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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谷位于成都府、龙安府和松藩卫三地交界处,离君山大致有二百余里。赵然骑驴奔行,向西穿江油县,略略偏南,沿着成都平原的北界再折而向北,一天工夫便到了。
如今正是开春之际,长宁谷中绿意盎然,林木葱葱,鲜花渐次绽放,好一派旖旎的风光。山谷因长宁峰而得名,夹在长宁北峰和长宁南峰之间,山峦环抱,瀑布和溪泉满谷都是。只可惜如此佳景竟无灵眼,否则早被修行中人占据了,哪里会如现在一般寂寂无人。
按照东方敬的飞符指向,赵然由南口而入,顺着溪水上溯,来到一处断崖边。溪水正是自断崖上飞溅而下,形成三叠水瀑。水瀑旁是一座木亭,看上去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年风吹雨打,牌匾上的字迹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只依稀辨认出一个“流”字。
东方敬正坐在亭中观瀑,还是那副丰神俊朗的面相,配以此情此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赵然抬头打量牌匾,东方敬微笑道:“曲流亭,据说是汉末所建……来,赵师弟,给你引荐几个好友。”
待赵然进亭后,东方敬指着一个膀阔腰圆、满脸胡子的壮汉道:“这是屠师兄。开肉铺的,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直接叫他屠夫,他就是这名字。”
赵然连忙稽首:“见过屠师兄……小道赵致然,现为君山庙祝。”
屠夫大嘴一咧。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熏得黑油油的猪腿,抛给赵然:“刚才听东方说起你,擅长阵法一道,能得东方这个评语的人不多,小道士,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你不会嫌弃吧?”
赵然伸手接了,用力一嗅,只觉浓香扑鼻,顿时馋涎欲滴,撕下一小条来。张嘴大嚼,边吃边道:“好手艺!”
屠夫转头向东方敬大笑:“果然如你所言,是个豁达人,没那么多道门中的讲究!”
东方敬向赵然道:“这熏腿是屠师兄以十数种灵草熏制而成,一般人难得见到,今日你是有口福了。”
赵然忙又谢了,喜滋滋将熏腿收了起来,琢磨着回去给五色那只锦鸡尝尝鲜。
东方敬又指着另一个白衣文士道:“这是孟言真师兄。自称亚圣后人,修的是我道门道法,却喜读劳什子儒家经书。又不去做官,也不知何苦来哉。”
那白衣文士手捧一卷儒经,正看得有滋有味,听了东方敬揶揄,只是冷哼一声。
赵然连忙施礼:“见过孟师兄。”
孟言真不说话,点了点头。继续读经,赵然凝目辨认。扉页上书名正是《尚书今解》。再看孟言真腰间,系着一柄入鞘的宝剑。剑鞘古朴典雅,铭着两个小篆——“君子”。
孟言真和屠夫不同,并不怎么搭理赵然,两相对比之下,赵然暗自腹诽:白衣剑客?这形象烂大街了吧!再看那柄君子剑,忽然想起某书中挥刀自宫的人物,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
四个人坐在亭中继续等人,各自都不说话,赵然上回经历过一次,知道东方敬的习惯,因此也不出声,只是偷眼打量几人。
东方敬安坐不动,注视着飞瀑溪流,如同泥塑。
屠夫不时从怀里摸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就着酒水下肚,吃得满嘴油亮。也不知他的储物法器放在何处,只见他不停伸手从敞开的衣襟中摸进去,往下一捞,便捞出一样东西,光酒葫芦就捞出五个不同形状的,也不知带了多少吃食。
赵然心说这位要是见了沈财主,岂不是默契得很?二人当真有得一拼,可谓一对好基友。不过看着看着,赵然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屠夫捞食物的方位太过微妙,赵然仔细分辨,顿觉不好,再想想自己刚才啃的那一口熏腿肉似乎也是从那话儿捞出来的,他就隐隐有些恶心,不敢再看了。
转过头去看白衣胜雪的孟言真,赵然舒服多了,可看了片刻又忍不住鄙夷:装什么劲!原来孟言真看书时左手持卷,右手两指不停捋着下巴上那撮胡须,从下巴一直捋到胸口处,可实际上他那胡子不过寸许而已。
赵然索性不看了,出了曲流亭,将树梢边啃叶子的老驴拽过来,撕了两条屠夫给的熏腿肉塞老驴嘴里,一边喂一边和老驴拉着闲话。
屠夫咦了一声走过来,又从话儿那捞出个葫芦,倒了些酒水在掌心喂驴。老驴将酒水舔净,屠夫好奇地想去摸老驴的鬃毛,老驴却不乐意了,直接甩脸子走人。屠夫哈哈大笑,又回亭中坐定。
当夜无话,第二日上午,又到了两人。
头一个来的是正正经经的玄门道士,青衣法袍的下摆上缝制着三枚金丝如意。赵然一看好嘛,这位是个黄冠,可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可只有一枚火焰图案,只是不知这绣的如意是哪家馆阁的修士?
只听东方敬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同门师弟,张致空,是我师叔云腾谟的高足。”
张致空年岁不大,比赵然约莫只大六、七岁,但为人甚是老道,礼数极为周全,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气质相当沉稳,就连和赵然这个差了两阶的道士见礼时,也将姿态摆得很低,躬身的幅度比赵然还大,让赵然很有几分好感。
只是再要想套套近乎、多熟络熟络,却很是困难,总觉得和这位黄冠道士之间隔着一层,深谈不下去。
赵然听说他是玉皇阁的,本想过去拉拉关系,随口问了几句玉皇阁的情况,这位黄冠倒也彬彬有礼的尽数回答,可赵然事后一想,其实张致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对玉皇阁依旧一无所知。单凭这一点,赵然就深感佩服:这厮真是高手,“炼虚”的本事出神入化,放到后世,少说也是个县处级!
第二个来的便是蓉娘。蓉娘一到,曲流亭中立时春意盎然。她今次换了身打扮,鹅黄的对襟小褂下是收腰束身的内衬,薄丝纱裙下的两条腿显得俏长挺拔,看上去英气十足。
蓉娘和其余三人都不认识,东方敬引荐之后,曲流亭中立刻有了几分人气。
屠夫又从那话儿处掏出一条熏腿想要送给蓉娘,却被蓉娘含笑谢绝,说是不怎么爱食荤腥。赵然一听就乐了,天可怜见,他不久前还在仙君园外的南草坪上连办了三次烤肉筵,那几天蓉娘吃得那叫一个没节操,双手双颊上全是油星子,肉骨头吐了一桌子。这会儿说不爱荤腥,想必也是看了屠夫掏肉的动作感到恶心。
孟言真读不进去了,将书合上收了起来,踱步来到蓉娘跟前,风度翩翩地和蓉娘见礼、寒暄。赵然之前没怎么听孟言真开口说话,这会儿一听,觉得自己牙都要被酸掉了,动不动就古圣先言,时不时子曰诗云,倒是蓉娘应对非常得体,说话没那么泛酸,但诗书典故信手拈来,直谈得孟言真心花怒放,就好似伯牙遇到子期一般,恨不得与蓉娘把臂言欢。
惟有张致空“不为美色所动”,对待蓉娘和其他人毫无二致,礼数周全却淡如清水,不卑不亢、不喜不怒。赵然对他的感佩更上一层:这厮城府真深,至少有厅局级水平!
寒暄已毕,蓉娘来到赵然身旁,瞪了赵然一眼:“我去君山找你了,你竟敢不等我就走!”
赵然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时候说让我等你了?”
“飞符跟你说的!还敢狡辩!”
“你飞符说的是‘到时候见’!”
“对啊,到时候姐来找你,君山见!”
赵然目瞪口呆:“六月飞雪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