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依然下个不停,朔风吹过山坳,带着凄厉的哨声,三个人在山洞里围着一米来高的火焰,感受着浓浓的暖意,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般。
被小白拔起的那棵罗汉松,就倒在洞口之外,巨大的树冠刚好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既给他们三人挡住了外面的寒风,也给他们劈砍树枝,添火加柴提供了便利。
这罗汉松的树枝树皮所含油脂颇多,持续燃烧的时间很长,他们这一晚上是注定要在温暖如春当中度过的了。
张梦阳又往火堆里加了些劈好的松柴,对一大一小两个老婆说道:“辽阳府里今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莎姐姐的衙门给烧成了白地,老郎主肯定得过问这事儿。
“等天亮了我就进城去对莎姐姐说知,就让她说是衙门里的火工烧火取暖不慎走了水,并无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看看能否搪塞过去。
“如果这一关闯过去了,你俩以后可不许在这么背着我胡闹了,听清楚了没?只要咱们夫妻齐心合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不要老把恢复大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干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得依靠自己才行,把希望寄托在咱阿撒的身上才行!”
萧太后道:“不行,我都已经答应过大石了,要亲自到镇州去助他召集契丹余部,这是所有契丹人共同的大事,我说过的话岂能不作数呢?
“镇州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我一定得亲自去看一看再说。”
张梦阳不满地道:“怎么,阿撒你不管,连我你也不顾了,非得跑到极北苦寒之地去受那份儿洋罪是吗?”
萧太后道:“你不知道,大石信中之言极为诚恳,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什么也要我亲自前往主持大局不可,信尾还有所有契丹将士们的签名,你说我若拒绝他们的话,对得起大辽皇室的列祖列宗么?
“我主意已定,这一趟镇州之行,我是非去不可的了。莺珠愿意留下的话我不反对。如果真的在路途之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绝不后悔。
“以后,就由你们替我照看阿撒吧,好好教育他长大成人,让他永远记住他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契丹人的血!”
“更不能让他忘记,他的血管里流着的首先是汉人的血。”张梦阳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怎么,听你这意思,我和阿撒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如大石那家伙在你心里的份量重呗?为了那个大石,你连自个儿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了是不是?”
萧太后听了这话,直气得双颊绯红,腾地站起身来,瞪着张梦阳怒声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些什么,我到镇州去是为了契丹人的祖业,跟他大石有个屁的关系!
“不管契丹人中谁能竖起抗金的大旗来,我萧莫娜都会倾其所有地予以支持,毫无保留。你再说些七颠八倒的话来气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张梦阳也站起身来回敬道:“我看你是乌龟吃秤砣…这个…不对…是凤凰吃秤砣铁了心了,非得到那么老远的地方跑一趟了是不是?
“且不说大石大家伙究竟有没有他吹嘘出来的那些实力,就算他真的有了那么多的兵马粮草,能不能跋涉过几千里的荒漠草原来打金人都还两说着呢。
“我的好姨娘,你可知道镇州距离咱们这儿有多远么?”
小郡主插话道:“既然是在漠北么?那肯定是在大沙漠的更北边了,我只知道那地方原本叫做可敦城,是大辽北陲的极边之地。”
萧太后道:“没错,从咱们契丹人的龙兴之地临潢府出发,差不多都得走两倍于中原的路程才能到达那里,而且路途之上所经过的戈壁沙漠极多,想要获得给养极为困难。
“照啊!”张梦阳拉着萧太后坐了下来,继续耐心地劝说她道:“既然路途之上所经过的戈壁沙漠极多,想要获得给养极为困难,即便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前往,那也面临着饥渴和迷路的风险,而且一旦遇上狼群更是凶险至极。
“就算是大石在镇州立定了脚跟,聚集起了足够的兵马来,他的大军能够克服重重困难,穿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大沙漠吗?
“就算是侥幸克服了重重困难来到了金人的地面上,人困马乏的疲惫之师,想要跟金人的精锐之卒一决雌雄,胜负之数那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况且老郎主早已听说了大石的动静,已命重兵在草原边上和长城一带布防,端的是铜墙铁壁。
“他们以逸待劳,那是占尽了地利之便。如果你以为只要大石的兵马越过戈壁滩和大漠,就能神兵天降出其不意地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就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呢。”
萧太后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得到那里去一趟了,以免我无辜的契丹儿郎平白地丧生在金人的刀枪之下。”
张梦阳懊恼地叹了口气,仰面望着凹凸不平的洞顶道:“看来你这只凤凰,真的是的秤砣给吞下了呢,你这决心,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瞬,接着又道:“既然如此,寡人就陪着你俩一块儿到镇州去走走,我倒要看看,大石仁兄究竟在镇州折腾出了一番怎样的景象。”
萧太后道:“你不用去了,我一人去就成。万一我命丧漠北,不能让阿撒再失去你这个父亲。你还是留下来稳坐钓鱼台,静观金人的动静也就是了。”
张梦阳一摆手道:“不用多说了,别人家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夫妻可不兴那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面前同进同退。镇州之行是福是祸,咱们抛却生死,一体同当便是了!”
他自己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不计生死的豪迈之余,颇有一股大丈夫气概自然流露出来。
兼且自他被人错当成杯鲁以来,总被人驸马长,殿下短地奉承着,而今又被金主敕封为亲王,时之既久,自然而然地涵养出一股自信俨然的气质来。
因而,此时的他,在萧太后和小郡主看来,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小毛孩儿张梦阳了,而是一个已经变得成熟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娘儿两个对视了一眼,芳心之中都有些暗自窃喜的意思。
萧太后看着他道:“那,你还用跟老郎主打声招呼么?在龙峰寺的时候,他不是还说有极重大的军情要跟你商议么?”
“屁!”张梦阳不以为然地道:“他们完颜家的军情,跟我姓张的有狗屁的相干?他的重要军情是在南边,我的重要军情是在北边…对了姨娘,那皇帝老儿所说的重要军情,会不会指的就是北边的耶律大石?”
萧太后嗯了一声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她既已任命你为节制南边东西两路的都元帅,备边北境的重任,应该不会再交给你的。说不定只是想听听你对如何应对镇州有何高见。”
张梦阳道:“不管怎么说,大石盘踞在镇州都是老郎主的一块儿心病,我为了解决他的心病亲自到镇州走一遭,也算得上是公私兼顾吧。
“不管他了,咱们在这儿先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天大亮了,就立即启程奔赴漠北镇州的可敦城!”
萧太后又道:“可是,老郎主要是跟你商量皇位继承的事儿呢?要果真如此的话,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了,不仅关系到你的前途,还关系到咱阿撒将来能否君临天下,做上金人的皇帝呢!”
张梦阳冷笑道:“你这会儿知道替阿撒着想了,你为了帮助大石,巴巴地从燕京跑出来之时怎么不想想阿撒?这会儿再来想阿撒的皇位问题,晚啦!老公我已经决定不顾一切地跟你俩去镇州啦!”
说罢,便走到距离火堆较远的一摊软草上,躺倒了身子便要睡觉。
这堆软草,宗社会子弟们白天在此聚会之时,备下以做栖身之用的,足以供一二十人同时躺在上面歇息。
现在成了他们三人的一张很好的床铺。
待得萧太后和小郡主两个一左一右地躺倒在身畔,都闭上眼睛准备歇息的时候,忽然听到洞口处“呼啦”一响,把三人给同时惊了一跳。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折身坐起,朝洞口处望将过去。
堵塞在洞口的罗汉松的巨大的树冠,还在震颤着轻轻地晃动,不知被什么东西刚刚给碰触了一下。
“应该是小白吧,它是不是在外边冷的厉害了,想进洞来烤火了?”小郡主有些疑惑地说。
张梦阳道:“应该不会,小白乃是世间少有的神物,连极北之地火鲁火疃的酷寒都奈何它不得,又岂会把辽东的这点儿小冻小寒的放在眼里。说不定是什么野兽之类的吧?我出去看看!”
说着,张梦阳翻身爬将起来,手里拎着宝剑就走过去了。
他拨开罗汉松的密集的枝丫,从树冠间穿身出去,站在雪地里左观右瞧,隐隐约约地看到山谷西北角的黑魆魆里,似有一个人影在瑀瑀晃动。
张梦阳不欲惊动萧太后和小郡主二人,便未做声张,吩咐小白守护好洞口,便提了一口气,飞身直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