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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七年十一月七日早晨,微冷。

昨夜山中里美没有睡好,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所以她难得起的晚了,醒来时已经太阳高悬了。

忍着刺痛的眼睛,她爬起身,发现床边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床边的椅子上也放了一碗稀如水的粥,还在冒着热气。屋子里却并没有奈良樱落的影子。

看到这,她忍不住轻声笑了,有一种自嘲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作为农妇的山中里美,果然还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接受啊。”

床边放的衣服虽是干净的,但却是打着补丁的,做工粗糙的麻衣,这在山中家都是下人都不穿的衣服。

山中里美望着这衣服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坦然的穿上了。她其实没有奈良樱落想象中的那么不习惯。

粥她倒是没喝,起身出门,发现奈良樱落竟拿着一把斧子在劈柴,这真新鲜。

其实对奈良樱落这样的剑客来说,用剑器劈柴反而要快的多,但是还是要用普通人的方式,用一把可能都不是很锋利的斧子去劈,这体验生活也太过实在了一些。

似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奈良樱落回头看了山中里美一眼,见她穿上了衣服,略感惊奇,他其实挺期待听到她的抱怨,但是没有。

“好看吗?”山中里美还特意转了两圈给他看。

奈良樱落望着她,看了一会,认真道:“你太白净了,别人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啊,即使穿着最廉价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你身上的贵气。”

“那我可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山中里美得意道。

“对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山中里美又道。

“劈柴,然后去挑水,最后把这个门口的地翻一下,我准备种点萝卜。”

“这个季节种萝卜的话,长不大的,不太划算。”

“我又不卖。”

“这样啊。”她靠在门边,一副颇为慵懒的样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干活,半响才冒出一句:“明知不可能永远过这种生活,却还是要自找苦吃,真的能实现共情吗?实现共情了又能怎么样呢?”

奈良樱落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头望着她,“其实大多数的农户,过的比这还要清苦,如果说自找苦吃,苦其实还不够。做这些,其实只是让愚钝的心能够感受到哪怕万一。”

“吃苦毫无意义,他们的困难其实不是日子清苦,而是太过弱小,总是受欺负。难道你也要去体验被欺负的感觉吗?成为蝼蚁的感觉并不好受。”她靠在门边,望着天,自言自语:“如果让彩花知道,我这么一个天生富贵的人,会傻到自愿成为蝼蚁,她一定会耻笑我的。”

“彩花?旋涡彩花吗?”奈良樱落嘀咕道。

“她会嫁给你哥哥奈良见鹿,她的目标一直是天下。他们在算计天下,而你我如今在想着怎么成为蝼蚁。在他们眼中,你我是很愚蠢的,做这些傻事,他们怕是会笑死哦。”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奈良樱落听的,她有意刺激他。

奈良樱落却继续劈柴,淡淡的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最让人佩服,一种是天才干成了常人觉得不可能干成的事情,一种是傻子,去干了常人觉得特别傻特别不值得的事情。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你倒是还真会安慰自己。”她温柔的笑着。她还挺喜欢他这种四两拨千斤的说话方式。

“我去四处转转。”她站起身来,忽然朝着外面走去。

“你是去偷偷看看自己的庙吗?”

“不,是你熬的粥太稀了,就算要做农妇,我也是要做活的最好的农妇。”

“你的上进心倒是挺奇怪。”奈良樱落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对于山中里美刚刚的嘲讽他并未放在心上,其实他哪怕不这么做他也能够推理出当下底层人的生活方式,但真正的感受过在心里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并不能带来直接的好处,吃的苦看起来也毫无意义,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站的位置变了,站在了高处,面对着一些抉择的时候,他能够想到今天的感受,并做出更有利于底层人的选择,那么就会非常的有意义。

这种主动给自己找不自在的方式,其实是在强化记忆,反差越大,记忆越强。其实相对于老狗这般的农户来说,生活的苦难感受并不算太强烈,他其实已经在不断的压迫下感官钝化了,反而不会形成什么特别的记忆。

……

山中里美对于自己治下的村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并不会过多的关注这些有如蝼蚁一般的人。她的关注点只有一项,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干活制造粮食,饿肚子的情况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到制造粮食,会不会引起骚乱等等。她要的就只有两个字:稳定!

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她并不太会关注。

她平日里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其他世家现在在干什么,敌对势力在干什么,家族里对她的风评是什么样,哪些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她的精力是十分有限的,并不会关注这些无聊的事情。

对的,这些底层农户的生活或者苦难,对她来说是无聊的事情。

她亦是人,她精力有限,她也有着来自她自己的阶级局限性。

她漫无目的的在村落里走着,她四处看看,觉得其实还算满意,毕竟在她治理下村庄满是生机,起码没有饿殍遍地。

她太白净了,出现在村落里,让村里的女子都投来了奇怪又包含艳羡的目光,而男人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与意外,还有一丝丝藏起的占有欲。

她问询了一个路人,慢慢的朝着所谓的庙宇走去。

她终究没有忍住好奇心,她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拜她的。

所谓的庙宇其实只是土墙堆起来的屋子,上面喜庆的涂了点红漆,她摸了摸墙壁,感叹做工一般。

这个村落的人原先是信佛的,所以庙宇里有一些佛像。佛像很旧,而且佛像底部早已发黑,是香烛熏黑的。佛像旁边被竖起了一座女子雕像,那个就是所谓的山中里美了。不过一点都不像她就是了。毕竟造像的工匠也没有见过她。工匠只遵循着高贵美丽的原则,毕竟谁也没见过山中里美,他们亦没有资格见到山中里美。

这神像不像山中里美,但又确实叫山中里美,所以从这方面来说,鬼知道这些人在拜什么东西哦。

如奈良樱落所说,这女子雕像下果然放置了很多的番薯,有许多已经发黑了,不知道是熏黑的,还是自然的腐烂。

她皱眉的看着。

此时一个中年人拿着带着泥土的红薯正要供奉,一边磕头,还一边祈祷说保佑自己重病的儿子早日痊愈。

她看那中年人面黄肌瘦,看起来应该是平日里过的并不好,但即便如此依然将珍贵的食物供奉给一个虚无的“山中里美”。

她冷漠的看着,并未多言一句。她只是将庙宇里一些绘满“山中里美”样子的纸张拿在手里。

归来的路上,她看到有人推着木板车经过她的身边。

木板车上盖着草席,在经过她身边时草席滑落一角,她扫了一眼,发现车上是几具随意叠放的尸体。看年岁应当不大,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他们横七竖八的叠放在一起,宛如一具具货物。

她皱眉。

倾听他人的谈论才知道这些人原本是这个村的村民,因惊扰了骑马的豪族,直接被格杀了。

这样的事情她听多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山中家是世家,家教好,一般不会无理由杀人,这是一种野蛮行为,是不屑的,但依附山中家的豪族多是这样的人,她并不觉惊奇。

所谓的豪族就是一些中小地主,他们世代居住在一些地方,因为有一些影响力,各个世家基本很少动他们。因为他们是现成的管理者,他们对辖区内的事情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更顺手。

对于世家来说,如果杀了他们,那么就得扶持新的势力,太过麻烦。因为麻烦,所以一直未将这些人和事放在眼里。

她冷眼旁观。

刚走几步。

忽然听到了身后惨烈的哭声。

那惨烈的哭声太过撕心裂肺,她忍不住回头。

只见几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和老翁在那些尸体前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控诉着世道的不公,哭诉着命运带来的苦难,并咒骂上天的无情。

山中里美眯起了眼,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

她是因为可怜他们才停住的脚步吗?不是,她觉得莫名其妙。这分明是人祸,他们却为何咒骂上天,上天有什么错?

在天道眼里谁都是蝼蚁,并不会觉得谁特殊而针对谁。

这就像是路边的蚂蚁被其他蚂蚁咬死了,你从旁边经过,那被咬死的蚂蚁的家人不去选择报仇,却会记恨你,咒骂你,只因你从旁边经过?这是什么样的道理,这是多么愚蠢的逻辑呢?

她看了一会,希望他们能找那些凶手报仇,最不济咒骂几句也好,但是没有,因为他们不敢。

她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但这一幕景象却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曾散去。

……

(视角转换)

奈良樱落刚劈完柴,发现山中里美回来了。

他发现她出去一趟好像连带着早上的好心情都没了。

“怎么了?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奈良樱落一边抱着柴火进屋,一边问道。

“遇到了一些愚蠢的事情,影响心情。”

“看你手上抱了这么多纸,准备干什么?”

“墙上太黑了,我准备将这些纸糊到墙上,这样心情或许会好点。”

“这样啊,我看纸上有画像,画的谁?”奈良樱落故意问道。

“山中里美!”山中里美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