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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与和尚就这么站在渐渐升高的日头下,隔着三五丈远近相互对望,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就如同两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作为一个没有根骨不具丝毫法力的道士,赵然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的法阵,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生怕自己随意的一个小动作,就会引起对方的攻击。而在没有布设完法阵之前,只要对面这个和尚出手,自己恐怕就得葬身于此了。
冷静,再冷静,赵然不停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强迫自己镇定,他面上保持微笑,后背的道袍却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尚忽然将手指上捏着的蜈蚣撒开,任这虫子钻入石下的缝隙中,然后两只手慢慢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道长。”
赵然缓缓稽首行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和尚。”稽首弯腰时向前斜踏了一步,宽大的袖袍遮蔽在前,玉印悄然滑落于地。仓促间选择的这处阵眼当然不是最佳首选,但眼前的情形下,能布设下去便已是上上大吉了。
和尚微笑道:“此处风景绝佳,今日又天公作美,实是难得的赏游之机,道长也是来游山玩水的么?如此,倒与贫僧相同。”
这是告诉我,不想和我斗法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没有根骨,身上不具法力吗?
一边胡乱猜测。赵然一边笑道:“正是,你看这远山如黛……”左手指向远方的大雪山,顺势掷出木尺,“再看这天色如碧……”右手抛出金剑,嘴上继续胡扯:“正是赏玩的好时机。只可惜没有带酒……”双手一摊,朱砂和水珠链子也飞了出去,“无法尽兴啊。”
甭管一会儿动不动手,先把法阵布下再说。
和尚笑道:“说得正是,可惜无酒……哈哈……对了,道长。你刚才似乎掉了物件在地上,要不我帮道长捡回来?”
赵然也打了个哈哈,道:“无妨无妨,贫道一不留神掉落了物件,倒让大和尚见笑了。物件又跑不了。待会儿再捡也不算迟。”
和尚闻言,也陪着干笑了片刻,忽然脸露苦色道:“不瞒道长,小僧实为家师而来,”指了指地,道:“小僧随家师前来寻药,这金翅大蜈正是上好的药引,刚才已经捉到。可惜没有拿住,被它跑了。一会儿家师来了,还不知怎么责罚。”
赵然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笑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
如果这和尚的师父真在左近,他会告诉自己吗?显然不会,因此这和尚明显就是在恐吓自己,而且干的还是赵然以前经常干的事情——扯虎皮做大旗。自己一个无根骨无修为的俗道,需要恐吓吗。当然不需要,这说明什么。说明对面这和尚看不清自己的底细,同样不敢向自己出手。
赵然曾经就这个问题求教过朱七姑。朱七姑向他描述了修行界如何判断对手实力的一些大概方式。
按照朱七姑的意思,道门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修行中人,只需看其根骨和资质即可,佛门对此同样有一个对应的说法,也即悟性——实际上差不多是一回事。当然其中也有少许区别,比如道门对根骨和资质的要求比较高,佛门对于悟性的要求则低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修佛的门槛比修道要低很多。
要想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根骨和资质,或者说有没有悟性,要求具备内视的本领,可察知自我体内的一切变化,亦可看出他人体内常态。
于道家而言,相当于完成练精化气这一步骤,也即进入三品境,道门称为黄冠;于佛家而言,相当于开第一界眼识界,成就名色识别智、缘摄受智和思维智,堪堪进入第二界耳识界,开始修行生灭随观智和坏灭随观智,佛门尊称沙弥僧。
但是朱七姑强调,这种判断是否准确,还要看修士的修为境界,境界越高,判断就越准确。
而在修士与修士之间,想要判断对方的修为境界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你的对手境界和你相差较大,否则很难做出清晰的判定。就算大致判断出了对方修为境界的层次,也不能依靠这种判定来施法,因为境界高低虽说是衡量斗法实力的基础,但并不能完全代表对手的实力。还有很多其他因素需要考虑,比如修炼的功法是否相克,比如双方持有法器的威力大小,再比如斗法的技巧和经验、斗法时身体的状况等等非实力因素,甚至运气的好坏也非常重要。
因此,赵然很快就对面前这个和尚的实力做出了初步判断:既然对方看不透自己,说明顶多是一个开了眼识界的和尚,绝对达不到耳识界。
赵然自己一点道法也无,但缘于朱七姑半个多月来悉心的指点,他的阵法运用已经达到了相当熟练的地步。布阵法器虽为下品,但他对于阵法的理解一开始就处在极高的层次上。而这些天杀了不少山精妖怪,也说明他已经初步具备了和人斗法的能力。
赵然有一定临敌对阵的经验和技巧,但这种经验和技巧是否可以保证他在和眼前的和尚斗法时获胜呢?对此,赵然不敢确定。不过,这不妨碍他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头一次和人做生死斗,就能遇到一个修为应当较低、而且似乎有些惧战的和尚,这难道不是上天送给自己刷经验值的最好机会么?
毫无营养的废话又持续了片刻,话题越说越大,开始涉及天下大势。和尚说,自己其实刚入佛门,对于佛道之间的争执,以及明夏正在发生的大战,一点兴趣也无。他认为修行之人就该专注于自身,不应当分心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赵然对此完全赞同,他以强烈的语气对佛道之间的分歧表示了自己的不理解,对于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表示深深的遗憾。他认为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而修行的道路是无限的,应当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行之中,去求取长生或者免于轮回,这才是修士应该走的正道。
两人越说越投机,甚至相互交流了一些修行上的心得和体验,竟有一种恨不能早日相逢的感觉。若非佛道毕竟有别,说不定当场就要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了。
但人生终有离别,和尚不得不走了,他说要赶去见师父,否则师父找过来后,恐怕会产生误会,因此生出事端反倒不美。
赵然则惋惜不已,满腔地怅然若失。
临别之际,赵然取出竹箱中的纸笔,与和尚相互留了名帖,以便日后登门拜会。
和尚双手合十:“诸道兄,少则三五月,迟则半年一载,小僧必往华云馆求见道兄。”
赵然稽首回礼:“觉远师兄,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最多一载,师兄若不来华云馆,我必去大雷光寺寻访师兄。”
“诸道兄珍重。”
“觉远师兄珍重。”
觉远后退两步,转身……
一道黄光自觉远脖颈中飞出,在空中一绕,直奔赵然后脑勺击去,却是只碗大的木鱼。
几乎同时,赵然腹腔中鼓出法阵咒言:“三界之内,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法阵瞬间启动,玉印在赵然头顶结起一道金光,挡住敲击而下的木鱼,同时法阵中生出肉眼可见的漩涡乱流,向着觉远裹去。
木鱼被玉印挡住,在空中一顿,木槌连续敲击鱼口,发出“空空空”的响声,这声音竟有扰乱心神之效,赵然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就要破出胸腔。他勉力聚起精神,操控手中的罗盘,牵引气机,三寸金剑倏然疾射,掠过觉远的光头。
一个口吐鲜血,一个头破血流,赵然闷哼一声,觉远则惨叫呼痛,二人交手一合,竟是难分轩轾。
赵然再看时,觉远已经遁入林中不见,只留下一句斥骂:“姓诸的牛鼻子,你且等着,佛爷与你没完!”
赵然哈哈一笑:“秃驴觉远,道爷就在此处等着你,有本事便过来受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