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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偏北方,气候比较冷,东越的冬天来得特别快,不过才刚进入十一月,大雪纷飞而至,将整个京都刹那覆盖成白茫茫一片。

凤君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想起雪山上的积雪,不知道是不是又厚了几分?

那天天机子和慕容于文见面以后,这两人竟然相谈甚欢,心中唯一一点隔阂也消散了。没过几天,慕容于文就随天机子去了雪山。凤君华刚刚和亲生父亲相认,本来想留他在东越多住些时日,可是他本就性子淡泊,不喜欢世间红尘纷扰。再加上她娘还在雪山,他想回去守着她娘的遗体。上半辈子他负了她,让她苦苦等候那么多年。下半辈子,就由他来守着她,再不理会红尘俗事。

云皇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也有些精神不济,所以朝政几乎都交给了云墨。

说起来自从从南陵回来以后,云墨便日日为着她的身体操心,几乎没怎么关注朝政。云皇那些日子也总是调查她的身世以及照顾皇后,幸亏有顺亲王和云裔,不然这朝政只怕要荒废好久了。纵然是这样,云墨每天还是忙得昏天暗地。尤其是现在东越和西秦联盟,好多事都需要云墨处理。

她一个人无聊,有时候就陪着他看奏折看到深夜,却总是毫无防备的被他点了睡穴昏睡过去。等到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就如此刻,她刚刚起床,他便已经去上朝了。

云裔去了南陵找小莺,她让魑离和魍枢跟着去了,总觉得小莺去南陵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做。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得发起呆来,魅颜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

“宫主。”

她没回头,“查到什么?”

魅颜道:“凤姑娘日日贴身照顾宁王,如今宁王的伤势大有好转,明若玦打算给他们赐婚。”

凤君华眯了眯眸子,“小莺什么态度?”

魅颜有些犹疑道:“凤姑娘好像乐见其成,并没有反对。”

凤君华皱了皱眉,“云裔现在在哪儿?”

“裔世子一路上快马加鞭,如今已经出了金凰,不日便会抵达南陵。”

凤君华转过身来,忽然又问:“云依呢?”

自从一个月前云裔去追出去寻找她的凤含莺和明月澈以后,云依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就连皇后驾崩都没回来。那个少女,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小丫头了。

魅颜摇头,惭愧道:“我们暂时还没查到她的行踪。”

离恨宫的探子遍布天下,居然没查到云依在哪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身后有很强大的靠山在相助于她。

凤君华想了想,道:“将调出去寻找云依的人马都撤回来,让他们去南陵。”顿了顿,她又道:“全力配合小莺。”补充强调道:“无论她想要做什么。”

魅颜一震,而后低头应了声。

“是。”

外面响起脚步声,是云墨回来了。魅颜微微一笑,退了下去。

珠帘晃动,他走了进来。

“今天怎么那么早?”她迎上去,很自然的将他外面带了霜雪的披风脱掉,挂在衣架上。

云墨揽着她的腰坐了下来,“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我现在有时间陪你了。”他看着她凝然如画的眉眼,眸色清泓如水般荡漾生姿,他的心也随之荡了荡,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她娇笑着躲过,“孝期还在,不可白日宣淫。”

虽然说俩人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也住在了一起,但最起码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可同房,否则就太不孝了。所以她虽然住在东宫,却没和他一个寝殿,也尽量避免与她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初食情滋味的男人总是食髓知味,欲罢不休。稍微搞不好,就*了。

他低而无奈的一笑,又有些怅惘。

“青鸾。”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愧疚。

“嗯?”

他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暂时无法风光迎娶你,让你这般委屈的与我在一起…”

“别说这种话。”她伸出两根手指堵住他的唇,“如果不是我任性出走,也不会耽搁那么多时间,也就…”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十分自责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等了,可如今却还得让你等三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那天她离开的时候他说过会调查真相,是她自己一意孤行离开。仔细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若非如此,足够准备一个大婚了。

云墨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唇边一缕微笑如水如云,又带三分戏谑和暧昧。

“我以为我已经够着急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急啊,早就想嫁给我了?”

她也不害羞,嗔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不许我嫁给其他男人,那除了你,我还期盼谁?”

“那倒是。”

某人脸皮已经厚到一定程度了,一点都不谦虚尴尬,理所当然道:“自然。”

他没告诉她,她曾经用十五年等玉无垠给她一个答案,他也可以等十五年光明正大的拥她入怀。

国丧不可大婚,其实可以纳妾。也有人建议先将凤君华封为侧妃,等三年过后再册封为太子妃,名正言顺。反正他也不打算娶别的女人了,妻妾都只有她一个,倒是比现在这样尴尬的住在一起好得多。但他如何能委屈她做妾?即便只是名分上的,也不行。曾经十二年都等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再多等三年而已,他等得起。

只是觉得这样太委屈了她而已。

“西秦皇病情加重,大抵挨不过几个月了。明年春的时候,你大哥就该登基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西秦。”

凤君华眼睛一亮,又道:“大哥登基以后是不是就该娶皇后了?”她没注意到云墨微微闪动的眼神,一脸喜悦憧憬道:“大哥如今都二十四了还没娶妻,如今西秦安定下来了,也是该娶个贤惠的妻子做他的贤内助。等三年过后…”她眼神刹那迷茫又怀抱十分希冀,“三年以后我就可以逼出体内的三魂珠,给他解了神蛊,他以后就不必再承受蛊毒之痛了…”

云墨知道她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便轻声宽慰道:“那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我已经给他配了抑制神蛊的药,他没你想象的那么痛苦。等三年后,你就可以用三魂珠帮他彻底解蛊,他会长命百岁的。”

凤君华用力点头,“对,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

北方气候寒冷,南方却温暖如春。即便是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气候依旧不温不火。大抵是今年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太多,好长一段时间,南陵京都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往日那些聚在一起赏花作诗的贵族公子小姐也基本上不出门了,关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连皇宫,往日里那些嫔妃争宠皇子暗斗,也似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全都安分了不少。

前两个月茶余饭点后人们谈论的慕容家那些事儿也都不再新鲜,原本还在盛传着云墨和凤君华的‘兄妹恋情’而感叹亦或者津津乐道,结果云皇一道圣旨下来,却原来这个亲妹妹是假的,人家可是东越开国女将的女儿,身份贵重。要说凤君华的身世一抖出来,她父母的师徒之恋也着实让天下人好一阵盛传乐道。很奇怪的,除了那些个十分迂腐古板的文人儒士私下里责骂伤风败俗忘伦悖礼以外,更多的人则是赞叹和钦佩。

这大抵也和莫千影早年的功绩和世人对天机子的崇敬有关吧。

无论茶楼里说书的把这些事儿说得多么绘声绘色,日子久了,人们也就淡了,日子也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过着。

而与南陵京都的安静平淡完全背道而驰的,却是宁王府的热闹。

要说南陵皇一生子女无数,除了早年封的太子,其他皇子即便成年也还没一个封王的。如今这平日里几乎不干涉朝政的八皇子不过出去一趟,回来后就成为了南陵这一辈皇子当中第一个王爷,着实让人惊讶。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快要成亲了。而那女子,并非士族门阀的千金闺秀,倒是和那东越未来太子妃有十分的瓜葛。

许多人大臣便不由得想起当日姜太后寿辰宴上,凤君华对南陵皇室的痛恶憎恨,只怕是与明氏皇族不死不休。而她的妹妹,据说和东越的裔世子也情谊匪浅,怎么突然就和南陵新晋的宁王暧昧不明了呢?

甭管外界如何揣测,凤含莺确确实实住进了宁王府,且日日伺候明月澈于床榻前,直到他好起来。

宁王府也就是从前的八皇子府,不过就是改了块门匾而已。风景一如往昔,假山小桥九曲回廊,令人叹为观止。

凤含莺刚给明月澈送了药出来,便有丫鬟来报,说三公主和永和公主来了,现在正候在花园的凉亭里。近日来这两位高高在上的公主频繁初入宁王府,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丫鬟颔首告退。这些时日以来,宁王府里的丫鬟早就将凤含莺当做了未来的宁王妃,对她的吩咐一百个服从。

凤含莺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后花园。明月清和明月琴两姐妹正在说着什么,一见她出现,连忙站了起来。

“莺姐姐。”

两人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其实犯不着对凤含莺这么客气,如今这一声声姐姐的叫着,明摆着是给她面子。凤含莺向来不是扭捏作态之人,微笑着走过去。

“让你们久等了。”

明月清面上笑意盈盈,道:“莺姐姐客气,我们日日来此,只要莺姐姐和八皇兄不嫌我们叨扰就好。”

凤含莺坐了下来,“今天你们来找我可是有事?”

明月清放下茶杯,浅笑盈盈道:“莺姐姐,昨天我去给母后请安,听母后说起,父皇好像打算给你和八皇兄赐婚,如今就等着八皇兄完全康复以后,父皇再和礼部定下一个好日子,让你们大婚。”

凤含莺面上笑容未变,不害羞也不惊讶,仿佛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淡淡道:“我并非世族出生,陛下也同意么?”

明月琴道:“那有什么?父皇一向宠爱八皇兄,只要八皇兄喜欢,一个身份而已,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她眼神微闪,道:“莺姐姐的义姐如今可是东越未来的太子妃了呢,你的身份可比那些名门闺秀高贵多了,做八皇兄的王妃绰绰有余。”

明月清面色微敛,垂下了眸子。

凤含莺不动声色的把她的神情看在眼底,道:“这事儿也不及,索性你们皇兄如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成亲可是个苦累活儿,总得等身体好了才行。”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明月清与明月琴也深知她不是保守羞赧的女子,是以对她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也没什么讶异。

明月清便又问道:“莺姐姐,八皇兄如今伤势可好些了?”

“差不多了。”凤含莺面色清淡,“这几天便能痊愈了。”

明月清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凤含莺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也有十六岁了,想来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在着急你们的婚事了吧?”

两姐妹被她说得都面色尴尬,明月清是心系云墨爱而不得深以为憾,明月琴的心上人玉无垠已死。此时凤含莺说起这事儿,她们心里难免不痛快。尤其是明月琴,恨不得将凤君华给千刀万剐了了事。

凤含莺冷眼看她们二人表情,神色微微讥嘲。

这实在是个伤感的话题,气氛便有些尴尬沉寂起来。过了一会儿,明月琴便勉强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母妃要派人来催了。”

明月清也起身道:“母后让我陪她用午膳,我也要回去了。”

凤含莺也不留她们,让人送走了两姐妹。她站在门口,看着明月琴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淡淡冷意和嘲讽。弹了弹指甲,白色的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散。

宫廷最猛烈的春药,一般人是得不到的。明月琴很聪明,大抵知道她懂得用毒,所以下这药的时候分外小心,每天只在衣带上沾惹一点,每天刻意与她在凉亭会面,不过就是借着风将衣带上的*散全数吹到她身上罢了。这药药性很猛,但初始根本不会察觉,日积月累,到最后便爆发得尤为厉害。

女人一旦沾惹,玉女也变成了*。

她每天在王府,根本就没人有这个胆子下这种药。也就每日在亭中与明月清两姐妹见面有可能中毒。明月琴为了洗脱嫌疑,便拉着明月清天天跟她一起。那*散吹在空气里,明月清自然不可避免的会沾惹到。她早已检查过,每次趁她来之前,明月琴便已经在明月清的茶杯里放了解药。到时候查起来,罪魁祸首只会是明月清。

很明显,只有给人下毒的人,才会给自己备下解药。

明月琴要害她,不过是因为对凤君华憎恨而迁怒,自然看不得她做了宁王妃,于是设计先毁她的清白再拉明月清垫背。

看起来,这两姐妹仇怨不小嘛。

不过说得也是,都是皇室公主,明月清就因为身为嫡出所以有封号。而明月琴乃庶出,只是个干巴巴的三公主而已,不嫉妒明月清才怪。

明若玦真是好命,儿女成群。不过就是上半辈子光生儿子,下半辈子光生女儿。这比例之平衡,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她拍了拍手,这点小儿科的把戏,还想瞒过她?就让明月琴自己尝一尝*散的滋味吧。

她转身,去了明月澈的房间。

明月澈早就能下地了,不过凤含莺担心他伤口恶化,便强制性的让他呆在床上不许动。只是这两天才稍微好一点,凤含莺进来的时候,他刚下了床正在穿衣,见到她,立即笑得眉眼弯弯。

“莺莺。”

凤含莺靠在门口打量他,不得不说,皇室的基因就是好。她那天在碧霄殿见到的那几个皇子,一个个容貌上乘,随便拉一个出去,就足够惊艳无数少女的眼球。

明月澈心性纯良正值,武功容貌人品都少有人能及。整个南陵京城,不知道多少闺秀千金挤破了脑袋想嫁给他。如今平白便宜了她,只怕早就有人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了吧。

她在心里自嘲一声,走过去。

“刚刚你那两个妹妹说,你父皇打算给我们赐婚。”

明月澈怔了怔,眼神里有欢喜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看着她。

“莺莺,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段时间她对他悉心照顾如同一个体贴的妻子,只是他仍旧不确定,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凤含莺扬眉,笑了笑。

“当然。”

明月澈几乎欣喜若狂,一把握住她的手。

“莺莺,你说的是真的?”

凤含莺看着他满脸希冀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虚,这孩子看起来当真是对她情根深种,她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她拍了拍他的手,道:“当然,我都住进你的王府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这宁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这还有假?”

明月澈顿时高兴得如同一个孩子,呆萌而痴痴的看着她,忍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发自内心道:“莺莺,我好开心。”

凤含莺原本要推他,但听得这句话,又僵了僵,改为拍他的背。

“莺莺。”明月澈还在说,“我一定会待你很好的,绝对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我以后也不会纳妾,只一心对你一个人好。”

凤含莺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明月澈只顾着开心,哪里知道怀中佳人此刻的心不在焉?

……

夜色沉凝,月凉如水。

凤含莺躺在床上,却根本就睡不着。忽然听到空气里有异动,她立即警觉,猛然坐起来。

“谁?”

明月澈早就调了暗卫来保护她的安全,再加上这王府也设得有阵法,普通人根本就进不来。此人闯入这里并且未惊动他人,定然武功十分高强。她并没有惊呼,只是低喝了一声。来人没有杀她,便是别有目的。

果然,随着她一声出,屋子里忽然便多了一个人。

借着窗外淡淡月色,她看清那人身影颀长而秀逸,微微侧着身,只看得见轮廓十分精致而完美,微抿的薄唇如一条线,看得出紧绷和压抑。

她只看了眼,便懒懒坐起来,随手扯了披风披在身上。

“你来做什么?”

云裔转身,沉沉而遥远的看着她。眼神复杂而微微叹息,终是压抑住心中的愤怒,缓缓走过去。

“小莺。”

凤含莺显得有些不耐烦。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磨磨唧唧打太极。”

云裔一噎,苦笑了一声。

“你如今就那般不待见我?”

凤含莺不理他,神情散漫而淡漠,便是连最初的那种厌烦和轻佻都不复再见。她向来是明艳而张扬的,无论言行举止亦或者思想学识,都那般不拘一格。从前在东越顺亲王府的时候,他派人监视她。她愤怒生气便会大喊大叫甚至对他动手来宣泄她的不满。更或者,她会想方设法的给他下毒对他用美人计。

无论是怎样的她,都不会如今日这般对他漠然无物,仿佛他于她而言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心中一揪,忍不住上前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凤含莺瞥他一眼,嘴角一缕讽刺流泻而出。

“不敢。”她抱胸睨视着他,桃花眼里再不见从前肆意挑逗亦或者引诱,而是深沉而幽暗的深渊,笼罩着看不见的波涛汹涌和讽刺。

“你堂堂东越王府世子,我不过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女人,哪里敢跟您生气?这不是明摆着不识抬举吗?”

云裔心里堵得慌,却也没有生气,而是慢慢走过去,用一种真切而微微忧伤的眸子看着她。

“小莺,跟我回去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别跟我赌气了。”

“赌气?”

凤含莺嘴角流露一丝嘲讽,斜眼睨视着他。他一靠近,窗前折射进来的月色便完完全全打在他身上,让她看清他眉宇间的疲惫和风尘仆仆。

她怔了怔,刻意忽略心中微动的异样,淡漠道:“裔世子好像太过自作聪明了,你我萍水相逢。哦不读,你之前囚禁我,如今我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开心还来不及,和你赌什么气?”

“小莺。”

云裔叫了声,见她依旧神情淡漠,显然心中还在责怪于他,索性坐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吧?”

那天从崖底上来后,他们遭到了大批杀手的追杀。他贴身保护她,再加上她原本也会些武功,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知道为何,在夜杀暗卫靠近的时候,她似乎在发呆,好像突然惊闻什么事情让她不可置信以至于微微失神,才会受到暗算。就在这一刹那,对方杀招已经对准了她,他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将她推开,却不想身后明月澈也冲上来保护她,一掌劈过来。他立即化掌替她挡开,原本不会伤了明月澈。哪知道明月澈一看差点伤了她,连忙收功,遭到自己内功反噬,又中他一掌,险些丧命。

她一刹那回神,推开他就抱住了明月澈。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她回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痛和了然的自嘲失望,以及浓烈的愤怒和恨意。以至于让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黯然心伤,心痛如绞。

祸不单行,沐清慈那个女人又从中作梗。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毅然决然的跟着明月澈回了南陵。临走之时她对他说,“云裔,我恨你。”

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并且误会了。

他气她对他的不信任,更恨自己大意。偏偏那个时候他不能离开西秦,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在她眼里,只怕他就真的成了个心虚的负心人了吧。

这不怪她,本身怪他自己事先没有对她坦诚才会让她误会。

既然是他的失误,那他愿意承担自己造下的苦果。

“小莺,我没把你当做谁的替身,你也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凤含莺。”

凤含莺怔了怔,面色依旧清淡如水,眼神里甚至含着几分讥诮。

是的,她知道了。准确的说,她早就有些怀疑。她曾在他身上看到过一块粉色手帕,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她却十分清楚的看见上面绣着一朵月光花。

月光花的花语是,永远的爱。

那是一个女子绣的。

曾经她不过好奇想要拿过来看一看,他却十分紧张的抢了回去,眼神十分复杂,随后掉头就走。

她一直知道,云裔这个人看着风流,实际上心里却是寂寞的。他流连于花丛,却又不沾惹任何女色。这样的人,除非心中有伤疤,再难相信爱情,否则又如何会二十四岁还未娶妻?

还有,他为何又如此痛恨沐清慈?

直到那天,那个暗卫告诉她。云裔心底有个人,一个像月光般美丽的女子。那块手帕,便是那女子送给云裔的。那个女子在最美好的年华为他输血而死,成为了他心里永远的伤。而她,和那个女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输血啊,他曾说过,四年前,他重伤差点死掉,有人给他换血才救了他一命。

彼时她一脸玩笑的问是不是他的红颜知己,他眼神闪躲却避之不答。

如今,一切都清楚明了。

那个女子不止是他的红颜知己,更是他心中所爱。

所以最初的最初,云裔遇见她,才没有将她当做刺客关起来,而是带到了王府。

难怪,她总觉得他偶尔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奇怪,明明被她气得面色铁青,转眼却又无奈叹息离开。

这才是她一直不肯答应嫁给他的原因。

当现实与久存脑海里的疑惑重合,刹那间她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而下一刻,他一掌打得明月澈倒地不起,她吓得一个激灵,甩开他就跑了过去。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更何况,她对他的从前可谓丝毫不了解。在那个时候,她如何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误会?她凤含莺不是没度量纠结过去的人,只是她有她的骄傲,一段原本就是错误的情感,她宁愿抛弃,也不要做其他人的替身。

女人向来敏感,很多时候,逃避,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而已。

“小莺。”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遥远的迷茫和轻叹。

“其实,我以前有一个未婚妻。”

凤含莺一怔,目光微微睁大。

云裔苦笑一声,“你该知道,身为皇室子女,生来便命不由人,婚姻更非自己能够做的了主的。依依许给了永昌侯府的世子,我自幼也定了婚约。对方是长宁侯府的小姐,世家出身,和顺亲王府门当户对。”

他说到这里,嘴角淡出几分讽刺。

“大概是十五年前吧,那年我九岁。长宁侯府老夫人大寿,我随同父王去贺寿,见到了长宁侯府那所谓美丽高贵知书达理的嫡出大小姐。然而不过半月不到,她就死了。杀人凶手,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然后我的未婚妻就变成了那个杀人凶手。”

凤含莺抿唇不语,这明显是一场情杀。

十五年前,云裔的未婚妻才几岁?

那么小就有那么恶毒的心思,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这该有多恶毒?

“我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恐怖与可怕。”云裔面色漠然,“一个月后,她也死了,我杀的。”

凤含莺又怔了怔,却听他淡而讥诮道:“我不需要一个自私自利心胸狭隘又善妒阴狠的女人做妻子,那会让我觉得恶心和压抑。”他声音忽而由低沉变得散漫,“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游走于女人之间。我想看清她们美丽的面孔下到底隐藏着如何恶毒虚伪的一颗心?却始终对她们敬而远之。”

他眯了眯眼,眼神微微恍惚而遥远。

“云家的男人,似乎都会栽在女人手里。祖父如是,父王如是,皇伯伯如是。就连素来冷心绝情的云墨,也如是。我深刻明白,情,是毒,沾染不得。然而在遇到小雅以后,全都变了。”

他说到这里,仔细观察凤含莺的表情,见她未有动怒的迹象,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微的失落。又继续开口了,声音轻如云烟,仿佛又化作了丝丝温柔的泉水,流淌过记忆深处那些流连和回忆。

“她叫白雅。”

他静静的诉说着,“是一个普通渔家女子,却长得一副花容月貌,气质优容清雅,就像开在夜晚里的月光花。”云裔抬头,深吸一口气。

“十年前我游历到西秦,途径一条小河的时候,看见她在洗衣服。那个时候她不过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还狠青涩稚嫩,但形容举止已然能够看得出倾城之色。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山野女子,然而言行举止却温婉矜持,知书达理,比之大家闺秀还胜几分,我对她感到好奇,自此与她结识。越是与她接触,我便越发现她聪颖敏慧,不过小小年纪就能出口成诗,且弹得一手好琴,绣得一手好女工,写得一手好字。她家境不好,我想给他们一家买一套清静的别院,她却宁可以女工为生也不肯接受我的帮助。她说,无功不受禄。一日接受我的援助,日后便觉得那是理所当然,而越发不思进取,周而复始,乃是恶性循环,不可行。”

凤含莺听到这里,倒是对那女子生出几分敬佩和尊敬。

这般识大体又骄傲的女子,也难怪云裔这阅女无数的风流浪子对她另眼相看。

云裔顿了顿,似乎在沉思也似乎在怀念,更或者,是在沉淀深藏心底那份无人可窥视的情感。

“我越发觉得她和我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又有乡间女子的开明和热心。偶尔俏皮活泼,可爱纯良。她符合所有男人对女人和一个妻子的一切幻想。我对她也倍生好感,那几年里频频与她联系。和她一起在竹林里品画作诗,弹琴吹箫。她偶尔会做一曲飞天舞…”

他眼神越发遥远,仿佛映出那一年竹林深处,粉红色倩影窈窕旋转,裙裾飘飞如梦如云,回眸刹那,唇边笑意嫣然如花,一双剪水双眸盈盈似水,荡漾着那年春花秋月,惊艳了落叶纷纷。

而他,亦曾在那样的美丽中迷离而失神。

“五年前,她十三岁,我提出待她及笄便娶她为妻。”

凤含莺面色微变,却没有生气。

云裔看了看她的神情,继续说道:“她十分欢喜,然而她那般聪明,早就看出我身份非凡。她不过一个山野乡村少女,如何能做我的妻?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这是当年她拒绝我的时候说过的话。”

凤含莺眼中升起更深的欣赏。

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自小便被教导日后为男子的附属品。便是稍有姿色也顶多到大户人家做妾便是最好的结局。而那叫做白雅的女子,却又如此傲骨心性,比起那些出身世家却品行恶劣的女子来说,实在优胜千倍万倍。

这样的女子,难怪云裔会对她动心。

“她不知道,自从长宁侯府姐妹死后,我便对那些所谓的世家名媛彻底失望。她虽然只是山间女子,但品行比之那些出身富贵却心性肮脏丑陋的大家闺秀高贵千万倍。我对她承诺,两年后,必定八抬大轿娶她为妻。”

彼时年少轻狂,铮铮誓言却从未有半点轻浮玩笑。

“然而她没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他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沉痛掩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嘶哑而愧疚。“就如你猜测的那般,为我输血的那个人,就是她。”

纵然早有猜测,亲耳听见的时候,她却仍旧心神震动而复杂。

“她生活在一个小山村了,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踪?”云裔眼中的痛和悲渐渐被更深沉的愤怒和恨意覆盖,“后来我才知道,是沐清慈告诉她的。”

凤含莺再次一震,这边是他厌恶痛恨沐清慈的原因吗?

“那时候我还在昏迷之中,根本就不知道是小雅牺牲了性命救的我。直到三个月后我完全恢复了,云墨才告诉我真相。他告诉我,小雅为我输血以后形容枯槁如同干尸。她不愿我见到她那个样子,她希望留在我心里的永远是她最美丽的模样。所以她让云墨将她火花,唯一留下的…便是这块手帕。”

他从袖口里掏出那方粉色手绢,拇指在那朵月光花上温柔婆娑,似乎在纪念和感受那女子的温度和笑颜。

“我去了她家里,告诉她的父母,我要娶她为妻。她父母告诉我,小雅并非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从河边捡来的弃婴。并且将当年捡到小雅之时襁褓中的血书交给了我。我这才知晓,原来她是西秦流落民间的公主。她的母亲是一个宫女,只是当年偶然得西秦皇临幸,珠胎暗结生下一女。后来被善妒的贵妃知晓,她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刚出生的女儿托人送出皇宫。她的养父母知道她的身世,却害怕给她带来麻烦而一直苦苦隐瞒。在知晓我的身份以后原本想要请求我帮小雅恢复公主的身份,然而已经晚了。”

他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沐清慈要除掉她的原因。”

云裔握紧了那块手帕,好半晌才平复了心中情绪,轻轻道:“我没有将她的身世告诉西秦皇,只告诉了沐轻寒。他和我的想法一样,既然小雅已经离宫,如今身死,又何必再送她入宫葬入冰冷的皇陵之中?她的生父从不知晓有她的存在,那便就让她这样安静的离开,也好过入那皇陵里,沾惹皇室肮脏血腥。”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凤含莺。

“你和小雅长得有几分相似。不可否认,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像她才将你带回去。可你和小雅不同,她是明朗而温婉又知书达理的女子。你却是张扬肆意乖张洒脱,淡漠又冷血的女人。便是这份性格天差地别,连唯一有几分相似的容貌,也显得不那么重要。”

凤含莺望着黑暗中某个角落,神色恍惚而怔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问:“云裔,你爱她吗?”

云裔怔了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轻却又有些悲哀的慎重语气说道:“我曾经也以为,我是爱她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对她更多的是欣赏和怜惜,也或者是想摆脱这种贵族联姻的宿命和规则。到得如今,我甚至都快忘记她的样子了。”他自嘲一笑,“或许你觉得我薄情。是,云家的男人都薄情而专情。就如同我父王钟情于千姨,一直对我母妃相敬如宾。皇伯伯钟情于皇婶以至于辜负云墨的生母。而我,也辜负了小雅。”

他看着凤含莺,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爱小雅,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有那样一个女人曾为我付出过性命。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男人和女人之间,并不一定只存在爱情。小莺,其实在遇到你之前,那些年里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她,也不敢去怀念。我曾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然而到头来我发现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不爱她,那么这所谓的娶她,便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她那样骄傲的女子,宁可死也不愿嫁给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我对不起小雅,但我却来不及庆幸我还未曾伤害她更深。于一个人来说,没什么是比性命更重要更珍贵的。我不知道她那时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和心态来救我的,直到我遇到你。我在你身上看到她模糊的影子,然而却又从你的容颜上慢慢淡化对她的记忆。那时我才惊觉,原来小雅比我明白自己的心。”

“她用十四年短暂的生命,来让我永远记住她。”他说,“小莺,你不是小雅的替身。这世间多少女人相似,然而谁都不能代替谁。你不能替代小雅,小雅也不能替代你。你们两个虽然个性极端,但却同样骄傲。替身这个词,侮辱了她也侮辱了你,更侮辱了我。”

屋子里没有点灯,未有窗间明月微露一抹白月光,隐约照进他漆黑深邃的眼。而彼时月影横斜,再没有半点光晕能够映出他的神情。她于黑暗中看着他,十分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够那般清楚而深刻的看清他此刻褪去魅惑风流后的认真和凝重。

她亦为之而心弦微动。

“云裔。”她终于开口,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真混蛋。”

他却微笑,眼神微微寂寥。

“是,我混蛋,所以我对不起很多人。”他顿了顿,声音深了几分。“但我希望这些对不起在你之前到此为止。生命如此短暂,或许来客匆匆风过无痕。然而有些人,不可错过也不能无法忘却,更不能说对不起。而你,便是我这一生唯一不想错过也不想说对不起的人。”

凤含莺想笑,然而眼角却又微微酸涩。

这算是告白吗?不是那一句亘古不变早已被用俗了的‘我爱你’三个苍白而单调的字眼,也不是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或者是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只是一句,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不想错过和说对不起的人。

曾经她做杀手的时候,惯于用美人计。那些被他迷惑的男人自然也难免有真心相待的,只是她觉得,那些过往听过的所有甜言蜜语在这一刻他用那种平淡而深刻的语气说出来那一句不算誓言不算承诺也不华丽的语言里,都显得太过枯燥和不堪一击。

爱情这两个字,其实原本很简单,只是人们往往将它想得太过于复杂而已。

她微微的笑,然后说。

“你可以走了。”

云裔怔了怔,脱口而出。

“你不肯跟我走?”

她闲闲的拍了拍衣带上根本就没有的灰,漫不经心道:“我就要大婚了,岂能在这个时候逃婚与你私奔?”

……

三天后,明皇下旨,将凤含莺赐婚于明月澈为王妃,十一月二十完婚。

同一天,后宫里发生了一件丑闻。三公主明月琴与侍卫私通,被皇后带人当场抓住。明皇震怒,将其剥夺公主封号,贬为庶人,连同其母淑妃也连降几级贬为昭仪。

而此时,凤君华收到来自颜家的消息。

颜家那位老爷子终于将家住之位早已传给颜诺这一消息公布天下。

四国江山版图,江湖风云,在这一刻,拉开了序幕。

------题外话------

这一章呢,是早就想好要写的,说不上迟,大约还是早了点。毕竟原本还想给云裔点苦头吃的,但想想,还是就这样吧。这个人呢,风流自有情深处。我想过很多种他和小莺告白的言语方式,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句最为平凡的话。我觉得,对于她们那样彼此早就看尽浮苍凉的人来说,不需要太过华丽花哨的甜言蜜语,这句话才是最适合他们最珍重而珍惜的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