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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黄金时代的领军人物

“哇噻,rebrandt喔……”

手机屏幕那头,徐忆如忽闪忽闪的杏眼里,是快要满溢出来的羡慕之情。

生性喜静的书呆子小如,没什么别的爱好,根据韩易的观察,基本可以用“三看”概括。

看书、看剧、看展。

而韩易的反应,自然是在心中默默服下今日份的小如可爱药,但嘴上却学钱德勒,嘲笑对方,说如果她是个男生,估计这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你这种人都有人喜欢,我怎么可能找不到。”

作为回应,小如一般都会埋头用食物把口腔塞满,然后含糊不清地嘟囔这么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呛韩易,还是在呛自己。

没遇见易易之前,提前打电话预约计程车。遇到易易之后,跟饭搭子一起去。亲过易易之后,撒娇让他带着去。

嗯……

毕竟身边随时有个韩国产监视器。

因此,当小如知道韩易要再次动身前往欧洲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了一个以前绝不会泛起的念头。

翘一个星期的课,跟易易一起去欧洲玩。

小如最喜欢的旅游目的地,本来就是欧洲。罗浮宫、橘园美术馆、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乌菲兹美术馆,每次造访欧陆,徐忆如都要在各个着名博物馆里呆到打烊,才会意犹未尽地离开。

要是能牵着易易的手,一起在红厅里徜徉,耳鬓厮磨间,彼此倾诉爱意,和对《雷加米尔夫人像》或者《里维耶尔小姐》等传世杰作的欣赏……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但很遗憾,思前想后,这辈子没有缺过一节课,连迟到都极少的徐忆如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南加大校园里,闷闷不乐地认真上课。

好好学习,早日毕业。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想跟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

可韩易的行程,让蜷在公寓里做readg的她,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想哭。

摩纳哥还好,这个袖珍亲王国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人文景观。

尼斯……也没那么想去,不过内格雷斯科这间传说中的博物馆酒店倒是想体验一下。

科莫的吸引力就蛮大了,是小如最爱的瑞意边境内湖风光,也有绵延数十公里的历史地标可以参观。

伦敦就更不用说了,这里的博物馆足够她逛上整整一个月,更重要的是,韩易这次去的那些地方,见到的那些珍奇,都是她自己单独造访一万次,都无法获得的体验。

在佳士得全球总部的私人展示室里,超近距离观赏伦勃朗,一伸手,就能穿越时空,触碰到荷兰黄金时代绘画领军人物的手笔。

其他女孩子喜欢名牌皮包、手工鞋履和高定裙装……徐忆如也喜欢它们。但这份喜欢,只是女性对美好事物与生俱来的青睐与推崇。毕竟,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的她,早就习惯了满墙满柜的迪奥、普拉达和诺悠翩雅。

这些东西,再多几倍,也无法在她心里真正掀起波澜。

再说了,有几件衣服,能比易易送她的香奈儿高定更奢华?

又有几件珠宝,能比令阿姨赠予她的海瑞-温斯顿见面礼更耀眼?

徐忆如不会因为父母感情破裂就自怜自哀,聪明又理智的她,知道自己有多好命。来美国之前有妈妈保护,来美国之后有易易照顾,他们两个人,满足了小如对美好人生的全部幻想。

面前障碍重重是没错,但有一股子倔劲在身上的徐忆如,笃定自己能冲破一切阻拦。

目标明确,别无他求,在这种情况下,能让小如心神激荡的,便只剩下寥寥数类物什了。

超越时间,跨越阶级,属于全人类共同文化记忆和精神财富的艺术瑰宝,便在此列。

小如近乎狂热地痴迷于这些大师作品,他们在画布上涂抹的每一种颜色,都是沧桑岁月的无言史书。

一种始于生命,高于生命的传承。

“是rebrandt的哪一幅画咧?”

“不是一幅。”韩易摇摇头,“是两幅。”

“两……两幅?”

“嗯,《马尔丹-苏勒曼肖像》,和《奥普金-高比肖像》。”

“我……画不太熟悉,但是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欸,是在哪里呢……”小如微微蹙眉,苦思冥想,“没记错的话,应该……”

“在新闻里看过?”

“新闻,对!”小如精神一振,将视线从手机转到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打着键盘,“我找找看。”

“不用找啦,我给你念。”

韩易笑着制止对方的搜索。

“卢浮宫和国立博物馆联合收购的两幅杰出肖像画,成为了历史上最昂贵的古代大师画作。”

“欸,等一下。”小如有些错愕,“已经……已经卖出去了喔?”

“是的,今年早些时候,卢浮宫和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联合收购了这两幅作品。”

在伦敦佳士得的私人展示室里,韩易也提出了跟徐忆如同样的疑问。面对这个问题,泰然自若的约书亚-格雷泽如实回答。

“这两幅肖像画创作于1634年,那个时候,伦勃朗只有28岁,距离绘制出《夜巡》,还有整整八年的时间。不过,三年前便离开莱顿,来到阿姆斯特丹打拼的他,已经在首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收了几个学生与助手,接到了许多价格不菲的定制单子,并由此过上了有教养的绅士生活。”

“马尔丹-苏勒曼,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他的妻子奥普金-高比找到伦勃朗的。苏勒曼来自一个富裕的加尔文派家庭,1628年开始,他在莱顿居住了五年时间,也就是在那里,他结识了伦勃朗。至于高比,她是阿姆斯特丹一个古老而受人尊敬的家族最后一根独苗。他们的结合,为苏勒曼带来了声望,与多达荷兰盾的丰厚嫁妆。”

“为了庆祝他们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苏勒曼和高比委托伦勃朗,帮他们创作两幅肖像画。”

“就像我说的那样,在这两幅作品完成的前后,伦勃朗是阿姆斯特丹最时尚、最先锋,也最受欢迎的肖像画家之一。公元十七世纪,荷兰共和国正处在贸易、工业、科学和艺术都繁荣至极的黄金时代,迅速崛起的新生代富裕阶层,是伦勃朗最重要的艺术赞助群体,和获取财富的来源。”

“伦勃朗一生中画了无数幅肖像画,光是流传至今的自画像,都有接近百张。但1634年的这两幅肖像画,却是伦勃朗艺术生涯中最特殊的例外。”

“苏勒曼夫妇的肖像画,是伦勃朗已知的画作里,唯一成对的两幅全身肖像画。这种类型的画作,通常在欧洲更南部的宫廷里比较常见,尤其是佛兰德斯地区,而在当时的荷兰,是极为罕见的。苏勒曼夫妇选择定制这样的风格,很有可能是想展示他们超然的社会地位。毕竟,两人确实属于阿姆斯特丹资产阶级里的最高一层。”

“正是由于作品的稀缺性,它们才会在1878年被罗斯柴尔德的法国一脉看中,由詹姆斯-梅耶-罗斯柴尔德男爵的儿子阿方斯-詹姆斯-罗斯柴尔德亲自出手,以150万荷兰盾的高价,将其纳入家族享有声誉的艺术宝库中。”

话及此处,约书亚-格雷泽双手交叠在一起,向前伸出,遥指了一下坐在韩易右侧的安托万-嘉舍。

“嘉舍先生应该很清楚,罗斯柴尔德的艺术品收藏,范围之广、种类之多、规模之巨,常人难以想象。这个家族的四脉,奥地利、英国、法国和意大利,都各自贮藏了堪比国家博物馆的海量作品。”

听到这里,韩易转过脑袋,将视线投向了自己履历丰富的资产经理。约书亚-格雷泽与安托万-嘉舍是旧相识,这一点韩易并不惊讶,毕竟安托万在埃德蒙德-罗斯柴尔德遗产集团工作了那么久,肯定会因为集团旗下管理的古老资产,跟佳士得和苏富比这两大拍卖行产生交集。

他之所以注视着安托万-嘉舍,只是想从圈内人的嘴里,更详细地了解这两幅作品的历史变迁。

“是的,那不勒斯这边衰落得比较早,十九世纪中叶,我忘记具体是哪一年了,革命爆发,意大利统一进程开始,朱塞佩-加里波

安托万-嘉舍知道自己的雇主最喜欢听这些寻常历史书上难以得见的密辛,在不涉及到老东家敏感信息的情况下,他也乐得分享。而且,在埃德蒙德-罗斯柴尔德遗产集团呆了七年时间,他自己也耳濡目染,从罗斯柴尔德波澜壮阔的家族史出发,爱上了那个风暴前夜的维多利亚时代。

“危难之际,奥地利分支伸出了援手。维也纳的玛蒂尔德-汉娜与那不勒斯的威廉-卡尔结婚,随后,他们把所有的藏品和文件,都转移到法兰克福的办公室里托管。”

“可1901年,法兰克福的办公室也被关闭了,这些藏品又被送到了维也纳的奥地利家族总部,一直保存至

“因此,罗斯柴尔德家族迄今为止仍然保存完好的藏品库,就只剩下了伦敦和巴黎。伦敦自不必说,没有战火侵袭,罗斯柴尔德的英国分支枝繁叶茂,任何领域都能看到他们活跃而隐匿的身影。巴黎这边,虽然有纳粹占领过一段时间,家族的流动性财富被尽数没收,但大多数罗斯柴尔德的收藏品,都放在拉法叶大街的巴黎银行金库里,再加上巴黎这一脉的生意做得太大,北方铁路公司、埃赫曼集团、伊默里斯集团,这些关乎法国国本的实业巨头都是由罗斯柴尔德家族出资创立,哪怕是维希的合作政府里,也有大批他们的支持者。因此,巴黎的罗斯柴尔德,并没有遭受维也纳那样的毁灭性打击。”

“但战争的创伤必然会显现出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于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不得不打开他们的宝库,用这些长久以来不见天日的传世珍宝,来换取必要的流动资金,以维持家族本身的正常运转。而这个家族最为信赖的拍卖行,就是我们——佳士得。”

待安托万-嘉舍接近他详尽介绍的尾声,安静地侍立在伦勃朗两幅真迹前的约书亚-格雷泽才重新开口。

“2016年之前,这两幅作品已经有60年没有与世界见面了。是的,上一次它们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还是1956年。今年是伦勃朗的410周年诞辰,荷兰政府希望举办盛大的伦勃朗主题活动,以提振国家的文化影响力、旅游市场以及整体财政收入。但法国政府也不希望如此珍贵的大师作品就这样流失去了其他国家。因此,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两国政府通过卢浮宫和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展开了激烈的暗中竞价,最终,在与法国进行了深入沟通之后,荷兰内阁同意了与法国联合购买这两幅画作的提案。”

“1.6亿欧元,荷兰政府代替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承担一半,卢浮宫承担一半。这两幅150年内只被观赏过一次的画作,将在这两家博物馆之间轮流展出。”

“今天,我之所以要代表佳士得向您展示这两幅传世之作,主要有三个原因。

说罢,约书亚-格雷泽抬抬手,友善地示意韩易和安托万-嘉舍,可以向这幅真迹再凑近一些。

“目前为止,《马尔丹-苏勒曼肖像》,和《奥普金-高比肖像》只展出过两次。今年3月在卢浮宫一次,今年5月在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一次。今天这次,是它们重现于世后,

约书亚戴上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顺着伦勃朗的线条进行解说。

“在这两个享有盛誉的委托创作中,伦勃朗通过引入一个动作,在夫妇俩的肖像之间,创造了浪漫的对话。马尔丹-苏勒曼向他的妻子递出手套,作为忠诚的标志,而他的妻子,奥普金-高比,从楼梯上向他款款走来。”

“背景中连接的黑色幕布,将两幅画的整体色彩统一起来。光线自左向右,落在马尔丹的右肩,也落在奥普金的蕾丝领前。这位阿姆斯特丹大师的才华和天赋,集中体现于他对黑、白、灰三种色彩的巧妙处理。除了伦勃朗之外,极少有人能够把如此简单的颜色,组合出如此绚丽的效果。马尔丹的锻边浆洗礼服,与奥普金连衣裙的轻质丝绸、绗缝缎面和薄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到衣服,您看,在这幅画里,奥比夫人腰围明显较宽,预示着她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夫妻俩腰带上造型统一的精致蝴蝶结,就像一个环,将这对情侣团结在一起。包括丈夫马裤上的图案,鞋子上的奢华装饰,以及奥普金的黑色团扇,都体现了伦勃朗对细节的精准捕捉。”

“两位模特的神情截然不同,马尔丹作为男性,更沉稳内敛,看不出具体的喜乐。而奥普金则明显更加忧郁而文雅,符合当时的欧洲社会,对夫妻之间不同的角色定位。”

“色彩、光线、人物的动作姿态……伦勃朗绘画里体现出的,惊人的现实主义,并非只出现在《夜巡》之后,只出现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夜巡》前八年,28岁的伦勃朗,就能迸发出如此旺盛的艺术光华,让这两幅肖像画,不仅拥有了无穷的收藏价值,更拥有了无尽的历史价值。”

“刚才在走廊里跟您闲聊的时候,得知您以音乐为主业……如果要用音乐来对比的话,伦勃朗是披头士,《夜巡》是《letitbe》,《马尔丹-苏勒曼肖像》和《奥普金-高比肖像》就是《iwanttoholdyourhand》,不够完美,但永远年轻。”

约书亚-格雷泽颇为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光听他的叙述风格就不难判断出,他是那种以浮夸见长,喜欢用各种大词把客户砸晕的谈判类型。

“伦勃朗的青春,对于任何喜爱荷兰黄金时代绘画,甚至是欧洲绘画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无可复制的绝版收藏。”

“我很喜欢伦勃朗。”

“噢,是吗?”约书亚-格雷泽挑挑眉毛,语气里带着一丝故作的惊讶。识人眼光毒辣的他,只在提前预约的电话会议里聊得三两句,便对韩易的喜好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

不喜欢光怪陆离的现代艺术,但喜欢把细节钻研透彻的现实主义。画作本身的技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背后的悠远历史与人文情怀。

“那只能说明您的运气很好,两次展出之后,这两幅肖像画要进行一轮为期一年到一年半的保护性修复流程,所以才会暂时存放在我们这边。下次想要在公开场合看到它们,得等到2018年了。”

这就是为什么约书亚-格雷泽要大费周章,把伦勃朗的作品从保险库里搬出来的原因。也是他刻意绕了一大圈,借安托万-嘉舍之口,把伦勃朗、罗斯柴尔德以及他们所经历的大时代串联在一起的主要动机。

韩易这种人,不是艺术收藏家,是历史收藏家。让他感受到的时代脉搏越强,他做决定的速度就越快。

约书亚-格雷泽一点也不担心韩易是不是个满口谎言的诈欺犯,熟识的安托万-嘉舍是

跟摩纳哥的游艇经纪人不同,佳士得想要了解一位富豪过往的消费记录,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那我还真的挺幸运的。”

韩易咧咧嘴,随即,故意轻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没办法带它们回家……我肯定没办法跟法国政府和荷兰政府竞价。”

听见对方的回应,约书亚-格雷泽会心一笑。他知道,这是韩易在隐晦含蓄地提醒他,该进入正题了。

“其实一点也不可惜,韩先生。要我说,其实您今天很有可能获得两个程度相当的惊喜。”

“噢,是吗?”

“是的,其实,这就是我要向您展示这两幅肖像画的

“我们这里,有一个与它们相差不远的委托卖品,正在接受私人报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