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这些死人被运进山洞里去了?”
瑞文忙问那人。
“是亲眼所见吗?”
“不。”
那名年轻的长屋人用力摇头。
“岂止是亲眼所见!我是在那辆车上醒来的,上下左右,全都压着尸体!”
“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他们开枪了,用的都是我们刚铸造出来的子弹!它们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边的人身上,他们倒向了我,其中一个把我砸晕了,更多尸体埋住了我……”
那人越说越激动,但却在关键处停顿了一下
“后来,我跳车逃跑了,趁着午夜无光,偷偷地跑回了家,昏昏沉沉地发了几天烧。但是,当我醒来之后,一切都变得像没发生一样。酒吧的老伙计,他的兄弟明明就躺在我身边,但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里没死过人。”
“裁缝铺的那个老女人,她的丈夫和儿子明明被我压在了下面,可是他们也说,没死过人。”
“我还看见了很多人的儿子,很多人的亲戚,很多人的朋友,可是,那些人全都说,没有战争,没有开枪,没有死人。”
“你一定要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管你会不会把我枪毙,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是在说真话就够了!”
“我相信你。”瑞文肯定地点了点头。
“的确有战争,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但我需要你告诉我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条路跑回来的?山洞又在什么地方?你事后有没有回去看过?”
“有!那个山东就在海岛东面,我去看过,但是里面一片漆黑,而且深不见底,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黄昏就开始闪烁了,我只好回来。”
“那些尸体一定被扔进了洞里!一定是!”
“洞......”
瑞文若有所思地瞧向东面。从刚才开始,他就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诅咒残留,游走的方向和这名长屋人所描述的方向差不多。
“你叫什么?”他问。
“亚喀迪欧。”对方回答道。
“亚喀迪欧先生,我同样有个秘密要分享给你。”
瑞文看着外面的长屋人,暗暗在心中作出了决定。
“这个黄昏之内,带上你的家人,以及相信你的那些人到码头去,会有一艘船在那等你们,你们可以开船出海,到你们的同伴居住的岛屿去。如果那些人不相信你,不要和他们过多纠缠,因为你只有这一个黄昏的时间。”
“黄昏过后。”他顿了顿。
“洪水将会降临,将所有的船击沉,我相信你的话,所以我也请你相信我的话。至于你们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顺利走出去,那就看你们自己了。”
“岛屿边缘有哨塔,他们会炮击任何私自离岗的船只!”
“不用在乎他们,你们不会被炮击,洋流和黑暗是你们唯一需要提防的东西。”
瑞文打算利用这一个黄昏去探索山洞内部的东西。他本有进一步探索的打算,奈何时间已经不足够了。
这座岛上的军工厂,武器和船只必须被全部销毁!他打算在黄昏过后开始行动。但,为防万一,他真的需要放水淹岛,他希望至少能有一些长屋人活下来。
他在亚喀迪欧身上留下了标记,在暗处观察起了他的一举一动。这名老实的长屋人几乎立刻相信了自己的天方夜谭。起初,他想直接到街上去大喊,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显然,他不够相信他的同伴们,也不够相信自己。
见亚喀迪欧开始行动,瑞文自己穿梭到了东面的山坡上,打算好好看看那座山洞里有些什么。
“卡梅隆,你有闻到能吃的东西吗?”
他想的第一件事是给卡梅隆加餐。倘若洞里住着独立存在或者其他怪物,卡梅隆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有......死亡的......味道......整座岛都......”
嗯,忘了这座岛本身就是座“活岛”了,瑞文暗忖道。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可能性,连忙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很快,那座巨大的山洞就近在眼前。这座山洞的边缘十分平整,一看就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再仔细看,洞顶上还隐藏着铁索和钢梁。
“果然......”
事实距离瑞文的猜想越来越接近。他让卡梅隆做好准备,一步步地走进了洞穴深处。
巨大的吊臂和机械装置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的腐臭气味。一个个大桶整齐地排放在甬道两侧,比起阴森潮湿,更显出一种工业化的诡谲。
”这地方......分明就是个‘原油’钻井!”
瑞文在看到这些油桶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洞的用途。
这里就是雇佣兵们钻取生物燃料的地方!他们从山洞里钻透这座活岛的表皮,抽取巨大尸骸的脂肪,以及囤积在深处的其他燃料发电!
本质上,这就是一个由尸体形成的深坑!
“嘶,那些尸体全都扔进了这儿吗?”
瑞文凑近钻井的深坑,刺鼻的腐臭味让他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丢掉。在黑暗中,他隐约看见了漆黑的岩石,那是由无数层死去的珊瑚经年累月筑成的小岛外壳。
而在外壳之下,他看见了巨兽尸体灰色的厚皮,钙质化的真皮层,层层叠叠的脂肪层和其中溢出的沥青般的黑色油脂。
诅咒的源头正是这里!他们把尸体扔进深井里,就像乌鸦往瓶子里扔石子一样,让原油上浮。经年累月,腐烂的尸体会在活岛内部产生变化,成为新的能源!
油脂已将洞口完全填满,瑞文看不清下面还有些什么。
然而,他却隐约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反过来注视着自己!
嘶,难道这头海兽还没死透?
不对,在虚海,压根就没有死没死透这种说法!瑞文感觉这具所谓的尸体似乎还具备着一定的活性,而此时此刻,祂正通过自己腐朽的内脏,从黑暗中不友好地注视着自己!
瑞文立刻向后穿梭,退出洞穴,直觉告诉他不能继续待下去,否则一定会出事!
“卡梅隆......这东西,你能吃吗?”
在远离洞穴后,他低头询问卡梅隆。
放任一只随时可能醒过来的海兽留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里距离摩斯港很近,一旦这座岛醒过来,后果随时是上千人的牺牲!
要是卡梅隆能从内部吃空祂,将祂彻底变成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不仅能化解这场危机,还能帮他恢复力量!
“感觉......能吃......但......也可能......被吃......”
“这玩意这么厉害?”瑞文不禁咋舌。
“行,等我把地上的事情办完,就过来跟你一起对付这家伙。”
这个黄昏,他还得在这座岛上干两件事情,其一是确认奥德赛.普鲁登斯的下落,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带兵出海去了。其次,就是帮亚喀迪欧搞船,将他和他召集的人送出去。
倘若这座岛最后沉了,他们就是唯一能将这里的故事转告给长屋人同胞的人!
孤岛上的长屋人聚集在草席上,将用薪资券换来的碎烟叶塞入烟管,悠闲地吞云吐雾,等待上工。
“你们知道奥德赛.普鲁登斯在哪吗?”
瑞文在街上闲逛,打探消息。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奥德赛.普鲁登斯的名字,但是说不出他在哪。
“这座岛曾经的管理者是布罗迪长官,但在半年多前,他在一次海难里丧生,奥德赛长官接替了他的位置。”
难搞。
瑞文一边继续着问询,一边注意着亚喀迪欧的情况。
“嗯,看来出师不利。”
岛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把亚喀迪欧当成疯子,就连他的妻儿都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哪怕他以他的纹身发誓也一样。
“待会再来看看情况。”
瑞文将目光投向了岛上的几处船坞。他注意到,三分之二的战船都停泊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但有一座船坞是空的。
“嘶,已经有船出海了?但我们来的路上没看见战船,说明这些船的目的地应该不是伊洛克岛。”
奥德赛.普鲁登斯会不会在其中一艘出航的战船上?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的目的地又会是什么地方?
............
“‘拇指’在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虚海摩斯港,希留斯街中段的一间地下酒吧内。
拉手风琴的乐师和小号手缩在角落里,双脚打抖,双眼死死盯着出口的楼梯,恨不得它们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脚下!
“中指”先生的右手掐着商人考恩的脖子,手指微微用力,对方的颈椎就发出了可怕的错位声!这名拥有数件遗产的强壮白人奋力挣扎,却丝毫无法动弹!
在“中指”先生眼中,再强壮的普通人看起来都像纸糊的一样!
“告诉我’拇指’最近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见对方只顾挣扎,“中指”先生加重了力道。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上,上周......”
眼见传闻中的“红色恶魔”无可撼动,考恩乖乖投了降。
“他,咳!他来这里,让我牵线,组建一支联合船队。他,咳咳!他打算去至亮深渊!”
“现在呢?”
“咳咳!能够航行到至亮深渊的船至少需要五个深水锚,因为它们必须在航线外度过午夜......现在,船刚准备好,他,他应该还在摩斯港!”
“又要绕个弯路。”维克多翻了个白眼。
他很讨厌虚海随处可闻的鱼腥味,活像一群一个月没洗澡的人。人类和鱼类在发酵后的味道相似到了可怕的地步。
几个小时前,“中指”先生把风魔鸟留在了城外的树林内,直接来到了“拇指”的接头地点,他本以为忙完这一趟就能回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中指”先生像挖出那个倒霉向导的右眼般挖出了考恩的右眼,将他丢在了地上。
“到码头去吧。”他平静地摇了摇头。
“守在‘拇指’的船边,他早晚会出现。”
“你确定吗?”
如果自己是“拇指”,应该不会这么莽撞地来送死,维克多心想道。
直觉告诉他,放眼整座摩斯港,压根就没有能和眼前的巨人匹敌的对手!况且,这家伙甚至都还没变为那副野兽的可怕模样!
摩斯港的街道熙熙攘攘,人们的生活丝毫不为两名不速之客而停滞。没了食人鸟旁身,“中指”先生甚至都算不上是人群中最高的。
“要买鱼吗?远洋船新鲜送来的双头金枪鱼!”
“鲜嫩肥美的牡蛎!努力在它吃掉你前把它给干掉!”
让维克多诧异的是,“中指”先生在贩卖海鲜的市集边上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那些游曳在大水缸里的黑影。
随后,表情居然变得柔和起来。
“嘶,怎么感觉这家伙在睹物思情?难道真像传闻中的那样,他的情人是条活船或美人鱼?”
维克多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可想象不出传闻中的任何一副光景。
紧接着,“中指”先生转过身,开始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准备进行远航的大船停靠在距离主码头相对较远的西边,和近海渔船隔了一大段距离。人们相信远洋船多少会携带诅咒,就算是成功反港停泊的船只,甲板上一定也有着落水者的亡魂。
人类能够在海上坚持的极限时间是一个月,倘若超过一个月不下船,没有人能不发疯!
“那边!”
维克多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远处一支正在装货的船队。那些船都有着五个以上的船锚,一看就是长途航船,旁边还挺靠着好几艘战船,每一艘都配备了精良的船炮!
眼见“中指”袭来,“拇指”竟打算加速启航,直接往海上开溜!
可惜,他们慢了一步。
刷!
三道黑光从三个方向朝三条船的甲板上袭去,整整齐齐地,削掉了三排水手的脑袋!
码头上顿时传来了一阵可怕的悲鸣!鲜血像瀑布一样从甲板上流淌而下!
就在“中指”先生打算在码头边上大开杀戒之时,一艘远洋船和一艘战船的甲板缓缓放了下来。两个人分别从两艘船上走了下来,和船下的两人四目相对。
其中一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正是“拇指”伊尔。
而另一位身穿白色制服,人高马大的海军将领,是奥德赛.普鲁登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