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很久很久,隔了这么久她们再相见,她用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阮烟山站在马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此处置。
九微却对他笑了,俯身低下头来,低了低声音道:“又见面了太傅大人,等我做完重要的事情我们慢慢叙旧,现在你可以选择转身回家,或者迎我入宫。”她直起身垂目看他。
阮烟山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老将军有些等不得了,给刘沛阳使了个眼色,刘沛阳便要上前去将阮烟山请走。
阮烟山忽然抬头看她,那双眼睛黑得像玉石,看定九微,撩袍跪在了马上,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臣阮烟山,恭迎圣上平安归来。”
九微低头看着他微微吃惊,她设想过阮烟山知道她这么使心机玩手段的回来会是什么反应,最合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顾念着九微曾救过他,顾念着嫁给崔子安的他妹妹,或许不会揭穿她,但他一定会袖手旁观的回自己府中,不插手这件事。
但她没想到,阮烟山会站在她这边。
这一跪让她愣了愣,也让刘老将军愣了愣,那匆匆而来的文武大臣也愣了愣,面面相觑,纷纷低语,“真是圣上,真是圣上……圣上没死?那之前怎么回事?”
刘老将军一颗心落地,阮烟山这一跪,代表着他背后的一派全部认可了圣上归来,韶华公主归来这件事,那就好办多了。
九微也放下心来,再不顾及,扫了一眼还在匆匆赶过来的大臣,推了推赵明岚。
赵明岚浑身一激灵,忙道:“将陆容城的同党都抓……抓起来。”
“老臣领命!”刘老将军亲自带队,在夜色里的永安道拔剑下令,“众将听令!将和叛臣陆容城有所牵连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那赶来的还没反应过来形势的大臣,连质疑真假圣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乌拉拉涌出来的禁军轻而易举的拿下。
这条永安大道九微第一次知道这么长,刘沛阳护卫,阮烟山亲自在马下迎她入宫。
她所过之处皆是刘老将军拿下压在路边的大臣,他们惊魂未定,不明所以,看着两个女子打马而过。
是在宫门前九微被陆容城余留在宫中的禁军拦下,领头的是陆容城的副将亲信。
九微扫了一眼他们的人数,侧身对刘沛阳低声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刘沛阳应是,拔剑喝道:“陆容城犯上作乱,掳走圣上,今日圣上得以平安回宫,敢拦者,一律叛逆之罪处置,杀无赦!”
禁军在他身后纷纷拔剑,声势浩大的追随他直冲而上,“杀!”
声震耳膜,涌过九微的马下,护在九微的身侧,九微在马上看着那在宫门之前厮杀的人马,看着那高耸的宫墙,微微眯起眼来,谁敢拦她,谁敢再拦她……
身侧马下的阮烟山忽然背过身去,不去看那厮杀。
九微低头看他,知道他不喜欢看这些,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愿意站在我这边?”
阮烟山动了动嘴唇,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九微没听清。
“什么?”九微俯下身凑过去去听。
那杀声鼎沸,刀剑争鸣之中,阮烟山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江山本就是你的。”
本就是你的。
他终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了。
赵明岚在马上吓的捂着眼睛瑟瑟发抖,九微看着陆容城的副将被刘沛阳压在宫门前,一剑刺下——
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她的,欠她的终究要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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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厮杀几乎是单方面的碾压,刘沛阳提着副将的脑袋到她马前时,所有的陆容城的余留禁军全被伏诛。
九微便催着马儿踏过那一具具尸体和鲜红的地砖,缓缓的往宫门里踏去。
赵明岚怕极了,这样多的死人,不过片刻之间就全死了,她不敢看,捂着眼睛伏在马背上。
九微忽然抓着她的领口迫她抬头,在她耳侧低低道:“怕了吗?让我来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我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也怕极了,但我没有办法,你们逼的我退无可退,逼的我快要疯了,有好几次我差一点活不下去了,我像孤魂野鬼,我无处可归,我在沈宴的窗下哭,我想死了算了,堕入畜生道算了,反正我一无所有了。”
赵明岚颤得更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九微打断她,踏过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慢慢对赵明岚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我能坚持到今日也是因为你们,是你们逼得我绝地求生。说实话我从前并未多稀罕过这江山皇位,到如今我也并不是多在意这些,但我不甘心,这本该是我的,本就是我的,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让我无家可归?”
“对不起……”她只是不住的发抖不住的说对不起。
她们一路直入菁华殿。
宫娥和太监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九微拉着赵明岚入殿。
刘沛阳低声问她,“这些宫娥太监怎么处置?”
“杀了。”九微头也未回,牵着赵明岚跨入大殿。
“等一下。”阮烟山追了两步进来,低低道:“这些只是下人……”
“这些全是陆容城的人。”九微打断他道:“留着只会是个隐患,再则,这些也全是伺候过赵明岚的人,我不喜欢留着。”跃过阮烟山的肩膀看刘沛阳,对他点了点头。
他领命下令,将这一干宫娥太监全数拿下处置了。
阮烟山想开口阻止,九微先笑道:“太傅还是这么仁善,但有些时候就该斩草除根。”
殿里琉璃灯流转,九微伸手抚过那一根根盘金龙的红柱,阮烟山看着她一步步跨上正堂玉阶上的龙椅,蹙紧了眉头道:“并非一定要血流成河,你如今已是胜券在握了,这么区区几个下人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九微抚过那扶栏上的龙头,“以防后患。”抬头看阮烟山,道:“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更不必说你变了之类的话,我一贯如此,记仇,护短,睚眦必报,只是从前你从未想来了解过我。”
阮烟山顿时语塞。
九微抚摸那正堂玉阶之上的龙椅,转头问赵明岚,“我这张龙椅坐着还舒服吗?”
赵明岚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九微,你饶了我吧……”
九微扶着龙头坐在龙椅上,单手托腮的笑了,“你怕什么,我答应过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了你。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东西你用着的时候舒服不舒服?”
殿外传来宫娥的惨叫声,赵明岚吓得低低哭了起来。
“你别怕,你这么听话我怎么会杀了你?”九微倚在龙椅上对她笑。
阮烟山不喜欢九微如今的样子,他蹙着眉道:“你若是恨她讨厌她就杀了她,不必如此奚落,胜者该有胜者的气度。”
九微也微微皱起了眉,“气度?我还没有宽厚到对一个占了我身子,身份,江山,舅舅……一再迫害我的人保有气度。”
阮烟山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讲话。
殿外刘老将军快步而来,跨进大殿时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九微愣了愣,明明是不同的样貌,他却觉得她像极了当初的九微。
“怎么样了?”九微坐直了身子问。
刘老将军行礼道:“但凡和陆容城有所关联的大臣要员已全部拿下,现压在宫门外,听凭吩咐。”
九微起身,下了玉阶,道:“趁着今夜将这件事彻底料理完。”她伸手拉起赵明岚,“擦干净眼泪,留着等会儿见了那些大臣们再哭,就按照我教给你的,见了那些大臣将陆容城怎么设计掳走你,怎么犯上谋逆,你怎么被我救下讲清楚,讲得精彩些。”
刘老将军有些犹豫道:“若是陆容城的那些党羽不信呢?”
“他们肯定不信。”九微道:“我只是给他们一线生机,给其余的大臣们做个全套的戏,陆容城的党羽肯从善如流信的就留下,不信的就按谋逆之罪杀了。”
刘老将军有些吃惊,她一入京就先下手为强的拿下这么多可能怀疑她身份的人,不等被质疑就先排除异己清理个干净,狠辣的让人吃惊,明明之前她还是崔子安身边一个总是笑吟吟的小丫头……是在她离京之后,在万录府发生了什么?
九微见刘老将军没动,以为他还在担忧,便又道:“将军不必担心,若真到不好收拾的地步,我会让陆容城亲自出来认罪。”
刘老将军一惊,“陆容城在你手上?”
赵明岚也心惊胆战的看她。
她伸手替赵明岚擦了擦眼泪道:“他不在我手上,我怎么敢回来。”
刘老将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领命退下。
赵明岚一把抓住九微的手,眼泪又落下,“九微九微,我求求你不要让陆容城在朝堂上认罪,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堪……他是你的舅舅,是国舅,是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你要让他在他曾经执掌风云的朝堂上认罪还不如杀了他!”
“我也不想。”九微抽出手道:“你放心,不到那种地步,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好好演你的戏。”
阮烟山看着她们,低头苦笑一声,“看来你是不需要我了。”
“怎会?”九微道:“我需要你证明我就是韶华公主,毕竟你曾经是和她最亲近的人。”
九微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我前半生做过最认真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了解关于你的所有事,任何与你相关的,我全都熟记于心。”
阮烟山顿了顿,慢慢的落下眼来,“那你可知道韶华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九微诧异,韶华是她父皇唯一的妹妹,幼年离奇失踪,怎么是死了吗?
阮烟山唇角牵强的勾了勾,“你不知道吗?是先帝,她的亲哥哥派人除掉的。”
九微有些吃惊,“我父皇派人?为什么?”
“因为当初什锦帝想立韶华为储君,传位于她。”阮烟山淡淡道。
九微惊讶的看他,“她是个女的,那时才五六岁啊……”她记得韶华离奇失踪时才五六岁,而她父皇已经十*了,什锦帝怎么会立一个幼女做储君?
阮烟山摇头,“我并不清楚,我只是……看到了。”他抬头看九微,“先帝派我的父亲亲自除掉韶华,我看到了。所以……我讨厌极了朝堂,讨厌极了宫闱之事,更讨厌和那深宫之中的人有所牵连,包括你之前的亲近,若非我必须继承阮家,我早就离开这京都了。”
九微抿了抿嘴讲不出话,顿了顿才道:“这些都是旧朝恩怨,你告诉我这些想表达什么?”
阮烟山看定她道:“你既要扮演韶华,我就告诉你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和先帝是怎么样的关系,你觉得真正的韶华如果没死,还会救九微吗?”
九微蹙眉低头想了想,问他,“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阮烟山到道:“我并不清楚,也许只有我知道,也许许多人都知道,只是不敢讲明而已。”
九微想了想,还没讲话便听窗户哐当一声响,转头就看见一人跃窗而入,落地的一瞬间九微愣了愣,“南楚?”
南楚落地之后快步而来。
九微的心一瞬之间揪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在沈宴身边吗?是沈宴……出了什么事吗?”
南楚看了她身后的阮烟山和赵明岚一眼。
九微便拉他到内殿,心是悬的,抓着他问:“沈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