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杀还是留?
这件事得看站在哪个角度。
如果从道德角度来说,这些人最多是帮凶,还多是女人小孩,可以放了。
如果是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来说,分两个方面来说。留着是否有好处,留着是否对本地的百姓有危害。
留着有好处,好处是可以团结更多的豪族。
留着有坏处,这些人肯定会报仇的。
奈良樱落和佑助一开始就谈论过这个问题。
佑助的观点是,阶级斗争的第一次必须猛烈,斩尽杀绝,打响名号的同时让这村的人没有后顾之忧,要明确的告诉所有人,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
同时也将据点附近的豪族清理干净,对浪客自身也是一个保护。
奈良樱落同意了这个方案。
并且奈良樱落要以农户的身份击杀吉川一族的族长。
他要起一个带头作用。
这是确定好的事情。
但是山中里美的突然出手,奈良樱落不阻拦的暧昧态度,让佑助也迷茫了。
毕竟他们现在是寄生在山中家的,多少也得给一点面子。更何况这位领袖夫人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现在奈良樱落和山中里美都进屋了,那么他就不能堂而皇之的进去请示,不然奈良樱落的身份就暴露了,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奈良樱落的态度大概是让他自行决断,给了他一个立功或者背锅的机会。
而佑助思来想去决定将这种机会让给奈良雪。
这算佑助的智慧。
如果奈良雪给了建议,那么万一干坏了,那就是奈良雪的锅。
如果奈良雪没给建议,那么起码他态度比较好,他也思考了,也征求了奈良雪的建议,肯定能从轻发落。
佑助让人守着这里,他独自一人却骑着快马走了。虽然他的行为,看起来有点舍近求远的蠢。
蠢是蠢了点,但是万一有秋后算账的时候,他也能有个说辞,不算是擅自做主。
任何组织一旦要做事的时候,难免的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造成效率的低下。这是人本身的劣根性决定的。佑助擅自做主又能怎么样?这本来就是他负责的事情。
但这“擅自”这两个字若被有心人利用,就能做出太多的文章,一边可以说他不尊重上级,一边又可以说他做事武断不考虑后果。扣帽子越容易,做事的限制就越多。做事的限制越多,上级的权利就越大。上级的权利越大,下级的做事就越难。越集权上级做事就越容易,越集权下级做事就越难。这并不矛盾,这是事物的一般规律。
尽管佑助和奈良樱落的关系很好,尽管他们是师兄弟关系。佑助原本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但是近些日子在山中家,他也被山中家内部的权利斗争耳濡目染了。
所以他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呢?存不存在他对奈良樱落的一种误判呢?或者说是对于组织内部某些人的不信任呢?这一点在屋子里的山中里美和奈良樱落不可能看不到,佑助的选择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奈良雪其实就在附近大概几公里处,她最近一直在监工建造浪客据点的事情。
佑助远远的就看到了很多工匠在干活,而奈良雪则在现场统筹。
奈良雪见到佑助很奇怪,“你不应该在这里,今天不是要对吉川家动手吗?”
于是佑助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奈良雪。
“哦,这样啊。”奈良雪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了一个让佑助沉默的问题。
“有没有可能,山中里美出手,是领袖一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奈良雪忽然道。
“你是说领袖在算计山中里美,在算计自己的妻子?”佑助心中觉得有道理,因为这个计划就是从山中里美开始的,那么从山中里美结束就很合理。他这样想着,但是嘴上却不会承认。
“不会吧。”佑助嘴上说的,脸上做的表情都是不信,但是心中却已信了半分。
“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滑头。少和浪川混在一起,学坏了你。”奈良雪接着又道:“他与她之间不存在什么算计,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本就存在相互利用的部分,这也是他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按照山中里美的说法,这才是他与她能成为一个整体的根本逻辑。”
“如果吉川家的家主是领袖杀的,那么这件事就变的复杂了。对山中家内部,对山中家外部都会将事情复杂化。因为领袖虽是山中里美的夫君,但是那些豪族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件事一旦被搬上台面就会引发轩然大波,特别在现在,山中家如此敏感的时刻。”
“这些豪族原本就是效忠山中家,山中里美算是实际上的主人。奴仆顶撞主人,被杀了,那是天经地义。这就符合逻辑了,事情也就简单了。”
奈良雪随口几句话就将事情简单化了。
但佑助还是听的云里雾里。
“那是杀了还是放了?”佑助问。
“这件事已经从我们浪客的逻辑转到了山中里美的逻辑,那么就该用山中里美的逻辑来办。”奈良雪慢悠悠的说道。
“那就是放了。”佑助点头。
“放当然要放,但是也可放了之后以山中里美的名义杀掉他们。”
佑助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他抬头撞上的却是奈良雪冷淡的眼神。虽然奈良雪一直都是冷淡的脸,冷淡的眼神,但是现在,他仿佛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角色互换,那些豪族是不会放过农户的,矫枉必须过正,无须有同理之心。”说到此处奈良雪还笑了一下:“当然,也得顾忌影响,顾忌山中里美的面子,选择权在你,不是吗?”
“那我该如何选择?”佑助反问道。
“不要学浪川当一个不粘锅,我又不是你,你自己决定。”奈良雪随口道。
佑助走了,奈良雪望着他的背影却是皱眉起来。
“这一刻我倒是想你变成奈良鹿鸣那个二五仔,他一定不会如你这般犹豫不决。”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是你最亲的师兄啊,即使做错了,私下里也是做对了。对就是错,错就是对啊。”
奈良雪嘀咕着,于她而言,她看的倒是透彻一些,佑助终究不想因为他伤害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仅此而已。
当然如今这场戏才刚唱起来,杀吉川一族不是目的,而是宣告所有人,浪客的根据地在这里,要准备招兵买马了。
山中家的态度很关键,这才是奈良雪忧虑之所在。
……
佑助回来了,在一众农户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他让剑客将那些剩下的豪族给放了。
那些人满脸的恨意隐忍在害怕的表象下,逃也似的离开了。见这些人离开,那些农户的勇气却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消失了。他们太过弱小,太过害怕被报复了,茫然无助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于是佑助便宣布将吉川一族的财产和田地分给今日表现良好的农户。
场面顿时嘈杂起来,有害怕的,有兴奋的,也有哭泣的……
屋内山中里美则在打扫卫生,她一言不发的干着活。
奈良樱落就站在一边看着,也不帮忙。
“佑助,有进步。”山中里美忽然说道。
“在我看来,未必。”奈良樱落摇头道。
“你啊,太着急了。权谋在于围三缺一,不能赶尽杀绝。如下棋,先要试探敌人的反应,敌人动起来,才有破绽。”山中里美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些我知道,但是气势更重要,万事开头难,这第一剑必要惨烈,气势才大。越是夸张越是好,因为那些农户就喜欢夸张化的东西。如果全杀了,刚刚他们就会欢呼,而无害怕了。”奈良樱落意味深长的说。
“那么你就对下不对上了吗?你要知道,对下,现如今毫无优势可言。”山中里美觉得这场戏过于冒进。
“做事不能只顾眼前,要顾以后。”奈良樱落却觉得刚刚好。
“所以我还是出手了。”山中里美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奈良樱落。
“你没必要出手。”奈良樱落很坦然。
“你难道不希望我出手吗?”山中里美反问。
“我还真没希望你出手,你出手了,看似是在保我,但实际上却让我下一步棋不好下了。原本我这场戏激烈一些可以看作是对山中家某些人的试探,可以让农民更明确的看到我们的选择,但是现在你一出手就相当于是你的试探,这反而变成了一场内斗,性质就变了。也让农民看到了我们的不坚定,这不好。”
“你我本就一体,你做了,难道他们就不会乱扣帽子吗?其实于我而言是一样的。至于那些农户,不用太过在意,他们历来重利而寡恩。”
“可以不一样的。因为这同样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可以攻我,也可以攻你。如果攻我,他们就会将火力输出到我身上。这不算内斗,而算是对外戚的打压。真正重利而寡恩的,难道不是那些人吗?”
“未得利者重利,已得利者篡权。这是规律。这些农户未曾得到过什么,所以但凡给他们一点什么,他们就感恩戴德,他们感恩戴德的不是你,而是还想获得更多。你一旦不给了,他们就会恨你。家族内的那些既得利益者,他们得到的太多,就害怕失去,所以有时候反而会畏首畏尾,他们只是表面强大。但你一旦露出弱点,他们就会想干掉你篡权。于我而言,这些农民是不讲规则的人,太容易被诱导。既得利益者更讲规矩,反而更稳定。规矩内的内斗是被允许的。”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奈良樱落问。
“那你的选择呢,还是要赶尽杀绝吗?”山中里美问。
“杀。这第一剑必要猛烈,打出气势!”奈良樱落闭上了眼睛。
“可是,佑助已经放了他们。”山中里美说到这里,顿时回过味来,“你还留有后手?”
见奈良樱落不回话,山中里美笑道:“这么说来,你也没那么信任佑助。”
见奈良樱落依旧不回话,山中里美又笑道:“这何异于抢劫与屠杀?太过野蛮了!”
“并不是我喜欢野蛮的手段,而是我需要的人只能看懂野蛮的手段,他们崇尚武力,崇尚强权!他们崇尚这些他们从没有拥有过的东西。讲理于下讲不通,于上能讲通但不认,那么只能掀翻棋盘重新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