的棉门帘带头儿进去，九龙感觉一下子就懵了，感觉大白天的进了阴曹地府，空气都是浅蓝色的。具体是什么味道难以言说，人们也像魂魄一样冷漠麻木。谁进来谁出去，谁说什么谁干什么。谁都不去关注，谁都不理谁。玩的人只顾看着手里的牌，看的人只顾盯着桌子上的钱。大刚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见西南角有五六个人在炸金花，便带着九龙挤过去。
“军哥，来把椅子！”大刚朝正在收钱的军军喊道。
“没有椅子了，给你拿个凳子吧。”军军堆笑道。
大刚点点头，站着玩了一圈后，军军叫人们将凳子传给大刚。九龙站在大刚身后看了十几圈，觉得不舒服，便挤出来到外面透透气抽抽烟。一支烟还没有抽完，九龙见老黄的胖老婆快步走过来，她的脸和脖子被冻得红噗噗的，看见九龙略微笑了一下，然后绷着脸问道：“九龙，你黄叔在不在里面？”
“没看见，里面乌烟瘴气的看不清！”九龙摇摇头微笑道。
老黄老婆拉开门直接冲进去，九龙觉得有好戏看了，便跟着走进去。老黄老婆一进门就被呛得干咳了几下，然后瞪大眼睛寻视着，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了几圈，并没有看见老黄，便挪动着脸盆大小的屁股艰难地挤到五号包间门口，打开门瞅了一眼又关上门，又去看四号包间，也没有，再去看三号包间时，她站在门口就喊道：“那个脑袋干荡荡的，你给老娘马上滚回去！”
玩儿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立马又转过头，站着看的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你累死累活的卸煤赚的钱就是为了玩儿这个，钱就是这样花的嘛！我们村儿坐着赚大钱的人也不像你这样，有几个可怜钱就烫手烫得不行了，还来包间玩儿，你还要不要脸了，难道就忘了没钱时那个穷样儿了，大过年的跟别人借钱，你不觉得羞，老娘还觉得羞呢！”她继续怒吼道。
“嫂子，黄哥这是头一次来这里，他本来就喜欢玩儿，累了大半年了，就叫他玩玩儿吧！”军军走过来劝说道。
“不是不让他玩儿，玩儿个热闹就行了，一天下来就是千八百元的输赢，那可都是拿命换来的钱，怎么就不心疼呢！”老黄老婆说道。
“今天黄哥的手气不错，赢了不少，这次就算了！”军军堆笑着说道。
“黄哥赢了，嫂子就得买瓶烧酒犒劳一下；要是黄哥输了，那嫂子就给他喝洗脚水！”人群中有人起哄道。
老黄走出来，塞给老婆三百元钱。哄小孩似的说道：“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下不为例就是了。好歹就叫我玩儿完这一次吧！”
老黄老婆犹豫了片刻，然后将钱丢给老黄并说道：“不稀罕。现在跟我回去！”
老黄看看四周，还跟人们嬉皮笑脸地挤眼睛使眼色，有人起哄道：“嫂子，拉着耳朵把他拽回去，要是嫌手疼，我去给你找把老虎钳来！”
人们都被逗笑了。
“就放过我这次吧，以后不来这里玩儿了，就算来了。我也不进包间了。你就先回去吧，再打几圈儿我就回去！”老黄跟老婆哀求道。
“我还不了解你那个德性，一玩儿起来就连命都不要了。你现在拿镜子照照你那样儿，眼圈儿发黑，眼珠子满是血丝，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老黄老婆瞪着他大声说道。
“老黄，快过来玩儿吧，大家都等你呢，眼看就要胡牌了！”包间里有人喊道。
老黄那里顾得老婆说的话，转身进去继续玩儿。还没摸三次牌就点了炮，对方胡清一色，老黄老婆见他一下子丢出两张红红的钞票。顿时火冒三丈，站在包间门口，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指着老黄大声喊道：“脑袋干荡荡的那个混球，你给老娘马上回家去！像你这样的输下去，今晚上你得光着屁股回家，这一天一夜下来，你还不把家点儿给败光了！”
“嫂子，也不能只看黄哥输。他赢的时候你没见到，那花花绿绿的票子一把都抓不住！”军军又过来劝说道。
“你肯定希望他留在这里玩儿了。这样你就坐在这里捞钱，你的钱来得轻松。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黄哥的钱是怎么来的，我不在乎他赢多少，就是不希望他玩儿，吃肉喝酒花不了多少，但是这赌钱就是个无底洞。你要是真跟他好，就该劝他不要玩儿了，而不是一个劲儿地勾引他！”老黄老婆瞪着军军说道。
军军被数落得脊梁骨都发凉，只好说道：“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家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只是不要在我这里闹事儿，不然就别怪我翻脸！”
军军说完便去忙了。
老黄老婆气得呼呼直喘气，好一会儿说不上话来，人们都各自玩儿各自的去了。九龙正准备再出去透透风，却见老黄老婆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将大棉鞋脱下来，朝着包间里面砸进去。
“瞧，老黄又输了，老婆发飙了！”人群中又有人起哄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从三号包厢的门口突然伸出来，老黄老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抓住了头发，疼得她狂抓乱叫，老黄一边照着老婆的脑袋乱抽，一边骂道：“你个扫把星，害人精，你一来老子就连输两把，我看你是我给你脸，你就踩着鼻子上头撒尿，老子非给你点儿厉害瞧瞧！”
顿时，两口子就像两条疯狗一样厮打吼叫着，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却没人上前拦架。此时，三号包间突然冲出一个魁梧大汉，三两下将老黄两口子拉开，并指着老黄骂道：“你他妈的还算是个男人吗，老婆管你怎么啦，要不是她这些年管着你，你早就拿着棍要饭去了！”
九龙这才看清楚，那人是王泰，他是村里出了名的男子汉。几年前，他家本村的亲戚家有老人去世了，第六天夜里叫了唱歌的来热闹，唱歌的几个里有个年轻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身材也不错，台下有些年轻后生们按耐不住了，先是打口哨喊叫，后来伸手要跟她握手，那女孩不好拒绝，便边唱边弯腰跟他们握手，却被一个后生握住手不放，那女孩急了，用力收手时失去平衡，从一米五六高的台子上掉进人群里，台下的人一个劲儿地往前挤，乱混混的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孩尖叫起来，紧接着哭起来。这时，穿着孝服的王泰从侧面冲上舞台，指着下面那几个小伙子们大吼大叫，本村的后生们都停手了，而有几个外村的后生没理睬，王泰大喊一声跳下舞台，朝着那几个外村的后生打起来，没想到三个后生不敌他一人，被打得抱头挤出人群跑了。从此，王泰成了村人们口杯里响当当的男子汉，只要是他出面的事儿，人们都会给几分面子。
老黄自知理亏，低下头不说话了，也没脾气了，老黄老婆倒是来劲儿了，又要去打老黄，被王泰一把抓住手腕儿，并吼道：“嫂子你也是，他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你总得给他些面子呀，有什么事儿回家关上门儿想怎么闹怎么闹，就算拿菜刀互相砍也没人管你们，但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老黄老婆回头看看围观的人们，什么活也没说捡起鞋子穿上走了，老黄也唉声叹气地擦擦脸上的血印儿，拿了外套走了。玩儿的人继续玩，看的人接着看，军军气得在一边嘀咕什么。九龙和大刚从棋牌馆出来时，听人们说宇飞在五号包厢里玩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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