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韩国姑娘保持着笑容，歪歪脑袋。
“但我不喜欢被称作筹码。”
“我说的筹码不是你，宥真。”
韩易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是我对情感联结、相互尊重、智力兼容性和共同价值观的追求，是我的真诚与坦然。是我能够此刻坐在你面前，毫无保留且无所顾忌地跟你讲述这些邂逅的底气。”
“这不是一场可以随意抽身的赌局，一旦下了注，被那份变幻莫测的未知快感捕获，就很难再把自己本来有的筹码要回来了……即使赢了，也不再会是原来的那几枚。”
韩易已经下过几次注了，得到了许多，但也失去了不少。很难说现在的他究竟是算赢了还是输了，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认。
他已经失去了一些再也找不回来的筹码。
比如他所说的真诚和坦然。
他不可能跟徐忆如或者赵宥真将上一次欧洲之行的荒唐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哪怕未来会提到，也不会是完全真实的版本。
并不是说韩易一定会选择坦白，或者必须选择坦白，但他不再拥有可以自由选择的权力，而这，才是最可怕的损失。
“伱的意思是……”赵宥真好不容易给自己戴上的面具又开始褪色了，韩易说得很婉转，比喻得很微妙，但她依然听懂了，“你不愿意为了那些新奇的刺激，去放弃……摆在你面前的，伸手就可以抓住的关系？”
“我当然不愿意。”韩易显得异常坚定。
“可是，为什么呢？”宥真的语气迫切、炙热，但柔软，就像一块被烈火炙烤而融化的黄油。
“因为我知道，人生其实就是一场选择的游戏。不管你做什么，去哪里读书、去哪里工作、跟谁在一起，都是在做出选择。你看，为什么有人说人生有无限的可能？因为我们生来就面临无穷无尽的选项。刚出生的时候，谁能预料到你二十岁会成为亿万富翁，还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呢？”
“不可知、不可测，童年和青春，之所以如此让人回味，难道真是因为那就是人生的巅峰了吗？绝对不是，它们只是一个人的起步阶段而已。但起步阶段往往就是最迷人的，因为它拥有最多的，可以真正去实现的选项。”
“成长的本质，就是做出一次次选择，一步步塑造自己、定格自己，最终成为社会眼中一个固定可控的标签——一个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的成年人。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承受所有选择带给你的一切作用，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正面的作用，你去了一个好学校，找了一个好工作，找了个好伴侣。或者上了个坏学校，找了个好工作，伴侣称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你明确了人生的路线，前路从模糊变成了清晰，结局从开放式变成了闭合式。这是选择的好处。”
“但选择的负面作用，也在于此。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抹掉几十个、上百个，甚至上千个其他选项。我读了usc，就没办法再选择u，或者nyu，或者别的大学了。我会永久地贴上‘usc学生’的标签，从我做出选择的这一刻开始，直到我死亡。”
“我想，这就是衰老和死亡如此让人避之不及的唯一原因。老，不可怕。但老，意味着我们做出的选择越来越多，能够再做的选择越来越少。它意味着我们的命运线从可能的无数条，逐渐归整为一条。”
“等到命运线不再有波折和分岔，我们的人生也到了尽头。”
“对死亡的恐惧，就来源于这种永恒的一成不变。”
“许多人选择不去看、不去想，更多人选择用宗教来寻求慰藉——归于一条线不可怕，未来还有天堂和地狱的选择，。或者……转世轮回，死后只是一个新的开端，人类还会重新拥有无限的可能。”
“但这些，不过是替代的安慰剂而已。”
“那你觉得，真正的解药是什么？”赵宥真轻声问道。
“不要因为一些肤浅的、暂时的理由，去做一些会影响你一生的事情……避免那些会扑灭掉最多可能性，或者让你错过正确答案的选项。”
“停止空虚无措的选择，把真实确切的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重活一世，韩易更明白拥有选项，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
既然长度恒定，那么提升生命质量的唯一方法，就是提升它的宽度。
而宽度，就在一个人可以做出的选择中体现。
从2023回到2016，从29岁回到22岁，韩易拾回的，不光是七年的光阴，还有七年光阴里渐次变暗的那些关卡。
“可是，你所说的这些，真实确切的可能，你又怎么能判断她们是属于你的最优解呢？”
“很玄妙，没办法解释。”韩易笑了笑，这样回应道，“我只能说，相信我，我知道。”
十倍、十五倍。
这是备忘录为他开启的隐藏探测器。
“除了相信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赵宥真这句小小的感慨，韩易总觉得话里有话，“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任何事情，不都应该是基数越大，发现珍宝的几率才越大吗？”
“这句话我同意。”
“那这不是跟你的说法背道而驰吗？如果人生的魅力，是拥有无穷无尽的可能，可是，你都不去探索的话……那些可能放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背道而驰。”韩易摇摇头，“人类需要可能性，但我们需要的是美好的可能性，而不是把所有的厄运都经历一遍，不是吗？你我都清楚，这个世界上，厄运总是数倍于好运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随意探索、随意做出选择，期待我能撞到大运，赢得概率百万分之一甚至千万分之一的头奖，而不去维护我已经拥有的这一切呢？”
“你觉得你已经挖到宝了，是不是？”这句话，宥真是压低声线，用中文说出口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韩易用中文回答。
“那为什么你还不兑奖？”赵宥真的身子向餐桌中央探了探。
“因为……”韩易让脊背紧靠座椅，“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还不知道怎样是最优解。”
听到韩易近乎耍赖的答案，赵宥真自己也扳正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数秒后，她嘴角的弧线越来越大，最终演化成了一个忍俊不禁的娇俏笑容。
视线再次在韩易的脸庞四周转了一圈后，韩国姑娘举起手，示意侍者买单。
“啊，这就买单啦？”韩易砸砸嘴，颇有些狡辩到一半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还有两层意义没跟你讲呢。”
“谁要听你……花言巧语。”赵宥真哼了声气，神情松弛而惫懒，与一向紧绷的她形成了鲜明反差，“我等会儿还有课呢。对了，下课之后，我得请个假，下午回家。”
“怎么啦，不舒服？”韩易关心。
“昨天在办公室呆到两点，早上七点半就醒了，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得回去休息一下。”赵宥真将借记卡放到侍者递来的托盘里，揉揉眉心，“而且……”
“要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啦！”
“明天，我们不就要去拉斯维加斯了吗？”
“路易斯……路易斯！”
苏菲-坎贝尔抓着一件有些许褪色，明显与她现在的身材不太契合的女款短袖t恤，扬起声调，高声朝楼下喊道。
“路易斯-芬利！”
“yes，babe！”这下路易斯总算是听到了，苏格兰小伙以同样洪亮的北方腔调回应道，“什么事？”
“快上来！”
“上来干什么？”
“收拾行李！”
“为了蜜月？”
“当然是为了蜜月！”
“不是还有三天吗？”
“可我们要在那里呆半个月！”苏菲看了一眼满床的杂乱衣裳，喉头咕哝着低吼了一声，声线随即变得更加焦躁而高亢，“五个行李箱呢！”
“好、好，我马上就来！这局很快就结束了！”路易斯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画面里正在闪转腾挪的阿扎尔，“他……就快……被我……fuck！！”
不用问，肯定是阿扎尔打偏了。
“路易斯-芬利。”苏菲的声音幽幽从楼上飘来，音量比之前小一些，但穿透力和震慑力却强了好几倍，“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已经关了！”
路易斯-芬利看了一眼屏幕左上方“0:4”的数字，直接退到ystation主页，将手柄扔到一边，转身往楼梯间冲刺。
退不退都是输，还是保住苏菲的声带，和自己的性命要紧。
“怎么了，亲爱的？”路易斯站在卧室门口，双手叉腰，一边匀着气，一边问道，“谁把这儿炸了？”
“就剩三天了，我一个行李箱都还没打包好……”苏菲无比委屈地撅起嘴，“而且没有一件可以穿的衣服！”
“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苏菲靠在凑过来的丈夫肩头，声线都轻柔了许多，“没什么适合加利福尼亚的短袖……我从箱子里翻出来这些，都、都小了好多……”
“没关系，亲爱的。”路易斯连忙搂住妻子，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安慰，“这说明你成长为了一个炸弹……”
“炸弹？”苏菲疑惑不解，“什么炸弹？”
“性感炸弹！”路易斯摸摸苏菲的脸颊，语气权威得像是环球小姐大赛的评委，“就算是西海岸那帮卡戴珊，跟你也比不了。”
“你没在帮忙！”抱怨着的苏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就是长胖了，穿不进去原来的衣服，也好久都没去过暖和的地方旅游了。”
“那就把这次蜜月当作新的开始。”路易斯乘胜追击，“明天，westone，topshop，不设预算，把去旅游，包括音乐节的装扮，一次性买够，好不好？”
“不设预算？”苏菲星星眼地看着难得豪气一次的丈夫。
“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路易斯大手一挥。
“就你会哄人。”苏菲把头埋在路易斯胸口，用他那股带着特有的油腥味，自己却觉得相当好闻的男性气息恢复了一下元气，“好啦，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明天我们一起去买两件t恤就好，其他的，我们带在伦敦穿的外套就好，我查了天气，这个时候的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也没那么暖和……快去玩吧，抱歉，亲爱的，打断了你的胜利。”
“没关系，我先帮你把衣服收起来。”虽然才刚刚结婚，但路易斯明显已经深谙为夫之道。老婆开心的时候，就得多刷点印象分，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这里，他便扑到床边，开始麻利迅捷地收拾起了满床的短袖。
“哎，等一下，别！”
苏菲连忙喝止住大手大脚的路易斯，捧起一件叠好的红色t恤，小心翼翼地摊开，取出两个黑色信封。
信封的正面，用烫金镌印着madcity两个单词。
“它们的待遇比我都好。”路易斯调侃道，“我晚上都不一定能盖得到这么多被子。”
“必须得好好保管……我们这次去度蜜月，身上带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它俩。”苏菲将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放回了衣服里，重新叠好放在一旁，“你猜它们现在值多少钱？”
“多少？”
“两张vvip门票，加在一起，6500美元……stubhub上甚至有人挂8000美元。”
“holymotherof……”路易斯不可置信地双手捂住嘴。
“是啊，你想想，有几个音乐节会给你专属活动区域、后台通行证、afterparty入场券、专车接送，还有指定艺人的合影机会？”
苏菲-坎贝尔显得十分得意。
“单日vvip票，每天就200张。三日的vvip通票也只有300张……对了，这种三天通票更贵，都已经炒到一万美元了。我没跟你开玩笑，路易斯，我觉得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精明的一次投资了。”
“苏菲，你有没有意识到……”
“不，别想，路易斯！”苏菲猛然转身，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告诫自己的丈夫，“这可是整个蜜月的高光时刻！我不会把它们卖掉赚钱的。”
“好吧，我也……我也没这个意思。”路易斯摸摸鼻子，讪笑两声，“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苏菲挥挥手，背过身子，没有再看路易斯。
等到后者踏响楼梯间的地板，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关上房门，将红色t恤重又摊开。
亚麻色的双眸与马尾间，有星星点点的光斑在跳跃。
今天有点事，更新的比较少，明天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