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回了大殿,动的直哆嗦。
阮娘服侍她泡了澡,只用了些清淡的白粥小菜,便服了药躺下了。
窗外落雪簌簌,她趴在榻上听阮娘在身边轻声细语的说着白日里从小宫娥那里听来的故事,瞧着窗外的雪夜,插嘴问道:“快十五了吧?”
阮娘应了一声,“可不是,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了。”
“真快啊……”她小声嘟囔,“今年连除夕都没来得及过就已经要元宵了……”她仔细回忆愣是没想起来除夕夜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或许那时候她刚刚当上燕回,也或许是在想尽办法不挂掉。
往年的除夕合宫庆典,长情在侧。国舅是个非常古板的人,年年都要陪她守岁,今年不知道他是不是陪着赵明岚守岁。
“元宵的时候公子去求一下国舅爷,准你出宫和燕疆皇子一起过节。”阮娘顺了顺她微潮的发,“国舅爷定会同意的,毕竟是元宵佳节。”
元宵佳节……上一年元宵夜国舅有事没在京都,她请太傅入宫过节没成功,就在宫里看宫人们放烟火玩。
她有些犯困,低低道了一句,“在哪儿都一样。”
阮娘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发,“我那天要出宫陪儿子过节,怕是不能侍候公子,陪你过节。”
她嘟囔了一句没事,你只管去,好好过节。
阮娘轻轻叹了口气。
殿外有人说话,没多会儿便有小宫娥来小声问阮娘,“圣上身边的长情公子来找姑姑,说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姑。”
这么快?九微微微睁眼,赵明岚还真是利用的一点情分都不讲,这样的雪夜,他一身是伤的来打探消息。
“没说什么事?”阮娘问。
小宫娥摇了摇头。
九微闭上眼,倦倦道:“你去吧,我也困了。”
阮娘应了一声,替她理好被子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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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觉睡到大天明,舒坦极了,她嗅到一股香味,栗子的香味,刚起身下榻想问阮娘哪里来的味道便听外殿有人冷声道:“醒了?”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挑开帘幔便瞧见国舅端端坐在正殿喝茶。
这么早来找她?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知道了赵明岚给了她通行牌?
阮娘过来为她穿好衣服,她脸未洗,发未梳的跪在殿下,一脸的惺忪道:“国舅爷找我有事?”
国舅的手边放着几本奏折,他放下茶盏屈指瞧了瞧那奏折,“太傅上奏,要为你保媒。”
九微一瞬间清醒,惊呆了!
太傅……这是要做什么?太傅不是知道她是女儿身吗?要保什么媒?该不会是为了救她出宫吧……
国舅冷笑一声,摊开奏折瞧着,笑意嘲弄,“我怎么不知你竟有了中意的姑娘?”抬起眼来看她,“还是太傅的义妹。”
什么玩意?太傅何时多了一个义妹?
九微不知如何回答,国舅知道她是女儿身,太傅这道奏折在国舅眼里明显十分滑稽……
国舅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冷笑道:“你和太傅关系匪浅啊,他为了保你出宫,连这样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九微低头忙道:“燕回和太傅并没有什么关系,国舅爷莫要误会。”千万不要牵扯太傅进来啊!
国舅冷睥她一眼,攥着奏折起身便走。
九微愣愣的看着他离开大殿茫然无措,他难道就是来说这些的?那他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准了没有?
她无比担心国舅会找太傅麻烦,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高兴,太傅为了救她干了这么蠢的一件事。
为她干的。
今晚出宫一定要去找一下太傅。
阮娘来扶她,小声道:“国舅爷等了公子很久。”
“国舅爷早就来了?”看阮娘点头,九微有些惊讶,“那怎么不叫醒我?”
阮娘一壁为她梳洗一壁道:“国舅爷说让公子多睡会。”
九微一愣,情绪莫名。
阮娘侍奉她梳洗好,又道:“对了,国舅爷带了糖炒栗子来。”
国舅……今天转性了?
阮娘差人将栗子盛在小碟中,香气扑鼻,一粒粒的带着焦红的壳。
阮娘不太会剥壳,九微上前笑道:“我来,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长这么大最拿手的就是剥这栗子壳。”
她打小爱吃这些零嘴,剥栗子壳剥的那叫一个出类拔萃,又快又好,一粒粒的完完整整,壳是壳,栗子是栗子。以前她还常剥给国舅吃。
她坐在桌前没一会便剥的干净,一碟栗子一碟壳,阮娘笑盈盈瞧着忽然道:“和我家公主真像。”
九微手指顿了顿,随口道:“剥栗子有什么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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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到夜深也未停。
九微心思恍惚的用了些粥,等着赵明岚传旨来将她召去,她匆匆忙忙裹了披风出殿,和赵明岚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宫。
今日是善雅太后的冥寿,赵明岚偷偷做了准备,要等着一会儿国舅入宫‘正好’撞上她在祭拜善雅太后,天见尤怜,打动国舅。
也没空顾得上九微,差人送了九微出宫,九微在半路下了马车,一路乘着夜雪来到一家香烛铺。
铺子没有名字,紧闭着门窗,却有昏黄的灯火打店内透出来,九微记得这家铺子在每年今天一定会等一个人买完香烛才会打烊。
这是那个人二十几年来的习惯。
大雪吹的九微眉睫带霜,兜帽上一圈细细的融雪,她上前瞧了瞧门。
有人应了一声变匆匆来开门,一壁在门内碎碎道:“爷今年来的可早了些啊……”
门扉打开,之内的烛火曳曳,照出一地暖光,开门的老板看着门外站着的人愣了愣,“啊……原来不是啊。”忙又道:“这位小公子是来?”
九微呵出一团白雾笑道:“来香烛铺自然是买香烛了,难不成老板还做别的生意?”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小公子真会说笑,这乌漆麻黑的夜里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做什么生意。”
这老板还是老不正经的样子。
九微笑着不接话。
老板便笑呵呵招呼她进店替她包香烛,一面自来熟的同她讲话,“小公子一个人?”
“嗯。”
“这么晚了要香烛去祭拜?元宝要吗?”
“随意。”
“我方才开门瞧见小公子着实吓了一跳。”
“为何?我长的很吓人?”九微摸了摸脸。
“不不,小公子长的好极了。正因为长的太好看,又是这样的大雪夜里来敲门,让老头子以为是什么妖精小鬼儿。”老板笑嘻嘻的包好香烛过来交给九微:“这夜半雪天儿来买香烛的活人我生平只见过两个。”
“两个?”九微接过香烛,抬眉看着他笑:“另外一个是?”
老板嘿了一声,兴致勃勃的道:“另外一个也是个顶俊俏的大老爷,年岁要比小公子长些,但长的那个好啊,一身的贵气,就是性子冷了些,不似小公子这般爱笑,他第一次来我这铺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乌漆麻黑的夜里,硬是敲开了门非要买香烛,给了好大一锭金子呢!”
“哦?有这么奇怪的人?”九微也很感兴趣。
“可不吗,这人一买就买了二十年,每年的这一天,再晚一些时候,老头我都习惯了这一天等着他来买完香烛之后再打烊了。”老板搓着手道:“一开始是他一个人,后来就带着一个小姑娘来,那小姑娘长的可俊儿了,打小就生的漂亮,一年一个样,越长越好看,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姑娘便不跟来了,有好些年没见了,老头也不敢问。”
九微看天色不早了,怕遇到那个人,便付了银子,抱着香烛离开,远远的还听见那老板碎碎念道:“这些年了估摸着也该长成大美人了,可惜可惜……”
大雪靡靡,吹的人满面冰凉,路上积雪愈发的深,九微抱着香烛冻的直哆嗦,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外去。
她好些年没来了,打从十二岁那年和国舅大吵一架之后便再也不来了。
吵架的原因是国舅告诉她年年来祭拜的人是谁,国舅说她娘是这个人的替代品。
她一路走的吃力,令牌在手顺畅无比的出了城门,在城外不远的千叠山山下停了住,看着山下小小的一座孤坟气喘吁吁。
素雪盖孤坟,说不出的荒芜凄凉。
九微蹲下身将墓碑上的积雪拂落,碑上没有字,没有名没有姓。
九微叹了口气,将香烛点上,喃喃道:“若是我如今死了怕是连个无名碑都没有,更没有人会年年祭拜我……”莫名的,她又思绪飘飘,“不知你是真的入了轮回投胎了,还是当初也和我一般,孤魂野鬼,魂飞魄散……”
她又叹气,“你该是入了轮回了,舅舅借了多少名头为你做法事超度,想来早就投胎了。”
香烛一星星的燃在脚边的雪地里,她唉声叹气低低私语。
半天忽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望着火光冷声问道:“谁?”
九微一瞬起身,回头看去。
那样大的雪,那样深的夜,那人提着一只灯笼沿着她的脚印走来,看不清眉眼也知道是他。
“是谁?谁在那?”他又厉声问。
九微站着孤坟前,看着他越走越近,转身便跑。
听那人在身后追来,喊她站住,愈发的近,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几乎要跳脱而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喘息不定的慢了脚步,刚要回头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拦腰抄起她,足尖一点便飞掠而去。
又快又淬不及防,远远的就将那人甩了开,她的心一瞬之间碎成了冰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