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磡岛,海芝帮卸货码头。
隆正桐脚步不快,缓缓地走到了海边,蹲下。
身旁左侧坐在沙滩上的人,双瞳已是灰暗的死色。
侯旭盯着远方,那日落处的地平线上的远方,嘴唇颤巍巍地说道:
“就那么……让那林应走了。”
隆正桐微微一动,刚想说些什么。
侯旭挥了挥手,说道:
“桐哥,我都知道的。你再厉害也不是神仙,那两个人贴身保卫,办不到的。”他顿了顿,说道:“我只是觉得,那死去的老头骂我骂得得对,我真是没什么用啊……”
……
落日余晖。
陈芝彪神色匆匆地从一只船上跳下来,没走到多近,就开口说道:
“跟丢了……”
隆正桐独自坐在沙滩上磨刀,磨刀石一刷一刷:
“没跟住?”
“跟不住。”陈芝彪呸了一声,说道,“那颜思齐留下来的那个探子,在这海面上换了三四架船,又在九龙港转了一大圈,中间换了四五个人,根本跟不住。”
“跟不住就算了。”
陈芝彪一愣,问道:
“龙哥,这……这就不跟了?那家伙从上岛开始就一直在监察各种事宜,龙哥你放任其不管,难道不是为了打一个后手?”阿彪顿了顿,“要不……要不我带一百几十人,直接去把那颜思齐抓回来?”
隆正桐摇了摇头,说道:
“茫茫大海的,你去哪里抓人?跟丢了就算了。”他顿了顿,“他会自己来……”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位海员通报:
“颜思齐拜岛,求见龙爷。”
陈芝彪瞪大双眼,啊了一声,十分不解地接过通报,口中喃喃道:
“又回来了?这……龙哥,你在搞什么?”
隆正桐挥了挥手,说道:“让他进来,谈条件来的。”
……
大磡岛,海芝帮侧堂。
这茶室只剩下隆正桐与颜思齐两人,桌上的茶烟四冒,一飘一絮。
“只剩下你我二人了,颜老板,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吧。”隆正桐加了一杯热茶。
颜思齐双手搭在一起,脸上是微笑,却让隆正桐感觉到有一股拘束:
“龙爷,对于这光复福州调度一事,在下还有几个关键的点要请教请教。”
隆正桐看了这颜思齐一眼,说道:
“颜老板。”他顿了顿,“前日,这整个聚芝礁登岛离岛的全过程,不都全在你颜老板的眼内了?调度什么的,我怕且还没有你清楚吧。”
颜思齐抬头,双瞳中露出万分的惊色。
他原以为是自己手下的人手脚干净,海芝帮因为得胜放松了警惕,此时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眼前这位八芝之首。
颜思齐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
“既是这样,在下就直问了……”他顿了顿,“龙爷你……可算是温阁老的人?”
隆正桐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说不上。”
颜思齐脸上一白,露出了惊色,许久没有说话。
隆正桐拿掉颜思齐身前凉了的茶,倒掉,又满了一杯,说道:“但你们要做的事情,我先前不也没阻着不是?”
颜思齐脸色一沉,竟然非常不理智地闪出了一股要同归于尽杀气:
“颜某斗胆再问一句,还望龙爷,坦诚相告。”
“请讲。”
颜思齐坐前了一些,脚底下冒出了一股难以让人察觉的黑气,黑气顺着地板往两边伸,慢慢地绕到隆正桐身后。
他的表情里面,是绝对的沉稳,万分的坚毅,无人会怀疑,这人会为自己内心的目的,倾尽自己的所有。
这坐在跟前的人,哪里还有以往半分市侩商人的铜臭味?
他眼睛都没眨,几乎是要贴到隆正桐身前:“龙爷你,之后,可有意要挡在下的路?”
隆正桐不动声色,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若要挡你们的路,会像个傻子一样做得那么明显么?”
“那龙爷你,究竟想如何?”颜思齐步步紧迫,气氛如弓弦。
“颜老板你本是商人,别人用你,也是因为你这个身份做得相当出色。”隆正桐顿了顿,“为何,此刻上了心,却忘了这个身份?”
颜思齐沉默。
“我做这些事,目的只有一个。”隆正桐顿了顿,“告诉你和你身后的人,我究竟可以做到什么。”
“然后呢……”
“然后,就像现在一样,让你坐下来,跟我谈一笔买卖。”隆正桐说道。
“买卖……?”
隆正桐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封,递了过去:
“告诉温体仁,跟我做买卖,我可以帮他把事办得漂漂亮亮。”
明晃晃的条件。
颜思齐沉吟片刻,说道:
“这么说,龙爷你,是买得通的坐我们这艘船的?”
隆正桐点了点头:
“自然。”
颜思齐默不作声地盯着封了印章的信封。
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龙爷,你的棋路下得太深,颜某着实参不透。”他顿了顿,“如今南海事宜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看不明白……也就……无法信任你所说的话。”
这肥头大耳的商人,脚底下的黑气一直都是一丝一丝源源不绝地冒出。到此时此刻,已经绕了厅堂一周,来到了隆正桐身后。
“据我所知,你刚才金陵回来,也是见过温相的。你要谈什么交易,为何不当面跟温相说,要借我这一手?”
隆正桐看了这商人一眼,说道:
“就像你不信我说的话一样,我也不信温体仁的话。”他顿了顿,“在金陵谈条件,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我回不到南海。”
颜思齐扭着玉扳指,脸上闪过了几分纠结。
身后的黑气,蠢蠢欲动。
隆正桐干了一口茶水,说道:
“但你此时的不信任,与我那时的不信任,有一个极大的不同。”
颜思齐略略抬头,问道:
“是什么不同……”
噌~~
一道快得像闪电一样的龙爪手从茶桌的一侧伸出,精准地捏到颜思齐肥厚的脖子上。
颜思齐瞳孔狂缩,只在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喉头上的空气被抽干,浑身的气息被直直压至丹田。
那本已成崩裂之势要涌向隆正桐的黑气,就那么僵在他身后,半分移动不得。
【天物,茅山符,怨火毒】
隆正桐一只手将颜思齐提到半空:
“区别在于,我可以选择不信他。但你,没有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