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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万大军兵临城下,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攻入城中。金凰已经被东越收归版图,大安和东越原本就是联盟,三国联军攻一个南陵,完全是绰绰有余。城门前哀嚎遍野血流成河,而明月殇,至今未曾出现。直到城门打开,大军铁骑森森的踏进皇城,才发现皇宫被厚厚的结界包围,根本无人可以进出。

“生死阵图。”天机子道:“入阵者皆亡,逃无可逃。”

凤君华蹙眉,明月殇有生死阵图她毫不意外。只是她不认为明月殇会天真得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光靠一个生死阵图就能阻止他们进宫,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她看向云墨,他微微一笑。手掌摊开,金黄色的字符飘飞在空气中,一圈圈晕开,渐渐与皇宫结界融合在一起。那结界似乎打开了一道门,明月殇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他正坐在御花园昔日与她一起对弈的那座小亭子内,一个人似乎在下棋,显然已经探查到她们已经到了,神色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微微带着几分笑意。

“生死阵图和归一阵图,我也想知道两者对阵结果会如何?云太子敢否与朕较量一番?”

两人的对话旁人听不见,但大约也能猜到。

凤君华立即上前,“我和你一起去。”

莫千影却不赞成,“你身上还有伤,入阵立即就会功力全失,而且还有生命之危,不行。”

她看了眼身边的天机子,璇玑那老头儿死了,最后的绝杀却非同小可。别看他表面看起来神色如常,也只有她知道,养了这几个月,终究还是没能痊愈。

“我去吧。”

凤君华皱眉,“娘你跨劫伤了根本,此次浴火重生原本就不能和高手过招,这些日子怕是给爹疗伤也消耗不少,也不能去。”

云裔慕容轻寒以及易水云走上来,正准备开口,云墨却淡淡道:“我一个人去。”

“殿下…”

“姐夫…”

“墨儿…”

顿时无数人阻止,云裔哼了声,“明月殇向来卑鄙无耻,要的就是你一个人入阵和你一决高低。若是往常也就罢了,但现在你身中…”说到这里,他眸光微闪,见众人神色有异,自动跳过,道:“怕是你进得去出不来。”

易水云道:“还是我陪殿下一起去吧,好歹可以帮忙。”

慕容琉风也道:“打仗还顾及什么君子作风?要的就是人多势众,我们这么多人,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明月殇。”他恨声道:“他杀了我爹,我要为我爹报仇。”

要说从前在南陵的时候,慕容琉风对明月殇还算尊重。但这几年各为明主,早已没了什么交情,再加上慕容于文可是死在明月殇手上,这事儿慕容琉风可还惦记着呢。此时好不容易兵临城下,此时明月殇已是穷途末路四面楚歌,不趁此机会杀了明月殇还等什么?

他说完就要飞身入阵,凤君华一把拉住他。“你道行不足,不得入阵。”

慕容琉风憋着一肚子气,“姐,你别拉我,今天我一定要给爹报仇。”

凤君华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要报仇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才行,这阵你进去就是一个死。若你死了,还拿什么报仇?”

“可是…”慕容琉风还想说什么,被凤君华打断,“行了,总之有我在,决不允许你意气用事。”她回过头来看着云墨,“小心。”

生死阵图和归一阵图相撞,无人能抵抗,他们这里虽然高手众多,进去也只有一个死,如今只有云墨一个人才能应战。况且她也明白,这关乎男人尊严的问题,他是不会允许有帮手的。身侧众人看了二人一眼,没说话。云墨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晨光洒下来,他眸子光华灼灼美丽耀眼,似沉落西山的夕阳,在日暮之时绽放一日之中最后的美丽。

心口陡然一痛,她面色却不显,道:“我等你出来。”

“嗯。”云墨将怀中的女儿递给凤君华,“我很快就出来。”

云绯在母亲怀里对着他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云墨眉间温柔似三月春风,转瞬即逝,下一刻,身影飘飞如风,眨眼间消失了踪迹。凤君华站在原地,抬头仰望瞬间变色的天空。

“姐。”凤含莺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姐夫会没事的。”

凤君华没接话,忽然问天机子,“爹,梦相思,真的无解么?”

天机子沉默。这个问题太过沉重,周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神色十分凝重而黯淡。

凤君华眼睫垂下,心里最后一丝期待落空,连同她的心,也一同空了。她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其实…”天机子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并非无解。”

凤君华猝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

雪山之巅。

他负手而立,看着天空风云变色,乾坤颠倒,日月无光。

生死阵图,入阵者要么生要么死。归一阵图和生死阵图相生相克,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两者皆毁。而那阵中之人,谁也说不准。

他眼睫垂下,手心环绕点点金光。

啸月书和龙吟书。一本在天机子手上,另一本在璇玑子手上,如今终于两者齐聚。

他和师兄研究多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解梦相思的办法,只缺一味药,一味不存在凡间的药。如今能打开那条路的,只有他一人。利用天地乾坤之变,开启地狱之门。这是唯一的时机,错过了这一次,再无第二次良机。

手心金光运转,他盘膝而坐,金光洒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渐渐进入虚无世界之前,他睁开眼睛看向南方,唇边微微一抹笑意如水。

“我欠你的,愿意用我的所有来偿还。然而到了最后,我却发现,那远远不够。不够…让你记住我。”

倾我之命,解你之愿,这是我一生中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原本凌厉的掌风似乎被这阵法所吞噬,变得微不足道。空气十分稀薄,令人几乎窒息。淡白的光远远的照来,明月殇站在阴影处,微笑看着云墨。

“梦相思已经入骨入血了吧?你不怕死在这里,尸骨无存么?”

云墨也微笑,“那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明月殇目光浅淡了无痕迹,“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和我同归于心了。”

“彼此而已。”

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彼此心性如何不了解?与其说是为了争夺天下,还不如说是为了美人。明月殇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想让云墨如意。他早就知道大势已趋南陵国破在旦夕之间,所以他调回了所有兵马,在这里摆下了生死阵图。云墨要破南陵,就必须用归一阵图。

他们两人武功半斤八两,交手了数次也没分出胜负,一旦入了这阵法,生死不定,就算侥幸活着出去,也奄奄一息了。

人在绝望一无所有的时候大抵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就如同此刻的明月殇。他一生活在权谋之中,不能娶自己所爱,不能护自己母亲周全,最后得来的江山也千疮百孔。那时凤君华为取圣灵泉来到南陵,他就想,有那么一刻陪伴也是好的。但有那么一段日子以后,他便开始贪恋,想要拥有。

最后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得不到,便一起淹没尘土吧。她活着不属于他,那么就死在他的土地上吧。

他甚至希望圣灵泉可以解梦相思,云墨活着,他陪她一起死。下辈子,他是否就可以先一步抓住她的手?

下令全国追杀她以后,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想到她会死,他心痛如绞。想到她逃离回到云墨身边,他更是嫉妒抓狂痛不欲生。但如果让他亲手杀她,他做不到。所以他放任自己自私任性一次,无论结果如何,这是最后一次。

她终究还是逃离了。

玉无垠,原来那个人也在很久以前埋下了那么一颗棋子。

今日最后的决战,他知道云墨会来。他们都容不得对方活着,那便一起死吧。死了就没有那么多争斗,没有那么多的不甘,没有那么多的不可得和心痛。

这样也好。

他闭了闭眼,忽然身形移动快如闪电,招式凌厉行云流水,竟是比之往常更飘逸接近虚无。

显然,他一直在隐藏实力。云墨毫不例外,面不改色的迎上去。

从前的交手难免都存在试探的心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生死决战。这一刻没有隐藏没有试探,两人都拼尽全力,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生死阵图和归一阵图在旋转,无形的杀气围绕而来,天空变色大地震动。西方火灾南方山崩,北方洪水东方旱灾。不过刹那,齐齐而来,无数人逃难奔走,呼喊惊叫。大陆上每一片土地,每一颗花草,全都凋零成灰。真正的天下大乱,真正的民不聊生。

消息传播得很快。不过半日,离恨宫将各地发生的灾难情报全都送到了凤君华手上。可又能如何?现在救灾,远水解不了近火。而且他们都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生死阵图和归一阵图引发的。只要两个阵破了,天下就会恢复祥和,一切还会恢复正常。

所以,现在只有等。

“君儿,这样不行。”莫千影凝重道:“至少应该将受灾的百姓迁移。”

慕容轻寒也点头,“这样吧,我和小风还有易先生各自带一批人分别去迁移救助受灾的百姓,你们在这里等着。”

凤君华点头,“好。”

云裔原本也想去,但想想还是不放心,和凤君华一起在这里守着。

一行人各司其职,很快分配好了自己的工作。慕容轻寒和楚诗韵去了北方,易水云和慕容琉风去处理山崩后事,明月笙和凰静贞去了东越,莫千影和天机子去了西方。

凤君华,云裔,凤含莺依旧留在南陵。

风云涌动,乾坤变色,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观,仿佛天地即将毁于一旦。

凤君华一直抱着女儿,脚下的土地在震动,她面色不便,目光直直看着前方。从早上到午时,再到夜幕。月华初上,然后云层掩盖,翌日晨光破晓而出。

日出到日落,月初月掩…如此循环往复,整整七天七夜。终于在第七日的早上,阴沉的天空裂开一条缝隙,无数金光汇聚而去,隐约看见陌生的字符缓缓涌动。强大的光晕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城墙震动得更厉害。

凤君华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眼睛,将女儿的脸埋在胸口,云裔也将凤含莺和儿子紧紧揽入怀中。一道暗黑而深邃的线直直透过光晕淹没无踪。

凤君华眯了眯眼,那个人…

忽然轰的一声,整个天地震动。她控制不住的后退几步,死死的按着怀中的女儿。

与此同时,雪山之巅,金光散去,他发丝已经雪白,一口鲜血喷出,久久凝固在雪地上。他喘息着,眼底却发出惊人的亮光。

地狱之门已经打开。

这是唯一的机会,尽管那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丫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其余的,我再也无能为力。

他慢慢的起身,手指支撑在雪地上,手背皱纹深深,清晰入目。他看着,嘴角慢慢噙起淡淡笑意。不用照镜子,他如今大抵已经老如花甲之龄了吧。

他抬头举目四望,天下已平,却再无他寄居之地,尤其是这雪山。风雪席卷而来,淹没了他的背影,寂静而萧索。

==

巨大声响裂开,凤君华立即抬头,抱着女儿飞身而起,直直往深宫而去。两个身影一同落下,云墨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脸色惨白而嘴角隐含几分血迹。而他前方不远处,明月殇如他一般。忽然风声掠过,一道红光化为利剑,直直刺向明月殇。他抬头,晨光下眼神温和带笑,并没有躲。利剑没入胸口,穿透心脏,鲜血汩汩流下。即便是要杀他,她也不远近距离多看他一眼么?是了,她那般恨他,从始至终,都那般恨着。尤其是,在他杀了她的义父之后,她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一念成痴,一念成殇。昔日一招错,步步皆殇。命运轮回,报应不爽,应该的…”

他慢慢坐起来,看着原本去救灾此刻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天机子等人,嘴角含着深红色的鲜血,目光依旧落在凤君华身上。

一生痴念,一生执着,终成空。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真好,我是死在你手上的呢。

来世…

她大抵不愿来世还有他插足她的人生吧。忽然便有些理解当年颜诺死的时候说的那番话。若不能拥有,再遇边只会更痛更不甘心罢了。所以,不要遇见了吧,不要有来世…

静芙,你临终时是否也已经后悔?

他微微笑着,气息慢慢弱了下去。至死,他的目光依旧盯着凤君华。这一生,从未如此刻骨而肆意,从未如此亘古而遥远,铭记生世。

……

凤君华落地后看都没看明月殇一眼,而是来到云墨身边,扶着他的身体,“云墨。”

周围杂七杂八的声音响起。

“太子…”

“姐夫…”

“墨儿…”

云墨缓缓抬头,眼前一片模糊,他几乎无法辨别她的容颜。只是身侧那般熟悉的气息和味道已经深入骨髓,如何能忘却?

他微微的笑,“我说过会安全出来的,只是时间有些晚,你可怪我?”

凤君华忍住眼泪,用力摇头,声音已经接近嘶哑,“不怪…”

“那就好…”

云墨极力忍耐,却终究还是喷出一口血来。不再是红色,而是黑色,剧毒,没入骨髓。

凤君华脸色一寸寸惨白,眸子里已经一片惨青之色。周围所有声音都同时淹没,无人说话。

云绯颤颤的自凤君华怀里抬头,怯怯的伸手去拉云墨的衣袖,“爹爹,你怎么了?”

云墨眯着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女儿现在所在的方位。他伸出手去,忽然浑身力气一散,倒了下去。

“云墨。”凤君华一把抱住了他,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天机子已经蹲下来,一手搭在云墨的手腕上,神色凝重。凤君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静静的抱着他,眼泪怔怔落下。“你答应过我不会有事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

莫千影蹲在旁边,不忍的别过眼。云裔神色也十分黯然,凤含莺眼圈微红,说不出话来。慕容轻寒抿着唇站在一旁,眉头紧皱。所有人都没说话,每个人身上却都流露出悲伤绝望的因,一寸寸在空气里席卷缠绵,让人窒息。

云墨眨了眨眼,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一笑。“爹,您不用白费心思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天机子皱眉,正准备说什么。凤君华忽然一把将他推开,红着眼睛大吼。“走,你们都走,谁都不许碰他,都走开…”

天机子怔了怔,她神色疯狂眼眶赤红,满脸都写着绝望和不顾一切,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亦或者她抛弃了全世界。这个样子的她,让他忽然就想起五年多以前,在白恒山。云墨为了救她差点丧命,她也是这样抱着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彼时她双眼失明,那般疯狂那般固执。此时情景重现,却已非当日境况。

“孩子…”

“你闭嘴。”凤君华现在已经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她死死的抱着云墨,冲身边的人大吼。“都走,你们全都走开,不许碰他…”

“姐,你冷静点…”凤含莺看着她这个样子就想起前年她疯癫的时候,心中微痛,过来劝她。哪知还没碰到她就被她一把推倒在地,“走开,不要靠近他…”

“姐…”凤含莺呆呆的看着她,泪水从眼眶滑落。云裔将她扶起来,叹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云绯在一旁吓坏了,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娘亲这个样子让她很害怕,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娘…”她去拉凤君华的衣袖,莫千影连忙将她抱过来,生怕正陷入疯魔的凤君华会伤害到自己的女儿。“绯儿乖,别哭。”

云绯肩膀耸动,眼泪吧唧吧唧的落下,委屈的望着凤君华。莫千影看得也心中疼痛,“君儿,其实…”

“我不要听。”凤君华大声嘶吼,“你们都走,全都走开…没有人能救他,都走,都给我走…”

云墨咳嗽了一声,她立即浑身一颤,刹那恢复了清醒,忙低头看他。“云墨,你怎么样?你哪儿疼?告诉我…”

他摇摇头,声音微弱。“青鸾…”

“我在。”凤君华抱紧了他,一副害怕有人靠近他的模样。“我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她努力隐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在颤抖。楚诗韵别开了眼睛,不忍再看。谁都没有靠近,因为如今凤君华这个样子随时都会发狂崩溃,所以没人敢去打扰。

云墨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即便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深入骨髓。她便是一个呼吸,他也能猜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别这样…”他说,“我已经多活了一年多,够了…”

“不…”凤君华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抱着他不停的摇头。“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的。”她颤抖着,眼泪一颗颗落下,眼眶里写满了绝望和莫大的悲痛。

“你说过的,不可以死,至少不可以在我之前死,也不能死在我面前。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她语气已经忍不住带了哭腔,“你说过不会骗我,你说过,凡是对我的承诺都会做到。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不…”她抱着他的手臂在收紧,脸贴着他的脸,声音里带了几分祈求和脆弱。“我们回家好不好?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要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在一起,没人能分开我们。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她断断续续,只重复着那几句话,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死一般。“你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骗我的,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云墨半闭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青鸾。”

他一开口,她立即安静了下来,生怕错过他一分一毫的呼吸。

“嗯,我在,你想说什么?”她贴过去,几乎贴近他的唇。

他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尤其她越靠近,他便越痛。但这个时候,他却不想离开她。这是这一生,最后也最近的距离,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你听我说…”

凤君华抽噎着,“你说。”

云墨慢慢的抬手,想要去摸她的脸,她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泪又落了下来,滴在他手指上,灼烫了他的心。

“别哭…”他手指微动,轻柔的给她擦拭眼泪。“不要哭…”

他说话很困难,比平时困难百倍,平时还可以靠着功力压制,但现在浑身经脉俱碎,毒发无可抑制,便是连呼吸都疼痛难忍。但他除了脸色苍白以外,脸色看不出有丝毫痛苦的痕迹。

“你哭的样子…很难看…”他轻轻的说,“我最喜欢…你笑的样子…很美…笑一笑,青鸾…别哭…”

凤君华痛不可遏,浑身都在颤抖。她闭了闭眼,努力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我不哭,我笑…”

“嗯。”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已经听不到声音。“青鸾…”他说,“这一次,我恐怕要食言了…”

一生里,他第一次对她食言,也是最后一次。

凤君华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只不停的流泪。她只觉得冷,浑身从头冷到脚,连同血液骨髓,一寸寸冷如冰雪,又一点点疼痛,浑身都痛,连着心口,呼吸都是痛的。原来并不是只有梦相思才会让人如此痛不欲生,只要爱,就会痛。

“南陵已经灭国,以后…天下再也没有战争。我说过…会送你一世安稳…我做到了。”他微微的笑着,“我将…将这个天下…送给你,好不好?”

凤君华哭着摇头,“我不要什么天下,我只要你,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的…”

云墨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我已经传信给父皇了…以后就将皇宫迁移到南方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怕冷了…”

她哭着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撑着一口气,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青鸾,别任性…”他说,“没了我,你还有很多亲人…爹娘,还有你大哥,小风和小莺…还有咱们的女儿…你要好好照顾她…”他又咳出一口血来,“我说过,只要是为你。倾城不算什么…倾国也无所谓…如今,我将天下送给你…你做女皇…我相信你,你会做得很好…你说你答应过娘,不可以任性。那么现在,也不可以…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这天下,那么多人,他们全都需要你…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要将除了我意外的一切放在心上,好好珍惜…”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都听不见?

凤君华呆呆的坐在地上,双手依旧紧紧的抱着他,满脸泪水,眼神空洞,像个迷路的小孩儿。楚诗韵已经忍不住埋头在慕容轻寒肩膀上轻声哭泣,凤含莺捂着唇,眼泪一颗颗的落下,其他人无不面色凄然,眼神动容。

云墨还在说,“青鸾,听我的,答应我…不要任性…”

他在逼她,用他的命逼她。凤君华颤抖着,眼泪似乎已经流干。“怎么可以…”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画面,她目光中悠然升起灼灼亮光。

往生之力,对,往生之力。她还有最后一次往生之力,可以救他…她想也没想,低头吻上他的唇,还未自行运转体内的往生之力,忽然察觉他舌尖抵进一颗药丸。她猛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的排斥,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同时点了她的穴道令她不得动弹,舌尖一用力,药丸没入她咽喉。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周围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阻止。等回过神来以后,云墨已经含笑放开了她,眼神里光芒一点点退却。

忘情丹,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解脱。他蠕动着唇瓣,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用唇语说着。

“我将天下送与你作嫁,好好活着…”

“忘了我…”

最后的力气消散,呼吸渐渐终止。手,无力的落下…

“云墨…”撕裂的疼痛在胸口炸开,凤君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无数人惊呼着跑过来,声音渐渐远去。

==

凤君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尽头是云墨在他眼前闭上了眼睛,温度渐渐冷却。她被这噩梦惊醒,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不要——”

“君儿你醒了?”莫千影惊喜的声音响起,又立即来扶她。

门被推开,无数人闯了进来。天机子,凤含莺,明月昭,凰静贞,楚诗韵…

“姐,你没事吧?”

“君儿,你觉得怎么样?”

……

杂七杂八的声音响在耳侧,凤君华只觉得耳鸣嗡嗡作响,丹田内有什么东西堵着,十分难受。恍恍惚惚中,她想起来,最后他强行让她吞下了一颗药丸。

忘情丹。

她猛地推开莫千影,强制运行内力,丹田凝聚真气,将那药丸包围。

“君儿,不可…”莫千影发现了她的举动,连忙要阻止她。

凤君华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光,她猛然睁开眼睛,哇的吐出一口血,然后身体一软就要倒下,一只手连忙扶住床栏,大口的喘息。

“君儿…”莫千影赶紧过来扶着她,边给她渡真气边说道:“你内伤未愈不可这样强行催动真气,就算你不顾及自己性命,也得想想腹中胎儿才行啊…”

“你说什么?”凤君华原本还在调节气息,闻言立即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隐约的灼灼亮光。“我…”

莫千影收了手,道:“你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

凤君华浑身一颤,“怀孕?我又有孩子了…”她手指抚在自己腹部上,神情恍惚,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莫千影点点头,又叹息一声。“原本你身体就还没好,那天又动了胎气,刚才又这样强行催动真气,差点伤了孩子。”她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是无奈和忧心。

天机子却看向地上那一滩血,那颗药丸。

那是忘情丹吧。

他叹息一声,眼神里微微怅然,不知是忧是喜。

情深如此,不该如此缘浅。

“君儿…”凤君华却忽然清醒过来,猛的推开莫千影就下了床。“君儿,你要去哪儿?”

无数人涌了过来,她不管不顾。“别碰我,我要去找他。”眼前又浮现那天的画面,他在她怀里渐渐失去了呼吸,他…

她眼前一黑,只觉得心口似被分裂开来,全身都在疼痛。

他死了?不,她不相信,不相信…她要去找他…

“君儿,你冷静点。”莫千影一把抱住她,急急说道。

“放开我。”凤君华神情近乎癫狂,她挣扎着,嘶吼着。“我要去找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死死抓着莫千影的衣领,眼神赤红神情凶狠。“你们将他藏哪儿去了?告诉我,你们将他藏哪儿了?”她此刻已经神智失常,根本认不得眼前之人是谁,只知道他们将云墨给藏起来了,她怎能允许?“你们将他怎么了?快说…”

“君儿…”慕容轻寒走过来,凤君华身上却爆发出强大的真气,将他给震开了去。

天机子立即上前,手指点在她眉心上,清泉似的暖流自眉心涌入身体,她体内疯狂的因子渐渐消退。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在她再一次发狂之前,天机子首先开口了。

很好?凤君华一呆。

怕她不相信,莫千影又连忙道:“我们几个合力给他输送内力,暂时保住了他的命,他还活着。君儿,他还活着,你不要着急。”她死死的抱着凤君华,生怕她又发狂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那一年她以为自己弑母而疯狂,莫千影虽然没亲眼见到那番情景,但多少听过。她生怕如果云墨真的死了,女儿会再一次受不了刺激而发疯。

“君儿,你听我说。”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而有力。“我们找到可以解梦相思的办法了,可是…”

“可是什么?”

凤君华目光大亮,满脑子都是那一句‘我们找到可以解梦相思的办法了。’原本已经死寂的心再次活了过来,她简直不敢置信,又抱有最后一分希望。

“娘,您告诉我,要如何解梦相思?您快告诉我…”她满脸的着急隐约透着疯狂,几乎要被心里撕裂的疼痛绞得崩溃。“我求求您,告诉我,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您快告诉我,要怎么解梦相思…快告诉我…”

“君儿…”

母女连心,莫千影看着她这个样子,比她还痛,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如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要怎么告诉她,那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要怎么告诉她,要解梦相思,或许需要她性命为代价?要怎么告诉她,要获得那味药又要冒如何大的风险?

凤含莺走上来,急急道:“千姨,我姐都这个样子了,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姐夫就赶紧说出来吧,难道你们要看着她再次崩溃发疯吗?”

楚诗韵也道:“伯母,你们就说吧,如今天下战争初停,但好多事都没安顿下来。君儿她不止是东越的太子妃,还是大安的一国之君。他们两人都身系天下苍生,不可儿戏啊。”

凰静贞附和道:“前辈,你们就说出来吧。”

天机子叹息一声,目光微微有些无奈。“我们研究出一种办法,也许可以解梦相思,但还差一味药材,而且即便配置好了药,也不一定就能解梦相思。毕竟,谁都没有试过。”

“是什么?”凤君华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期待的看着天机子。

天机子目光似穿透了千山万水,飘远而来。

“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

……

“我一直在研究如何打开地狱之门。那是属于虚空之门,鬼狱之巅,轮回之地,凡人不可进入。唯一的办法,就是靠上古阵图。可是我和师弟大战的时候受了伤,已经没能力通过啸月书和龙吟书来打开地狱之门,你娘也不行。”

“是师弟,他耗尽功力,才勉强开辟了一条路。但凡人之躯,依旧不能踏入鬼魂之地,唯有虚空转世之魂,或许可以。”

虚空转世之魂…

凤君华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云墨。耳边回荡着天机子说过的话…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因为没有找到打开地狱之门的办法,给了你无妄的希望你只会更绝望。”

她闭了闭眼,想起他昏迷之前想要给自己喂下忘情丹。

呵呵…

她自己本就是炼药的,忘情丹的味道她怎么会不熟悉?早在他似乎交代遗言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准备。怎么那么傻?当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想要他服下忘情丹忘记她。如今他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同样给她喂忘情丹。当年他醒来后那般愤怒,可有想过自己呢?

云墨,你可以深情如此,我为何不能?

手指温柔的划过他的面容,他睡着的时候如此安静,安静得让她恐慌。

“云墨…”她趴在他胸口上,泪水模糊了眼睛。“我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虚空转世之魂,只有洛水兮。

此刻她正坐在冰冷的结界上,双目无神,残缺的魂魄早已被缚魂绳缠绕得险些碎裂,浑身也变得透明,似一阵风都可以吹散。

当年天机子阻止云墨杀她,便是算准了云墨尚有一劫需要她来化解吧?

“你来了?”洛水兮一点都不意外凤君华这个时候找到她。结界打开了一条缝隙,凤君华走进去,低头看着她透明的脸色。

“你都知道了?”洛水兮呵的一声轻笑,向后靠了靠,眼神里的情绪不知道是悲伤还是自嘲。“他终究还是为你走上了这条路。”

凤君华抿唇,这一刻她忽然不恨洛水兮了。她不知道失去记忆的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通过这一生几次和洛水兮交手看来,她并不是无理取闹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这般的恨自己和云墨,想来那一世定然受了不小的伤害。她看得出来,洛水兮是个十分骄傲的女人。

“你爱他?”从前洛水兮对云墨只有恨,如今看来,她眼神中明明深藏着无法言喻的爱和恨,凄楚和荒凉。那是历经情殇后的女人才会有的神态。

凤君华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很快的接受了洛水兮对云墨这样几乎天翻地覆的转变。

洛水兮嘴角一勾,爱吗?或许是吧。那一世,她曾那样深沉的爱过他。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涌上脑海,包括曾经绝望痛楚摒弃的一切,全都再次跳跃浮现。她这才蓦然发现,曾经那样的恨,到头来也抵不过那样的爱。

也或者,爱的只是曾经的记忆。无论如何,她无法再自欺欺人。纵然千百遍的告诉自己,他那样无情那样冷血的伤害过她,却依旧改变不了她那般深爱他的事实。

“他要死了么?”

说出这句话,她心口沉沉一痛,前世今生那般多痛苦的回忆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刻近乎毁天灭地的疼痛。

原来当爱一个人已经成为了生命的全部,恨就会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痛和悔。

“他替你吸了梦相思,必死无疑,是吗?”她抱着双膝,眼神空洞,美丽的容颜没有一点光泽。“你来,是要我救他吗?”

凤君华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开条件…”

“呵呵…”洛水兮忽然笑了起来,终于抬头看着她,眼神里似嘲笑似悲哀似怜悯似漠然,情绪太多,以至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该说你是真聪明还是彻头彻尾的愚蠢?对着自己的情敌,你居然让她提条件?”

凤君华不在意她的讽刺,“只要你能救他。”

“哈!”洛水兮笑得更欢,忽然眸光里浮现妖娆之色。“你不怕我让你死?”

“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凤君华依旧面无表情。

“呵…”洛水兮眼里浮现淡淡讥嘲,“我还以为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对他如何的情深意重,却原来也不过如此,再怎么样都抵不过自己的命…”

“我死了,他不会独活。”她其实没必要对洛水兮解释,但如今只有洛水兮一人可以救云墨,她不想这个时候惹怒她而断却了最后的机会。“你了解他的,不是吗?”

洛水兮不说话,目光沉沉似压抑的风暴。

“我想救他,不是要救醒他以后再死一次。”

洛水兮眼睫垂下,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一千多年前你若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也不会…”

“一千多年前?”凤君华皱眉,凤眸里淡淡疑惑。

洛水兮却不想解释,“好,我答应你,带你去地狱阎罗殿。”

凤君华抬头看着她,她微微一笑,目光里深如幽海,又仿佛隐匿了万重星光,看不清眼底真颜色。

她看着凤君华,幽幽说道:“你想恢复前世记忆么?”

凤君华目光淡漠,“不想。”

洛水兮有点意外,挑眉道:“你不想知道你们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只想珍惜今生,至于前世,那已经成为过去,再追究又有何意义?”凤君华根本不想知道上辈子她和云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生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足够,无论前世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恩怨,她都不想再去计较。

洛水兮哼笑了声,眼神微敛,带几分不明笑意,“如果我偏要你知道呢?”

凤君华冷淡的看着她,面无表情。洛水兮慢悠悠的站起来,“我没必要帮你救他,毕竟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可是他害的。”

凤君华抿唇,今日来找洛水兮,她便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云墨。

“我救他,你总得付出点代价吧?”洛水兮轻轻说着,眼神里神光游离似跨过了时光流河。“我的条件很简单,不需要你死,也不需要你离开他。但你得答应我,到了阎罗殿,你让阎君帮你恢复两世记忆。”

凤君华皱眉,“阎君凭什么会答应帮我恢复记忆?”

“他会。”洛水兮眼神有些飘远,又漂浮着令人看不懂的深沉。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怎能一无所知心安理得的享受?你不说,就让我来帮你吧。

三生三世爱恨随风散,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甘而已。曾经她巴不得他死,让他痛。可是在知道他为眼前这个女子吸了梦相思以后,她更多的却是痛。

她为他痛,他却为另一个她痛。前世今生,循环往复,逃不了这命定的结局。玉无垠争了三世最后都放手了,她还何必苦苦抓着不放?

她唇边微微几分笑意,看着眼前的凤君华,恍惚间想起那年蟠桃园中急匆匆撞到她的红衣女孩儿。

“哎呦—”

因为惯性,女孩儿被撞倒在地,手中捧着的蟠桃掉落在地。

“公主,您没事吧?”小仙娥抚着她,关切的询问。另一个小仙娥走过去,颐指气使的对那小女孩儿道:“大胆,竟敢偷窃蟠桃,该当何罪?”

小女孩儿刚准备将蟠桃藏起来,闻言吓得一缩,怯生生的抬头。“我没偷…”

她望着那孩子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宝石,又流淌着清泉一样的光芒,让人看着便觉得欢喜。小仙娥还要再指责,她走过去。

“等等。”

小仙娥见是她,忙低头退了下去。她上前两步,俯身将那小女孩儿扶起来,“有没有伤着?”

“没…”女孩儿抬头看见她美丽的容颜,怔了怔,而后脸上浮现惊艳的神色。“姐姐,你真漂亮。”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美貌。尽管身为三界第一美人,对那些神仙各种各样的夸赞已经耳熟能详见怪不怪。但此时听这小女孩儿没有任何阿谀奉承的用最纯真直白的两个字赞美她,确实比往日听那些任何华丽辞藻都要让她心生愉悦,不由得对这孩子好感更甚。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鸾,青色的青,鸾凤的鸾。”

“青鸾?”她微微一笑,“很好听的名字。”

青鸾笑得眉眼弯弯,一脸骄傲道:“这是君上给我起的名字,当然好听了。”

“君上?”她挑眉,眼中若有所思。“君上是谁?”

“君上就是君上啊。”青鸾奇怪的看着她,仿佛她问的问题很白痴。

她哑然失笑,不由得摸了摸青鸾的头,“那你是跟着君上来的吗?”

“对啊。”五岁的小女孩儿单纯可爱,没有心机,对方又是个刚才帮自己解围的漂亮姐姐,自然心生好感,脆生生的回答。

“那君上呢?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蟠桃园?”她发现自己对这小女孩儿特别有耐心,“今天可是王母的寿辰,这些蟠桃都是要送给各位仙家品尝的,你偷盗蟠桃,可是大罪,当心被天帝惩罚。”

青鸾又缩了缩肩膀,倒是没有害怕,而是抬头道:“我没偷…”

“不问自取就是偷。”忽然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青鸾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到她身后。她一愣,回头看见来人,浅浅微笑。

“原来是太子皇兄。”她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周围的天兵仙娥全都跪了下来,“参见太子。”

青鸾小心翼翼的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一眼看到那白衣男子,眼中立即满满的惊艳,甚至忘记了害怕。

来人正是九重天宫天帝的儿子太子玉离。玉离目光淡淡的扫过她,“洛水?你来蟠桃园做什么?”

洛水之神,王母收的义女,封号广元公主。“今日义母寿诞,各路仙家来得差不多了,据说今年连东临仙山的墨华上君也亲自莅临,皇兄也知道,墨华上君曾对天庭有恩,义父义母对其甚为感激。奈何墨华上君性子淡漠不喜群仙聚宴,故而多少年来一直未曾踏足天庭。这次他懒得有空,义父义母甚为高兴,怕伺候的仙娥不够谨慎,便让我过来督促她们。”

“墨华上君。”玉离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然眼神一瞥,看见躲在洛水身后的小女孩儿似乎在走神。他挑眉,“她是谁?”

洛水低头看了眼,笑道:“她叫青鸾,我也是刚才偶然碰到她,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挺可爱。”

玉离似乎笑了一下,走进一步。青鸾一惊,又往洛水身后藏,怯怯道:“姐姐救我。”

玉离一怔,神色很是怪异,“我长得很可怕?”

洛水忍不住失笑,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皇兄太过严肃,吓着她了吧。”

玉离好看的眉轻轻一挑,不置可否,“她好像很喜欢你。”

洛水只是淡淡而笑,回头将青鸾拉出来。

“别怕。”她拍了拍青鸾的头,“他是九重天宫的太子殿下,不会伤害你的。”

“太子?”青鸾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乖乖的走出来,学着刚才那些仙娥的样子给他行礼。“青鸾见过太子殿下。”

刚才她躲在洛水身后,玉离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此时一走进,才发现这女孩儿着实生得粉雕玉琢可爱得紧,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让人看着就忍不住亲近。难怪素来有冷美人自称的广元公主也这么喜欢这小女孩儿,“为什么偷盗蟠桃?”

青鸾立即嘟着唇,“我没偷…”

玉离眉间微挑,不怒自威。青鸾又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强辩。洛水看着不忍,便道:“皇兄,你别为难她了,她只是一个孩子。”

青鸾对这个漂亮姐姐好感倍增,连连点头,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玉离,眸中写满了祈求和委屈。

委屈?

玉离觉得好笑,这小女孩儿挺有意思的,偷盗了蟠桃,还委屈?

不过她好像很怕他。既然如此,那么…

他故意板着脸,“既然公主替你求情,姑且又念你是初犯,便饶你一次。不过…”

原本松了口气的青鸾一听他话音一转,立即又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他眼底隐约笑意流过,脸上却不显,“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青鸾忙不迭的点头,只要不让君上知道她闯祸,回答什么都可以,“好。”

玉离觉得这女孩儿实在太可爱了,口气不由得微微一松。“你也是来参加母后寿诞的?”

青鸾点头,“是。”

“既是参加寿诞,为何不遵循天庭规矩四处乱走还偷盗蟠桃?你可知,这是触犯天条之举,会被拔去仙骨贬入下界为…”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眯了眯眼,仔细看青鸾,而后眸底闪过几分惊讶。“你是凡人?”

洛水也是一怔,刚才她倒是没注意,此时神识一探查,才发现这小女孩儿尚未修得仙身。

“不对。”她蹙眉,“你是半人半仙?”

看样子这孩子不过五岁,这么小的年龄,怎么可能修得半仙之体?

青鸾后退几步,“我…君上说,我娘是仙,我爹是凡人,而我资质异于普通修仙的凡人和仙家,所以一出生就是半人半仙之体。”

玉离恍然大悟,难怪她能闯入这守卫重重的蟠桃园。不过他没错过她口中的君上两个字。

“君上是谁?”

“君上就是…”

“我问的是,他住那座山,封号是什么?”

青鸾撇撇嘴,不想回答,但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太子气场太强大,跟君上差不多,她小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了。再加上原本做了错事心虚,边呐呐说道:“东临仙山,墨华上君。”

玉离和洛水同时一怔,没想到这小女孩儿居然大有来头。只是墨华上君向来性子冷淡喜好清净,身旁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这小女孩儿又是什么人?竟然值得他带来参加王母寿诞?

洛水忍不住问,“你和墨华上君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青鸾神色有些迷茫,想了想,道:“我父母都去世了,是君上救了我,君上是我的恩人。”

玉离和洛水的神色更为奇怪,墨华这个人,性子冷情淡漠得很,最不喜欢多管闲事,怎么会收留这么个半人半仙的小女孩儿?“母后寿诞,蟠桃入筵,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先来偷窃?”

说起这个青鸾就有些委屈了,她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小脸上一篇黯然,声音很低。“我饿。”

两人又是一愣。青鸾瘪了瘪嘴,看起来有些生气。“你们是仙,不用吃饭喝水也能长命百岁。可我是半人半仙嘛,还没真正修成仙身,所以…”

玉离和洛水面面相觑,这个理由…但转念一想,虽然荒唐了点,却也是事实。神仙是不会如凡人那般吃饭喝水的,要吃也是吃一些仙果仙丹。这小女孩儿未曾修道成仙,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比。

洛水蹲下来,温柔道:“那墨华上君去哪儿了?怎么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儿?”

说起这个青鸾就更委屈了,“君上被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拉去下棋了,又不许我打扰。我肚子饿了就到处找吃的,听见几个仙娥说这里有蟠桃,就偷偷跟着过来了。”她说完又拉着洛水的衣服,小脸上满是祈求之色。

“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你别告诉君上好不好?君上要是知道我偷蟠桃,肯定会很生气,君上生起气来很可怕的。所以姐姐,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洛水是当真十分喜欢青鸾,见她这么可怜,也心软。“好,我不告诉君上…”

玉离却摇头打断她,“今日是母后寿诞,蟠桃园出了这种事,只怕早就有仙娥向母后父皇禀报了。”

洛水皱眉,“这…”

青鸾却忽然抬头,目光灿亮如星辰,“君上在找我。”

她说罢不再理会两人,跑得飞快,很快就出了蟠桃园。那些守卫天兵天将竟然都没能拦住她。

“哎…”玉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天兵要追上去,却挥了挥手,“别追了。”

蟠桃宴快开始了,墨华应该已经去了瑶池。他回过头对洛水道:“走吧。”

洛水点点头。

……

刚跨入瑶池,就看到那小小的女孩儿坐在一个墨衣男子旁边,脸上表情心虚有之,委屈有之。

再将目光落在那墨衣男子身上,洛水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呼吸了。

瑶池那么多人,仙雾缭绕,众仙取乐,唉唉逶迤,金樽玉砌烟波淼淼,香风阵阵而潺潺溪溪。有仙女翩跹起舞,有八仙相聚饮酒作诗…那般热闹,那般飘渺,那般美丽…却不若那男子抬眸见目光一霎深若幽海之光,亦或者不若他衣袖浮动一霎带起的清风,胜过这世间所有景色,盖过这瑶池所有钟鼓乐声。

他那般淡若止水的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却又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洛水明显听到自己失了节奏的心跳声,她明白,那是心动。她对这个男子一见倾心。

穿墨衣,又那般容色与风华,便是青鸾口中的墨华上君了吧。

她听见他在说,“我就走那么一会儿,你就跑去蟠桃行窃。”他眉间微沉,显然有些不悦。“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看似带几分怒意的话,他语气却依旧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他是在生气。

洛水想了想,然后走过去。“广元见过墨华上君。”

墨华虽然未在天庭任职,独居东临仙上修炼,但他乃是上古大神,又曾对天庭有恩,便是天帝都要客客气气的称他一声墨华君。其余众仙,那更是对他尊敬有加,半点都不敢轻视之。洛水虽然是王母的义女,也拥有公主封号,在天庭内身份尊贵一时无两。但在墨华面前,却终究低了好几个层次。见到墨华,自然要乖乖行礼。而她又是三界第一美女,出场惊艳,凡是她经过的地方所有人自动噤声。此时她来到墨华面前,俊男美女这一照面,周围的那些神仙立即就直觉的停下了交谈。

墨华却连头都没抬,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嗯了声。被心上人如此无视,洛水难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时候,青鸾抬头看见她,立即目光一亮。

“漂亮姐姐,你来了?”她忙走过去拉着洛水的手,一脸的喜悦。

周围那些人更是惊异了,这位广元公主在天庭里那可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很少给谁面子。她能放下身段主动给墨华见礼,明显是对墨华有好感。而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儿和墨华一起走进瑶池的时候,群仙的表情那可谓是精彩纷呈,比世界坍塌还要恐怖。那些暂且不谈,这广元公主和这小女孩儿是怎么认识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显然,他们还不知道蟠桃园刚才发生的事儿。

墨华皱了皱眉,这才抬头打量了洛水一眼,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这位三界第一美人和空气差不多。

“你认识她?”这话问的是青鸾。青鸾很高兴的点头,“对啊,姐姐是好人,她刚才还救了我。”

洛水只是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可还饿?”

青鸾一下子垮了脸,双手捂着肚子。“饿。”她回头眼巴巴的瞅着墨华跟前桌子上‘饕餮盛宴’,很没骨气的吞了口口水。刚才那蟠桃早在撞到人的时候就给撞到地上了,哪还吃得上啊?

墨华这时恍然大悟,不由得叹息一声。“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去偷东西,该罚。”

青鸾又委屈了,忙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扯他的衣袖,“别啊,君上,这不能怪我嘛…”

“嗯?”墨华眉头一挑,看着她。

她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小声的辩解,“本来就是嘛。你一来天庭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对这天庭又不熟悉,一个人都不认识。所以…”

“所以就偷东西?”墨华无奈的摇摇头,眼神温和带几分淡淡宠溺。“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青鸾立即一扫委屈之色,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就知道君上对我最好了。”

墨华眼中几分笑意,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总是这么调皮。”

他这番动作很是自然,仿佛再平常不过,周围的群仙却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洛水在一旁站着,也颇有些惊异。

坐在墨华不远处的太上老君眼睛一瞥,在青鸾身上落了落,而后眼底闪过精光,捋着胡须笑眯眯道:“我说你怎么突然问我要紫金丹呢,还耐着性子陪我老头子下了一局棋,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女娃啊。”

墨华没否认,要不要为了她,他何必大老远的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蟠桃宴会?周围群仙则是惊讶,看向青鸾的眼神又变了。青鸾一脸的茫然跟疑惑,“紫金丹是什么东西啊?”

墨华没解释,太上老君冲她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我告诉你。”

墨华却淡淡瞥他一眼,“她虽然还没成仙,但耳力没问题,你坐在那儿说也是一样。还是你整日坐在炼丹炉旁炼丹被三味真火把嗓子烤坏了怕她听不见?”

周围一阵唏嘘声。

太上老君在天庭上那可是元老级别的老臣,便是天帝也对他十分倚重,能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可不多,这位墨华上君当真是高端得很啊。太上老君瞪了墨华一眼,“我不就让她暂时过来一小会儿,说几句话,你用得着看得那么紧吗?难道还怕我跟你抢不成?”

整个天庭敢用这种口气和墨华说话的,太上老君也算是第一个了。没办法,谁让他和墨华交情不错呢?

墨华神情懒散而淡漠,“你说得对,我还就怕你老跟我抢。”他说罢还将青鸾拉到自己另一边,离太上老君远了些。

天上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

墨华说话一点不客气,“怪不得要让青鸾过去,原来不是烤坏了嗓子,是把舌头给烫伤了。你还是回去多吃几颗仙丹先把你的舌头给治好吧,省得说话结结巴巴待会儿在天帝王母面前出糗。”

已经有些人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太上老君一个眼神瞪过去,他们立即噤声,肩膀却在抖动,明显在憋着笑。

青鸾却一点没顾忌,咯吱咯吱笑个不停。她抓着墨华的手臂,说:“君上,那个老爷爷好可爱,你看他的胡子,翘得那么高,怎么就没断呢?”

她说到后面还很是疑惑,似乎在研究太上老君的胡子是用什么做的。

太上老君头上掉下几根黑线。

群仙:“…”

玉离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静静的看着里面的动静,眼神里却不时的闪过兴味儿的光。这小妮子看着胆小如鼠,其实比谁都胆大包天。刚才在蟠桃园还一脸的害怕被惩罚,现在什么话都敢说,是因为找到靠山了吗?

墨华上君!他眯了眯眼,神色莫测。

墨华却难得的脸上带了几分笑容,“你要是好奇,可以拿把剪刀去剪一剪。反正那胡子他留着至少一万年了,剪断了应该还能长。”

八仙继续喝酒,其他的该干嘛干嘛,发誓以后绝对不得罪这位高傲的墨华上君。就连向来好教养的洛水也不由得捂唇低笑起来。太上老君却哭笑不得,一双眼睛盯着笑不可遏的青鸾,眼神里精光闪闪。

“丫头,你偷窃蟠桃犯了天规,看待会儿王母如何惩罚你。”

青鸾立即可怜兮兮的去扯墨华的衣袖。墨华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回头看了太上老君一眼,神色淡定语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我的人,谁敢动?”

所有人都被他那一句‘我的人’给震了震,顿时看向青鸾的眼神更奇异。玉离眯了眯眼,依旧没有进去。洛水垂下眼睫,眼神微微有些惊异。太上老君则是若有所思,而后笑呵呵的对青鸾说道:“丫头,你别跟着他了,做我的徒儿吧。我看你资质不错,再加上老君我的仙丹,保证你在五百年之内成仙。”

凡人成仙难,这半人半仙听着好似比凡人简单许多,但也分情况。青鸾就是特殊情况,她母亲乃是凤凰仙子,怀着她的时候又受了伤,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的命,仙根受损,亏得墨华这几年精心给她调理,这才勉强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却要永远停在半人半仙的体质不能有突破了,墨华想了很多办法,包括给她输送功力,还是没用,所以这才找上太上老君。

一听这话,墨华就皱了眉。青鸾却歪着头,说道:“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儿?”

太上老君立即端正了姿态,摆出一副老道者的样子,咳嗽了声,道:“你看,你现在呆在他身边不过就是一个小仙童,没什么前途。可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你,如何?”

青鸾哼了声,“可君上也会教我的,对吧,君上?”

她回过头来问墨华。墨华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嗯了声。

青鸾立即笑得眉眼弯弯,颇有些得意的味道。“我不要拜你为师,我要跟君上在一起。”

……

金光缭绕不断,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字符曾穿过她的*灵魂,她到现在还记得那般寸寸割裂灼伤的痛。而眼前的红衣女,神容寂静而绝美,道不尽的绝丽妖娆,眉目间依稀还能找到当年那个五岁小女孩儿的模样。

彼时,她们亲如姐妹。

此时,却这般遥遥相望。

她不记得她,她却记得那些所有的过往。那么多的记忆,有悔有恨有痛,却只有她一个人承受。

青鸾。那个一千三百多年前蟠桃园初见匆匆跑过来的女孩儿,那个仓皇抬头见到她满眼惊艳的说:“姐姐,你真漂亮。”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女孩儿清澈纯真的眸子,像是干净的泉水,没有一点杂质,她一眼看过去便十分喜欢。

有墨华上君做保,天帝王母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儿。只是王母一双火眼金睛,瞧出了她倾心于墨华,便想着与东临山联姻。但墨华为人太过冷淡,冷淡得好不近人情,想要推一个女人给他,即便是三界第一美人,王母也保不准他就一定会收。

刚好出了青鸾盗蟠桃一事,虽说墨华向来不将天庭这些神仙看在眼里,但这事儿好歹错在己方,墨华倒还算客气。只说自己教导有失,但看在青鸾年纪尚幼,且不知天庭规矩,再加上今日王母寿诞大喜,希望王母宽宏大量,绕过青鸾这一次,日后保证好好教导之。

天庭原本就欠墨华恩情,而且他本身也是上神,没人敢得罪他,他如今都说得这般客气了,天帝和王母也不拿乔,三言两语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既然提到青鸾年纪小不懂事,这教导孩子嘛,男人总归没女人细心。墨华对青鸾再好,很多细节总归照顾不周。王母便想着,若容华宫没有女人,可以从天庭送几个仙女过去照顾青鸾。

这个人选吧,当仁不让非广元公主洛水莫属了。

洛水自然知晓这是义母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她心里也有些期待,希望墨华答应。无论如何,她好歹是天界公主,身份上不会辱没了墨华。只要她留在他身边,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不是没可能。

墨华却皱眉,下意识的要拒绝,青鸾却十分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初次见面就帮她解围的漂亮姐姐,扯着墨华的袖子要他答应。墨华向来宠她,对她的请求也不忍心拒绝。这小丫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他虽然对那广元公主没怎么在意,偶尔一瞥也能从她眼神里看出些东西。王母想给他送女人,他敬谢不敏。但身旁这小丫头喜欢,他要是拒绝,她定然要闷闷不乐。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只要她安分守己,多一个人照顾青鸾也不错。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

洛水兮仰头,唇角一抹凄然的笑。

当年她能有幸入住容华宫,说到底,还是多亏了青鸾。那十年里她清楚的看见那个淡漠如冰的男子对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有多好,好到她都忍不住妒忌。所以,最初最纯真的姐妹之情,也因此变质。

她抬头看着凤君华,恍惚里和当年那个小女孩儿面容重叠,她看着她一日一日长大,看着她越来越美,甚至超越自己。直至那一天,青鸾十五岁生辰,她去找她。却看见容华宫外满目焰火,是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超越世间最艳丽的颜色,最绝美的姿态,妖娆的绽放。

而那红衣女子,正站在其中翩然起舞。

墨华就站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她,似要滴出水来。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那已经不是一个长辈看晚辈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自己心爱女人的眼神。

她咬着唇站在阴影处,只觉得心痛得快要死去。尽管早有怀疑,但此时亲眼看见,却依旧让她痛不可遏。

为什么…

她最爱的男人,爱着她视为亲妹妹的青鸾?那样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什么时候入了他的心?她以为那样一个高华绝世淡漠尘埃的男子是无心的。这十年来她做了许多努力,可她的所有美丽优秀,在他眼里仿佛一缕空气。他从来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偶尔的几句叮嘱,也全都是为了青鸾。

住进容华宫的第一天就对她说,“青鸾很喜欢你,以后你在这容华宫可以自由出入,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不得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更不许伤害青鸾分毫。你唯一需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照顾青鸾。若她有任何闪失,本君唯你是问。”

……

她忽然笑起来,眼泪从眼角落下。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比你差在哪儿?我想了一千三百年也想不出答案,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不是我比你差,只是因为他爱你而已。我绝望了,也死心了,所以我宁可断情弃爱。可老天爷还是不放过我,命运还是要把我们三个人绑在一起,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如今的你不再是东临山上容华宫中天真无邪的青鸾,我也不再是昔日你口中的洛姐姐,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你的感情,执着痴狂。呵呵…你赢了。可是我没有输给你,因为我,比你爱他。”

凤君华皱眉,下意识的排斥,却也不想在这时候和她争辩。她和云墨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对外人解释。

洛水兮慢悠悠的站起来,身体漂浮,灵魂寸寸疼痛,忽然便想起了噬神链和地狱之火。

那天她躲在阴暗之处,看见他将青鸾抱在怀里,温柔而缠绵的亲吻。她惊得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他竟然,他竟然…

胸口内蔓延燃烧着无边无际的怒火和妒火,一刹那将她所有理智湮灭。

青鸾受惊的推开他,不听他任何解释转身就跑,她堵住了青鸾的去路,第一次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这个在她眼里单纯无辜的女孩儿。她对她那样好那样好,她却抢了自己所爱之人。

怎能不恨?

“洛…洛姐姐,你…你怎么在这儿?”青鸾满面惊惶,眼神里有着逃避和慌乱,好似什么秘密被拆穿了一般。

她抿着唇,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张美丽清纯的容颜,终究压下了愤怒。

“刚才我都看见了。”她这样说。她对墨华的心思,整个天宫乃至八荒三界都知道,青鸾再是单纯日日看着自然心里也明白。

青鸾更加慌乱,急急过来扯她的衣袖:“洛姐姐,你…你别误会,我…君上,他…”

她想要解释,生怕洛水误会。可一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她本就生性单纯,墨华将她保护得太好,除了五年前求着洛水带她下凡差点被一个千年蛇妖吸走精元以外,就没受过任何委屈,再加上年纪小,哪里懂什么男女情爱?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咬着唇神色委屈而茫然。

洛水终是叹息一声,再怎么说她对青鸾是真心疼爱。如今瞧见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

“青鸾。”她决定开门见山,单枪直入的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君上?男女间的那种喜欢。”

青鸾满脸迷茫,“什么叫喜欢啊?”

果然!洛水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无奈道:“就像刚才,君上他…”吻你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跳过。“你什么感觉?”

青鸾抖了抖,咬着唇不说话,眼神里茫然中夹杂着猝不及防的害怕以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羞怯,却没有丝毫生气的神态。

洛水心一沉,十多年朝夕相对,青鸾怕是已经对墨华动了心,但她自己却不知道罢了。不行,不可以让她再留在墨华身边,否则…

她咬了咬牙,压下心里那一丝歉意和不忍。爱情是自私的,所以,对不起了青鸾,我不可以将他让给你。所以,你只能离开。

洛水深吸一口气,边走边说:“你在容华宫也有十五年了,君上对你一直‘视如亲女’。”她尤其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果然看见青鸾眼底茫然划过一丝暗色,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青鸾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我知道。”

洛水稳了稳情绪,道:“你知道义母和义父为何送我来东临仙山容华宫么?”

青鸾一怔,眼神更加黯然,“因为洛姐姐…喜欢君上。天帝和王母娘娘希望洛姐姐嫁给君上为妃…”

“对。”洛水理了理思绪,道:“君上宠你,是怕你在这里不习惯,好歹你是凡人之躯,不比神仙。如今你长大了,和君上日日住在一起难免有些不方便。”她注意着措辞,慢慢说道:“而且你也知道,我迟早是要嫁给君上的。上次义母召我回天庭还问起这事儿,说是待你长大了大约就要和墨华上君商议此事。君上对你…”

她顿了顿,又叹息一声。“青鸾,有些话原本我不想说,只是今非昔比。你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

青鸾神情还有些茫然,面色微微泛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上向来不近女色,却对你格外疼惜,从前你还小也就罢了,如今你已经及笄,男女有别。你我都知晓君上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从小将你养大,对你疼爱有加,自是因看你无亲无故怕你被人欺负所致。君上刚才那样做…大约…是一时意乱情迷了吧,我希望你不要多想。”

青鸾低着头,“我知道。”

洛水呼吸微滞,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青鸾不过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罢了。墨华将她护得一丝风雨都未曾沾惹,这样一株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的莲花,不该受这等委屈。

可自己对君上早已情根深种,如何放下?罢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

狠了狠心,洛水正色道:“如今四海八荒天宫地府所有人都知晓君上与你亦师亦父,若知晓君上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悖伦之事,会有碍君上清誉。所以,青鸾…”

“洛姐姐。”青鸾忽然打断她,抬头,茫然的脸上渐渐绽放一抹笑意,将眼底那些她未曾察觉的情感掩盖。“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她明明笑着,却让人看着那般脆弱而心疼。

洛水别过脸,说服自己不要心软。“青鸾,我不是要逼你,只是…”

“我懂的。”青鸾依旧在笑,她从小不食人间烟火,天真而纯粹,天天都那般无忧无虑的笑着。君上说过,最喜欢看她笑,青鸾笑起来最美,比这世间任何女子都美。虽然他从未对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子多看一眼。所以她哪怕偶尔不开心,却还是笑着,君上对她那样好,她也要对君上好才行。“洛姐姐,我不会让君上难做的,也不会让任何人指责君上,更不会让君上清誉受损。”

“青鸾…”洛水心里有些不安,眼前这个女孩儿是她当做妹妹疼了十年的女子,若非情之所系,她是断然不愿伤她分毫的。她突然发现,青鸾眼中出现了一丝复杂得她看不懂的情绪。往日那般天真无邪的少女,好像在慢慢消失。

“我会走。”青鸾这样说着,神情很是平静,平静得让人看出悲伤的味道。“我会离开东临仙山。”

“你…”洛水神情复杂,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高兴。“你要去哪儿?”

青鸾微微一笑,看着远处翻滚的云山雾霭,那些仙雾缭绕不断,如她这一刻的眼神,朦胧如秋水,看不清眼底闪烁的情绪。“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她抿了抿唇,道:“凡人升仙总要历经劫难,我本就不是生来仙身,只因有幸得蒙君上厚待,老君紫金丹帮助,才能早日突破半人半仙体质,修行事半功倍,这本就是逆天之法。”她笑道坦然而淡漠,“在东临仙山修行十多年,也是该下界周一遭。日行一善,早日功德圆满,才可顺理成章的飞跃成仙。”

洛水不说话,凡人修仙确实理当如此。

“我听说,我娘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乃神兽。生来便是神,那是她的造化和天恩。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不能理所当然的蒙阴。”青鸾轻轻说,“所以,我更应该下凡走一遭。”

洛水依旧没说话,心情无端的有些沉重。

“洛姐姐。”青鸾转过头来,眼神真诚而请求。“我走了以后,希望你好好照顾君上。”

洛水张了张嘴,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楚和悲凉。迷迷糊糊的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若青鸾走了,君上会如何?以君上重视青鸾的程度,怕是会雷霆震怒吧。若是知晓是她撺掇青鸾离开,说不定还会迁怒天庭。别人她不敢保证,但墨华上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何况一个区区天庭?

这样一想,她便越发的不安。“青鸾,我…”

青鸾却笑着打断她的话,“瞧我,洛姐姐那么喜欢君上,定然是会好好照顾君上的,我也就能够放心了。”

洛水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她怔怔的站着,看着那红衣女子脸上绽放笑容纯真而美丽,一瞬间仿佛天地之光全都聚集在她眼中,美得妖娆而炫目,堪比那满山的曼珠沙华。

心中忽然划过一丝疼痛,为自己的永不可得和这女主的善良忍让而痛。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洛水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她一定不要遇上墨华,也一定不要在蟠桃园认识那个意外闯入叫她姐姐的小女孩儿。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青鸾走了,她翩然跳下凡间,从此再无音讯。几乎是在青鸾刚离开,墨华就已经知晓。平时只有她和青鸾走得最近,墨华找不到人自然会来询问她。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墨华生气,他表情几乎已经无法维持从容淡定,眉眼隐隐笼罩着戾气和微微恐慌害怕。他甚至二话不说,直接对着她就是一掌,几乎断了她所有修行。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君上?”

墨华神情晦暗,眼底藏着狂风暴雨。脑中许多念头一闪而过,怕是因为自己一时情不自禁吓着了她。但他了解青鸾,仅是如此,她绝对不会这样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再说她无亲无故,会去哪儿?他的坐骑看见青鸾最后见的一个人是洛水,那么必定是这个女人对青鸾说了什么她才会走。

洛水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当初若非青鸾喜欢她,他岂能让这个女人入住容华宫?

五年前她私自带青鸾下凡险些被那蛇妖吞噬精元丧命他就该直接将她遣送回天庭,偏偏青鸾哭着求情,他这才打消了念头。

青鸾把她当成亲姐姐,她居然敢撺掇青鸾离开他。她以为她是谁?在这容华宫,还能做她高高在上的广元公主不成?

墨华沉着脸,若非要留着这个女人问出青鸾的下落,他早将这个女人挫骨扬灰遁入地狱永不超生了。“说,她去了哪儿?”

洛水几乎被他那一掌震碎仙根,脸色惨白神情凄楚。

那样一个强大到便是九重天宫诸神都不放在眼底的男人,却因青鸾而慌了。

这代表什么?

她苦笑,心中已经一片死灰。

“别以为你不说话本座就拿你没办法。”墨华眼底冷光一闪而过,忽然一挥袖,金光闪烁的捆仙绳刹那而至,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你来到东临山第一天本座对你说过什么?只要你安分守己好好照顾青鸾,其他你想做什么本座都不干涉。可你居然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挑唆她离开?”说到最后一句,墨华已经克制不住浑身的杀意,身影消失,下一刻来到她面前,仙力自捆仙绳上凝结,一寸寸收紧,似乎要绞碎她的灵魂。“你当真便以为本座不敢杀了你?”

她脸色惨白,“青鸾出走…君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料定是洛水所为吗?”

墨华冷着一张脸,根本不听她任何解释。

“不要以为你有天庭撑腰本座就奈你不何。”他指尖又是金芒闪过,金灿灿的铁链穿透她的锁骨,将她全身仙骨折碎,她痛不可遏的发出一声惨叫。“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几乎震破天际,外面跪着的两个小仙娥听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却不敢求情。墨华面无表情,“本座说过,你要是敢动青鸾一分,本座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手指一紧,噬神链连着她的浑身筋骨一点点折损她的经脉根骨,刹那间便毁掉她上千年的修行,从此再也不能修仙。

“不…”她痛得流出了眼泪,第一次感觉到了毁天灭地的恐惧。“你…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是…我是九重天宫的公主,你…”

墨华冷笑,神情冷淡眼神不屑。“小小一座九重天宫,本座还不放在眼里。”他眼神里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嗖嗖刺向瘫软在地上浑身鲜血的洛水,“你最好祈祷青鸾没事,否则——”他眼底划过一丝毁灭的决绝,“别说是你,就算是天帝和王母,本座也要让他们仙根永除,九重宫阙倒塌,天界不复存在。”

洛水眼里满是惊恐,“你…你疯了…你是疯子,是魔鬼…”

墨华面无表情,“在没找到青鸾之前,本座不会杀你,但本座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死不能。”

“你要干什么…你…”她话还未说完,一阵强烈的风席卷而来,她从天阶上坠落,掉下阎罗殿中的地狱之火之中。蓝红色的火,妖娆艳丽如美人妆容,却那般凄厉没入皮肉,寸寸疼痛,将她的肉身完全焚毁,便是连灵魂,也那样连着筋骨血肉一寸寸的疼痛。她以为自己会被烧得灰飞烟灭,却偏偏灵魂永固,并无残缺。

她想起坠落下来的时候他说过的话,要让她生死不能。

哈哈…

可不就是生死不能么?她被噬神链锁住了浑身大穴,穿透了琵琶骨,仙根已除,修为尽数销毁,便是想死,都没有办法。

他真狠。

她甚至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这么狠。

她只做错了那么一件事,他便将她打入地狱之中,用受地狱之火的煎熬。他怎么可以…

阎君来到她面前,连连叹息。“你得罪什么人不好,非要得罪墨华?那不是自找死路么?得,如今便是天帝王母出面也救不了你了。”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顿,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若是找不到那个女孩儿,天庭都自身难保了。”

他与墨华相识数万年,太了解墨华的性子了。他平时看起来不问世事淡漠出尘的模样,却最是护短。如今这个广元公主触碰了他的逆鳞,他不怒才怪。不过他也没想到墨华会震怒到这个地步,竟然将广元公主打到地狱来,还毁了她的仙身修行。若是找不到那女孩儿,这广元公主怕是要在这里受永生永世的折磨了。

……

墨华满天下的找寻青鸾的下落,终无所获,还曾到过阎罗殿询问青鸾是否已经寿终正寝。阎君知晓青鸾是他的人,就算青鸾寿命已尽,他也不敢私自将她堕入轮回啊,更何况这一百多年来他压根就没见过那女孩儿。而且以墨华和他的交情,他自然也是要帮墨华找人的。可不知道为何,以他们两人的能力,找遍了天上地下竟然都没能找到青鸾的下落。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青鸾被人刻意掩藏了行踪。

那次墨华来阎罗殿的时候,阎君还特意提了一句广元公主。墨华一听这个名字,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远远的看见她在地狱之火中挣扎痛楚,脸上没半点同情,只更加痛恨。要不是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他的青鸾怎么会离开他?

洛水被折磨了一百多年,早已身心皆创,她看见墨华,苦笑摇头。“君上就那般痛恨我?”

墨华根本不理她,转身就走,否则他不保证自己多看她一眼会将她碎尸万段。他要留着这个女人,等他找到了青鸾再慢慢处置。虽然这个女人在他眼里丝毫没有价值,但好歹是天界的公主。再没有找到青鸾之前,他不想浪费时间和天庭大动干戈。等他找回了青鸾,再慢慢和天庭算这笔账。

“墨华。”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百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墨华脚步不停,她戚哀的说:“墨华上君,在您眼里,广元就那般一文不值?”

墨华脚步一顿,微侧了声,眼神里没有半分表情。“别侮辱一文不值这个词,还有,别拿你公主的身份威胁本座,也不要试图对本座用激将法。本座当日不杀你,现在自然也不会杀你。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尝尝地狱之火的滋味。青鸾一日下落不明,你就别想再见光明。”

那样冰冷森寒的语气,便是阎君这个多年好友听着都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洛水疯狂的大笑,笑出了眼泪。“墨华,你究竟当她是什么?你将她养大,她却并非你义女。你帮她修行教她法术,却从不收她为徒。外人问起来,她只是你身边一个小小仙童。可你心知肚明,她哪里是什么小仙童?你墨华上君又何须留一个小仙童在身边?”

墨华没理她。

洛水仿佛豁出去了般,崩溃的大喊。

“我做错了什么?我错就错在不该爱上你,我错就错在当年在瑶池里遇见你,我错就错在…一时嫉妒蒙心…可你就没错吗?你将青鸾禁锢在你身边,将她教得单纯无知天真无邪,眼里就只能看见你一人,你又宽容大度到哪儿去?你知道青鸾心性纯善,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和养育教导之恩,只要你开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你。这样,你就可以永远霸占她,将她永远囚禁。墨华,你真的爱她吗?你只不过是想要占有她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处罚我?倘若青鸾今日爱上其他男子,你能保证你不妒忌你不愤怒你不发狂?”

“墨华…”阎君有些忐忑的看着面色铁青明显有些被戳中心事眼神愤怒而痛楚的墨华,说真的,他还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小公主。他自打认识墨华开始,就没见过墨华这么愤怒过。这个人向来清清淡淡万事在握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就没他解决不了的难题。数万年以来,也确实如此。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栽在一个小女娃手上。只能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啊。

洛水还在疯狂的大喊,反正她已经落到这个地步,还怕什么?

“你喜欢她,却又害怕被她拒绝,到时候你为了让她留在你身边就得折断她羽翼,但你又害怕她恨你。墨华,你是个懦夫。想爱而不能爱,偏偏又不能放手。你以为没有我她就会留在你身边吗?你错了,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只当你是父亲,是长辈。你将她教得多好多懂事啊,她怎么会如你那般不知廉耻爱上自己视如亲生父亲的你?你便是将我魂飞魄散又如何?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你永远都找不到她。”她恨恨道:“爱而不得,你终究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墨华猝然回头,阎君连忙拉过他。

“她就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你别跟她计较,免得降低自个儿的身份。”他微微沉吟,道:“不过我还真想知道,要是找到那丫头你要如何?广元虽然是嫉妒所致口不择言,可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瞥见墨华冷而刺骨的眼神,他忙道:“你先别生气,那丫头是你亲手带大的,她的脾性你应该比谁都了解。若非有心要远离你,也不可能一百多年了都还没她的下落。我看啊,你还是得好好想想,日后找到她了该怎么办?万一她不愿意,你还真囚禁她不成?”

这个问题对墨华有些残忍,但又不得不面对。

墨华放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青筋暴露,眼神里冷光怒意和痛楚交错而过。半晌,他松开手,冷而坚决道:“我宁可折断她的双翼,也不许她离开我半分,哪怕她恨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容许她嫁给其他人。天不容我们在一起,我便舍弃神之身,陪她下界轮回。乾坤翻覆,命运轮回,都在我手中。我要她,永生永世,只看得见我的存在。”

阎君说不出话来了。

……

穿过漫长的道路,跨过地狱之门。记忆跨越时光流河缓缓而来,眼前光影流转结界破碎。

洛水兮看着阎罗殿几个大字,眼神有刹那的恍惚,而后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好久不见。”

阎君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洛水兮和她旁边的凤君华,眼神也有片刻的凝滞和茫然,随即失笑。“到底是沧海桑田,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儿了。”

凤君华神情微微疑惑,瞧这阎君的样子分明就对她十分熟悉。

阎君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只是笑了笑,不无感叹道:“你俩还真是…上辈子你死于梦相思,这辈子倒是换了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颇有些惆怅的味道。通过这几年偶尔做的那些梦,凤君华也大概能猜到一点。果然,那些都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她沉默一会儿,“我需要曼珠沙华。”

阎君负手而立,在原地踱步。“你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枉他对你三世深情了。”

凤君华不说话,目光缓缓落在那一片火红妖娆的曼珠沙华上面。地狱阎罗并不像凡人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就是黑漆漆的,又有许多鬼魂罢了。但好歹有牛鬼蛇神管着,秩序也很好,不至于出乱子。

奈何桥,三途河,曼珠沙华…还有,孟婆汤。

脑海里有许多陌生而熟悉的记忆蠢蠢欲动,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阎君转过身,忽然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脸。其实阎君不老,非但不老,而且还是个十分清俊的美男子。他微侧脸的动作风雅而风韵,颇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风流味道,面容又隐约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深沉和威严来。“广元公主,历经三世情殇,如今可大彻大悟了?”

洛水兮浅浅而笑,眼中没什么表情。“阎君和墨华上君果然交情非凡,为了他不惜竟违背天条篡改天命。我很奇怪,你这地府这么多年是怎么相安无事的?天庭都不管吗?”

阎君笑着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二十一年前应广元公主所求,本君才逆转时空让你重活一世。如今你仇也报了,可是解恨?”

洛水兮冷笑,“你哪里是给我机会报仇,分明是借我之手撮合他们两个。久闻阎君铁面无私处事公断,没想到也会做下这假公济私的事儿。”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看了眼身边的凤君华,嘴角又浮现几分讽刺。“一千年前墨华上君弄得天界大乱,怕是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你倒是趁机捡了空子。”

阎君呵呵的轻笑,一点不在意她的讽刺。“说起来这可还是公主你的功劳。”

洛水兮神色淡淡。

阎君又道:“若非王母疼惜公主,也不会任由本君妄自动用逆天之法让世间轮回给公主再一次机会。如今一切终了,公主仇也报了,还是随本君去投胎吧。”

洛水兮扬眉,颇有些惊讶。“我如今魂魄不全,如何投胎?”

阎君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忽然一挥袖,手中多了一个透明的光球。里面漂浮着白色的气体,看起来有点像幽灵。

“聚魂珠?”洛水兮神色微震,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光。“义母…竟然将这个给了你?”

阎君手掌一翻,神色也颇有些感叹。“当年公主一念之差犯下大错被墨华打落十八层地狱,受地狱之火煎熬。王母知道后深觉后悔,不该让公主去东临仙山,否则公主也不会受此大难。她知晓公主轮回转世命格崎岖,而墨华容不得公主,必定锁定公主魂灵无法转世投胎,是以将聚魂珠给予本君,帮公主聚集被打散的魂魄,得以转世投胎。不过也有条件…”

他说到这里,看了凤君华一眼,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那就是,公主必得大彻大悟心甘情愿来地府,助绯羽仙子得曼珠沙华救墨华性命。若还执迷不悟的话,就永锁地狱。不灭轮回,不论生死,永远不得重见天日。”

洛水兮浑身一震。

凤君华却微微挑眉,绯羽仙子?阎君说的是她?

阎君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呵呵一笑。

“本君知晓公主心中所想。”他一顿,又是颇为感慨而欣慰道:“难得到了这个地步公主还不计前嫌为墨华着想。罢了,绯羽仙子历经三世磨难,如今尘埃落定,也是该想起一切的时候了。”

他微微一笑,“本君今日就帮绯羽仙子恢复三世记忆,也不枉和墨华相交一场。”

洛水兮在一旁没说话,嘴角却隐隐有几分自嘲。前世她明明那么恨那个人,到最后却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她甚至看不得他为身边这个女人如此付出而这个女人却毫不知情。

凭什么?

墨华为了她抛弃一切承受毁天灭地之痛,凭什么她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

她就是要她看清一切,看清墨华当年是如何为她痴狂几欲成魔,为她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她不希望墨华付出了这么多,而得不到丝毫回应。

义母说得对,她本就不适合做大奸大恶之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妒忌成魔才犯下大错,在凡间经历两世,她什么都看透了,也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放过别人,也给自己一条生路吧。

她累了。

真的,好累好累。

凤君华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下意识要拒绝。如果上辈子的记忆太痛苦,她为什么还要想起来?如今她只想云墨醒过来,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想去追究和在乎。

洛水兮冷冷看着她,“别忘了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凤君华漠然。阎君没理会她们之间的交流,一挥手,空中出现一面镜子。

凤君华抬头,看见里面倒影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就如同放电影一般一点点播放。

一个美丽的女子倒在树林中,周围仙雾缭绕百花绽放,她嘴角一抹鲜血凄艳妖娆,脸色十分苍白,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眼神凄楚而坚定。

“孩子,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给你找个安身之处的。”她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过去。数步之外,一个墨衣男子遥遥而立,眼神淡漠而清华,容颜隐在晨雾中,发丝飘逸如仙。

“原来是凤凰仙子?仙子不在你的灵雀仙山修炼,来本座的东临山作甚?”他语气淡漠如水,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凤凰仙子却眸光一亮,努力的站起来,支撑着旁边的大树,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三步距离的时候跪了下来。

“凤凰遭遇生死劫难,如今已是朽木之躯,未曾有任何不甘怨言,唯有一小女无人照看,心中甚为忧心。今日闯入君上仙山,实为无奈之举。小仙知晓君上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凤凰别无所求,只是这孩子无辜,但求君上救她一命,凤凰来世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君上大恩。”

她将怀中孩子举起来,眼神恳求而悲切。

墨华原本神情冷淡不予理会,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茫然而无辜的看着他,眼神清澈得没有丝毫杂质,像一面镜子,直直照进人的灵魂深处。

他微微一震。很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一幕都会十分庆幸,庆幸他难得有耐心的看了那孩子一眼,不然他得后悔终生。

“好。”

他抬手,那孩子就飞到了他臂弯中。“我会将她养大。”

“谢谢…”凤凰仙子松了一口气,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襁褓中的女婴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哇哇哇…”

墨华吓了一跳,低头看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孩子。老实说,他还没接触过小孩子,真的不懂得该怎样宽慰婴儿。而且自己的母亲去世,作为子女,哭一哭也是尽孝,他便没有理会。

彼时他只觉得自己难得有好心情多管闲事,将那孩子带了回去。这孩子乃凤凰所生,凤凰乃鸾鸟,便给她取名为青鸾。

接下来问题又来了,他不会照顾孩子啊,怎么办?为此,他还特意下界走了一遭,第一天就因为自己的容貌引来不小的轰动,甚至很多人以为他死了妻子一个人带孩子很困难打算给他介绍填房。

墨华一度很是郁闷,深觉自己带了个麻烦在身边。但他这个人有个毛病,越是难做的事情他就越是要做好。这带孩子的事情就被他归为如今第一要务。他是神嘛,天地之间都可以自由出入,随便入人家府内看看人家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还是挺容易的。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他不大习惯在凡尘呆太久,而且觉得变幻样子太麻烦,没过几天就回去了,开始专心带小孩儿。好在这女娃娃十分乖顺,不过一个月大就会说话,而且很聪明,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烦。他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婴儿一天天长大,深有一种成就感,那比他闭关修炼破级还让他觉得欣喜。

要问墨华一开始对青鸾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若真要问个说法的话,那就是觉得这孩子可爱,然后他又答应了凤凰仙子要将她养大,便也就那么做了。

从前容华宫冷冷清清的,自从有了青鸾以后,便热闹了许多。

她爱笑,总是喜欢在他面前笑得十分灿烂,又很好学,什么都问。

比如,“君上为什么都不吃饭的?”

比如,“君上多大了?”

比如,“为什么这里就只有我和君上两个人?”

……

种种问题,接连不断。

有时候墨华觉得她聒噪,尤其是他练功的时候,她总喜欢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但每当他蹙眉准备训斥两句的时候,一看见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又不由得心软。她只是个孩子罢了,何必跟她计较这么多?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越来越有耐心,越来越宽容,甚至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极限。但他很快接受了这样的变化。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常常粘在他身边要和他一起睡。墨华还能怎么办?她不过一个孩子,你能告诉她什么是男女有别吗?

不能。而且他是神,也不用睡觉。

没办法,只得答应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入睡。等她睡着了,他才离开。如此周而复始,也就习惯了。

习惯其实是很可怕的。彼时墨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对青鸾越来越疼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似乎那是一种本能。直觉的,他不希望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不开心,他希望她天天笑容常开。

只是当年凤凰仙子怀着她受了不轻的伤,青鸾在母体的时候就受到了影响,若不好好调理身体,日后就与修仙绝缘了。不能修仙,便只能永远做一个凡人,寿命有限,老了,也就死了。

死?

当这个字眼划过脑海的时候,墨华突然觉得十分不舒服,甚至隐隐约约排斥。他看着在玉阶上一蹦一跳无忧无虑的青鸾,阳光下一张笑脸美丽而灿烂,笑容如阳光,洒向每一个角落。

他不想这样的笑容消失,他要留住她的美好和纯真,所以他带她去了天庭。只是他不曾想到,此次一行,会带回来那么个祸害。若他提前知晓那个广元公主的存在会给他和青鸾带来那样几乎毁灭性的灾难,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青鸾去天庭。

但她害怕啊,她怕寂寞,怕孤独,怕没人保护,怕没人陪她说话…他总是对她有种说不出的疼惜和爱护,不忍她有半点不开心。

……

太上老君瞧她的眼神他就知道那老头子打什么主意,所以才纵容青鸾偷偷跑开。他潜意识的不希望有人跟他抢青鸾,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希望她离开他。她虽然顽皮,但一向很有分寸,左右也不会出了太上老君的宫殿。可是他忘记了,她是个凡人,她会饿,所以她投了蟠桃,然后遇见了洛水,还有那个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让他嫉妒发狂的男人。

九重天宫的太子,玉离。

王母寿诞上他明显察觉到玉离饶有兴味儿的目光一直在青鸾身上逗留,他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想着宴会散了以后就带她离开。

他不喜欢这样的宴会,青鸾却很好奇,一双眼睛到处打量。但大抵因为她不是仙人之体,又因得到他的重视和宠爱,那些老成持重的仙家多少有些看不起她。她虽然小,但很敏感,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还是感受的到的。因此天界一行,让她对那些神仙心里有了阴影,不愿再踏入。这也是后来为什么他寻便天下,也没有去天庭寻她的原因。

回到容华宫以后,洛水倒是对她十分照顾,他也稍微放心一些。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都相安无事,在青鸾十岁那一年,终于出现了变故。

她本就是好动的性子,又喜欢热闹,在东临仙山上待了十年,多少有些腻烦,不知道又从哪儿听说凡间的许多趣事,便吵闹着让洛水带她下凡游玩儿。

“洛姐姐,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不闯祸。”十岁的青鸾扯着洛水的衣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满是祈求和保证。

洛水原本不答应,但架不住她的哀求,又怕私自带她下凡会让君上生气,便犹豫道:“万一君上知道了…”

“不会的。”青鸾眼睛一亮,立即道:“君上在闭关,要好多天才能出来,我们就下凡玩儿几天,几天就回来,君上不会发现的。”她拉着洛水软磨硬泡,“洛姐姐,我都在这里呆了十年了,你就带我去凡间走一走嘛。”

见洛水面有松动,她再接再厉,可怜兮兮的说:“君上说,我父亲是凡人,我想去看看我爹爹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洛姐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我…”

洛水心软了,无奈的点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真的?”刚才还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的少女立即高兴得跳了起来,“耶,就知道洛姐姐最疼我。嘻嘻…”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想到什么,急急的扯着洛水的衣袖道:“事不宜迟,洛姐姐,我们赶快走吧,晚了被君上发现的话就走不了了。”

“嗯。”

……

就这样,两人偷偷的下了山。

青鸾没入过凡间,一下山就被凡间的热闹喧嚣给吸引住了视线,高兴地不得了,对什么东西都要好奇的看一看摸一摸。

“洛姐姐,原来凡间这么好玩儿啊。呵呵…”她拿着一张面具,做鬼脸状。“好看吗?”

洛水眼睛瞥过四周百姓,满街的百姓都呆呆的站着,原本嘈杂的声音也消失无踪,人人满面惊艳眼神呆滞。她低头看了看又蹦到卖小玩意儿的地摊面前的青鸾,心中连连叹息。莫说自己的容颜如何绝色美艳,便是这丫头也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呢。这才十岁,已经能让人见者不能动弹,再过几年,只怕真的是颠倒众生了。

她走过去,“青鸾。”

青鸾正拿着一块银白色的玉佩,满眼的笑意。“洛姐姐,你看,这玉佩好漂亮,你说送给君上,他会不会喜欢啊?”

洛水瞥了一眼,那玉佩成色一般,一看就不值钱。再加上这等凡尘之物,君上怎么看得上眼?

她摇摇头,“君上不喜欢这些凡尘俗物。”

她拉过青鸾的手,顺手给她戴上了面纱。“出来前你可答应过我,什么都得听我的,不许乱跑,不然我立即就带你回去。”

小丫头太顽皮了,在东临山上还好,左右君上宠她,任她胡闹也就罢了。可这是凡间,她修行又浅,心思单纯,如果不跟在她身边,很容易受骗。

青鸾嘟了嘟嘴,“好嘛,洛姐姐,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让我好好玩一玩儿嘛。”她扯着洛水的衣袖,靠在她肩上撒娇。“我保证不闯祸,好不好?”

洛水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子,眼神宠溺。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咱们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容易走散。”

“哦。”青鸾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对象了,忙低着头跟在洛水身边离去。

……

看到这里,凤君华不由得侧头看了眼洛水兮。那些画面伴随着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一在脑海里闪现,她并不陌生,带着那般久远而熟悉的情感,在她身体里流淌。谁能想到,今日互相算计不死不休的两个人,曾是那般好的姐妹?当年的洛水对青鸾是真诚相待,毋庸置疑。只是为了那一个男子…

洛水抿着唇,眼神遥远,似乎也回想起了往事。

那一次她们在凡间玩儿得很开心,回去的时候青鸾十分恋恋不舍,但没办法,这次她们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被君上给发现了,那就惨了。哪知半路遇上了一群妖怪阻拦,为首的是一条千年蛇妖。气势汹汹,眼神还带几分猥亵的光。

洛水将青鸾护在身后,她自己修为高,应付这些妖还不在话下,但终究对方人多势众,不能硬拼,她便对青鸾道:“快发信号向君上求助。”

青鸾那时候不过十岁,修为尚浅,又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危险时刻,也顾不得君上追究她们私自下山之罪,忙施法求救。哪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被结界困住了,洛水也被那些妖魔给缠住,无暇分身。

她咬着唇,勉强和蛇妖对战,不过几招就败下阵来。她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脸色惨白,看着眼前巨大的双头蛇,她止不住害怕得浑身颤抖。

“你别过来…”她连连后退,心中不住的呼唤君上来救她。

“竟是半人半仙之体,还有紫金丹。哈哈,今日真是天助我也。吃了你,我就能幻化成人了。”

双头蛇得意的大笑。

吃了她?青鸾吓得面无人色,“你别过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一分,君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蛇妖哪里肯听她这虚张声势的威胁?长开血盆大口,金光大盛,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吸取她的精元内丹。

她抱着头惨叫,“君上救我…”

忽然一道强烈的光破空而来,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青鸾。”

墨华紧紧的抱着她,眼神里满是焦急和心疼。青鸾已经气息奄奄,闻言勉强睁开眼睛。“君…上…你终于…终于来了…”

她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青鸾,青鸾。”墨华抱着她焦急的呼唤,先帮她稳住的伤势,而后回头看着已经被他重创的双头蛇,眼神里崩裂出森寒的杀意。

居然敢动她。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震怒,想起刚才那一幕,他的心都快搅碎了。要是他晚来一步,那么…

胸中升腾起滔天的怒火和杀意,他出手毫不留情,直接将双头蛇打得魂飞魄散。

这时候,洛水也收服了那些妖怪,一眼看见他,先是一喜,随即看见他怀中昏迷过去的青鸾,心里咯噔一声。“青鸾…”

墨华回头,死死的看着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千百次。“君…君上…”

墨华冷冷看着她,若不是担心青鸾会伤心,他早就杀了这个女人。“你最好祈祷青鸾没事,否则——”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带着青鸾回到了东临山。

青鸾伤得太重,他需要闭关给她恢复元气。而洛水,便自觉的跪在天阶前,等他们出关。

七七四十九天以后,青鸾才醒了过来,期间墨华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见她醒来,忙关切的问:“青鸾,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鸾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好半天才想起发生了什么,立即就扑到他怀里,呜呜的哭泣。“君上,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呜呜…”

也难怪她这么伤心,墨华将她保护得太好,一丝风雨都没让她沾惹过,更别说险些命丧黄泉了。小丫头哭得特别委屈,抱着墨华就不撒手了。墨华也心疼,尤其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透过衣袍,灼烫了他的肌肤,灼烫了他的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撕裂一般的痛。

“别哭。”他轻声安慰,“怪我不好,我来晚了,对不起…”青鸾还在哭,她自出生以来就没哭那么伤心过。

墨华小心抱着她,眸子里疼痛和怜惜。“别怕,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他完全忘记了,刚发现她私自下凡的时候有多愤怒多生气,多想把她带回来然后狠狠的惩罚她。现在所有的怒火全都化为了心疼。怪他没有保护好她,他从小将她教得天怎纯粹,那些凡人的贪欲丑陋全都没让她沾惹半分,他想保持这样一颗干净纯粹的心,想保持这样一朵不染凡尘的莲花。却没想到,洛水那个女人居然敢带她下凡,而且还让她遇到了危险。

可恶!

青鸾哭了半天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立即察觉到君上气息有异,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君上,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怪我私自下凡闯祸…”

墨华原本是有些生气,但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十分心疼,只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不怪你。”他温柔的给她擦干眼泪,“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以前不让你下凡,是因世人险恶,你修为尚浅,万一遇到危险没人救你。比如这一次…”

想起那天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她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心就不由得一揪。他深吸一口气,“广元私自带你下凡害你差点被蛇妖吸取精元,哼,我饶不了她。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君上不要。”青鸾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不关洛姐姐的事,是我求着她带我下山的,你不要惩罚她好不好?”

墨华起身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就算如此,她也不该如此不知分寸。”他眼底划过一道冷光,“当初我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同意让她来东临山,她不好好照顾你私自带你下山也就罢了,竟还让你置于险地之中。我若再姑息,她便记不住教训再犯…”

“不是的君上。”青鸾忙哀求道:“君上,你不要怪洛姐姐好不好?洛姐姐有保护我的,是我自己…”她低头,咬着唇,小声道:“是我自己修为不够,所以才…”

墨华向来宠她,舍不得她受丝毫委屈,这一次险些洛水带她下凡让她险些丢了性命,可想而知他有多愤怒了。“青鸾,其他的事我可以忍,但这次不行。”

“君上…”青鸾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你要是非要惩罚洛姐姐,就先罚我吧。是我闯的祸,我一个人承担。”

她一咬牙就掀了被子想要下地,墨华连忙按住她的身子,不赞同道:“不许任性。”

青鸾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委屈而控诉。

墨华无奈的叹息一声,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她目光一亮,“那你是不是不惩罚洛姐姐了?”

墨华点了点她的鼻子,“我要是惩罚她你会如何?”

青鸾立即道:“我和洛姐姐一起受罚,再不然我就不吃药,惩罚自己。”

墨华哭笑不得,“你就仗着我宠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明意味,她却看不懂,笑嘻嘻的贴上去。“君上对我最好了,所以君上不要惩罚洛姐姐好不好?我保证以后绝不私自下山。”

墨华轻哼一声,“等你伤好了就天天在容华宫里修炼,尽快修成仙身,以后就不用怕那些修行尚浅的妖魔鬼怪了。”

“天天都修炼啊?”青鸾立即就苦了脸,“那多无趣啊。”

墨华眉梢一挑,漫不经心道:“你不答应也行,我现在就去将广元遣送回天庭,让天帝将她关起来…”

“别—”青鸾立即拉住他,保证道:“我答应我答应,君上,你别把洛姐姐送回天庭,更别把她关起来好不好?”

对于她的乖顺他十分满意,但却是为了另一个人,墨华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经过这次,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不知何时开始,他对青鸾的感情变了质。他几乎是立即就接受了这种转变。他向来对世俗那些伦理道德不看在眼里,更不会纠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小孩子动心,就算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子又如何?

他喜欢就喜欢了,没有理由。喜欢了就要得到。

只是她现在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要是让她知晓自己对她有了这种想法,定然会接受不了。

……

就这样,青鸾开始日夜苦修。当然了,墨华得陪着她。她喜欢粘着墨华,反正她年纪小,也不懂得什么男女之防,墨华也不会刻意教她这些。他用了小小的手段,希望她越来越依赖他从而产生男女情愫。

只是那天界的广元公主,却让他十分不喜,偏偏青鸾对那个女人很是喜欢,他也不能明着赶人,否者小丫头生气了吃亏的可是他。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直到她十五岁。

……

凤君华闭了闭眼,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一年她生日,他到地狱三途河边摘下曼珠沙华给她做生日礼物,然后吻了她。她受惊跑开,碰到了洛水,然后独自伤心离开。

彼时她根本不识情滋味,一心只将墨华当做长辈恩人。然而十五年朝夕相对,他又对她那般好,她岂能无动于衷?

只是当时的她太过青涩,墨华又刻意的将她教得单纯如白纸,以至于在她刚清楚懵懂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炽热的感情,根本无法接受。再加上洛水对她说那些话,对当时的她的确造成不小的影响。

所以,她走了。

……

许多记忆跨过时光轮回,层层递进而来,她唇角不由得溢出一丝苦涩。忽然就想起几年前,她误以为自己和云墨是兄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心为他好而不辞而别。

没想到,同样的场景,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

道德,伦理。

无论是一千多年前还是现在,他永远比她坦然,而她永远怯懦不敢面对。

她永远自以为是,却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心口蔓延着窒息的痛,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孩子…

前世,他们也有过一个孩子。

只是…

洛水兮忽然轻呼一声,“原来是这样…”

凤君华抬头一看,见那镜面中显映一个白衣男子,如月清华,如莲圣洁。

玉无垠,也是玉离。

那天她出走后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该去哪儿,无意间闯到一个山头,被一群妖怪围攻。因为上一次墨华为了她杀了他们的主子千年蛇妖,于是他们要寻仇。见她美貌,又想要抓回去凌辱她。她不敌,被重创,险些要为保清白而自尽。千钧一发的时候,玉离出现救了她。

她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闯入蟠桃园偷窃蟠桃的小女孩儿,他却还是那个高华无双的九重宫玉太子。

他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却因重伤而昏迷,醒来后她便失忆,忘记了一切。他给她取名为绯羽,告诉她他们是师兄妹,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然后帮她疗伤,助她修行成仙身,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

三百年的时间,足够褪去她所有的青涩稚嫩,也足够她明白这世间最复杂的情感。

爱情。

她感受得到玉离的温柔,看得懂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深情。她不了解自己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他救过自己的命,她感激他,也下意识的逃避他的感情。他失落心伤,却依旧对她毫不勉强,将她当做心中至宝。

那般疼宠跟怜惜,让她隐隐约约觉得熟悉,就像无数次睡梦中,都会见到那个背影,但她却看不到那个人的脸。每次醒来后看到的是他,然后她下意识的将他和梦中那人重叠。

她迷惑了,也茫然了。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梦中,还是产生了幻觉。

在玉离第八十一次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答应了。点头的刹那玉离几乎欣喜若狂,紧紧的将她揽入怀中诉说自己的幸福喜悦,发誓会永远珍惜呵护她,永不相负。她靠在他怀里,却觉得那般茫然和陌生,以及隐隐的心痛。

九重天宫太子娶妃是大事,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要参加。

订婚那一日,她见到了墨华,失去的记忆如破开的洪水,一点一点填满了空落的心。

不可否认,她是喜悦的,是高兴的。可是玉离拉着她的手,对她温柔微笑,说:“绯儿,很快你就会是我的妻子,我会永远爱你,不离不弃。”

他的话如当头棒喝,将她打得措手不及,也将方才涌上心头的喜悦打得烟消云散。

对啊,她已经和玉离订婚了。

四海八荒的神仙全都知道这件事,不可以悔婚。

否则,师兄就会成为三界的笑柄。

她不可以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移开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点点头。

“嗯。”

墨华坐在他们不远处,初见的狂妄喜悦被这一幕刺成碎片。

她居然敢对其他人笑?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握着金樽,手指因愤怒而微微收紧。

他最爱的女人,他找了她三百年,到头来她却要嫁给其他人。

呵呵…

这实在是最大的笑话。

他会让他们如意么?

不可能。

墨华是谁?

他是九天上神,天庭诸神都要在他面前低头,他行事向来不拘一格,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如今这九重天宫的太子要抢他的女人,他会如何?自然是抢过来。

天界太子订婚,诸神自然笑脸祝贺,一个个跑来敬酒。玉离高兴,自然来者不拒。

青鸾因见到了墨华而心神不定,便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先一步回自己的宫殿去了。

然而刚走出凌霄殿,身后小仙娥就昏迷了过去,她回头,一点也不意外的看见墨华。

她垂眸,规规矩矩的行礼。“绯羽见过墨华上君。”

这句话成功点燃了墨华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刹那来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目光冷而痛的看着她。“你刚才自称什么?”

她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露出一抹温婉的微笑。“小仙…绯羽,见过墨华上…啊…”

未等她说完,他已经抓着她的双肩将她压在玉柱上,然后狠狠的吻了下来。

她睁大了眼睛,三百年前那种熟悉的悸动再次在心中跳跃,她几乎无法控制有片刻沉迷,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推他。他却因品尝到久违的甜蜜芬芳而迷醉失神,紧紧的抱着她,渐渐温柔了下来。

阔别三百年,他似乎要将这三百年来的思念忐忑不安全都通过这个吻齐齐爆发,他逃让她和他一起沉沦燃烧。她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去推他。

“君…”然而刚开口,他却趁机撬开了她的唇舌,攻占属于她的领地。

她颤抖得更厉害,一边想要沉沦理智却又告诉自己不可以。他紧紧攫住她的呼吸,不允许她有半分退却。

周围升起淡粉色的花瓣,漂浮在空中,旋转着丝丝缕缕的流光,美得如梦如幻。不过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体被倾轧而下,天宫的一切消失无踪,她来到一个房间。尽管来不及看屋内的摆设,然而她已经闻到熟悉的气息,这是容华宫,他的房间。

他将她从天庭带了回来。

“君上…”

他却已经压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吻一点点落下。腰带扯掉,衣襟散开,香肩半露,肌肤如雪…

……

那个梦。

凤君华想起几年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

当日梦中模糊的影子此刻清晰入目,与镜面中场景合二为一。

墨华强硬的将她带回容华宫,就在他的房间内,强占了她的身体。然后,囚禁了她。

他在她耳边对她诉说着思念,诉说着绵绵情谊,诉说着他这三百年来的痛苦不安以及愤怒绝望。

她像个木偶一样任他为所欲为,已经分不清自己该愤怒还是该恨。

自那以后,他没有再碰她,但依旧还是会抱着她睡。

直到那一天,玉离闯了进来。

她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道:“师兄…”

墨华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淡淡看向面色铁青的玉离,漫不经心道:“什么风将玉太子吹到本座的东临山来了?怎么不事先告知一声,本座好招待玉太子。”

玉离双手紧握成拳,几乎克制不住满心的愤怒。他冷笑一声,“墨华上君客气,只是不知墨华上君为何劫持本宫的太子妃?还望上君给个解释。”

太子妃三个字犹如利剑一般划过墨华的眼底,几乎在刹那间,青鸾便感受到他对玉离的杀气,忙站起来面对他,祈求道:“君上,我求你不要伤害师兄…”

墨华震惊而伤痛的看着他,“你竟为了他对我说‘求’字?”

“我…”青鸾被他的表情一刺,心中也跟着一痛,想要解释,玉离却已经开口了。

“绯儿,过来。”

“我…”

墨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浑身怒气高涨。“本座的女人,何时要受你天界的约束?”

青鸾因他前半句话而面色更为惨白,玉离则是惊痛交加。

同是男人,他清楚墨华对青鸾的占有欲。她已经被墨华带来东临山已有数日,依墨华的性格,如何会不碰她?尽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亲耳听见,他依旧痛不可遏。他捧在手心呵护了三百年的女子,他心中的珍宝,被其他男人玷污了。

这个人…

这个人…

他该死。

玉离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和痛苦,几乎在刹那,他便掠了过去。

墨华眼底冷意蔓延,他还没找玉离算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很好。

情敌见面那可是分外眼红,那几乎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东临山几乎都要整个塌陷。

玉离愤怒至极,“墨华,虽然你是上古之神,亦对天界有恩,但你强抢本宫未婚妻,此仇本宫不报誓不为人。”

墨华轻哼一声,“你本来就不是人。”

所以毒舌的本质是不会随着轮回有所改变的。

无怪乎成为凡人的云墨那般腹黑毒舌,却原来是继承了上辈子的优势。

饶是玉离教养良好,也不得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他咬牙,“母后派遣广元来东临山,你明知她将来会是你的妃子,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打到十八层地狱,承受地狱之火,当真欺我天庭无人,不能奈你如何?”

墨华神色冷淡,“本座就欺你天庭又如何?”

什么叫强势?什么叫霸道?什么叫狂妄?在墨华身上可见一斑。

他冷笑,“本座的妃子,她也配?”

他眼神泛起森冷的寒光,直勾勾如噬神链,要将玉离七魂六魄摧毁得一干二净。“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封印了青鸾的记忆掩藏她的行踪,她才答应嫁给你。”他浑身杀气蔓延,席卷了整座东临山。“你们这些自认位列仙班的神仙不是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仁义君子么?你这个九重天宫的太子,却如此卑劣下作,利用青鸾的善良单纯,欺骗于她。这笔账,本座还没与你们计较,你倒是先倒打一耙。论起无耻,你玉离称第二,这世上就没人称第一。”

玉离脸色变了,他急急忙忙看向青鸾,眼神里闪过慌乱和愧疚。

青鸾原本看见他们打起来,正想着办法阻止,冷不防听见这句话,呆住了。她突然记忆不是意外,而是…

她看向光圈中的玉离,依旧如初见那般翩翩儒雅温柔如水。从恢复记忆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骗了她,但从未怀疑过是他封印了她的记忆。她虽然单纯,但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对她恩重如山的君上因她名声受损,也不能让对她一往情深的玉离成为整个三界的笑柄。所以,她不能退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她?她如此相信他,他怎么可以封印她的记忆?难道,只是因为想要得到她?

她眼里写满了被欺骗的伤痛和失望,以及荒凉的自嘲和空洞。这样的她让玉离害怕,忘记了此刻正在和墨华大战,连忙唤道:“绯儿,你听我说…”

就这么一刹那,一道强烈的光穿透了他的肩头,他立即喷出了一口血,染红了她的眼。

……

凤君华闭了眼睛,身侧的双手控制不住的紧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她忽然想起在玉离闯进来之前,墨华抱着她,让她唤他的名字。

那么多年,她从来都唤他为君上。那是他的尊号,他在她心底那般高大那般神圣,稍微有一点不敬都是不能饶恕的大罪。

三界之中,没人胆敢唤他的名字,她也不敢。

许多记忆划过脑海,她不期然又想起六年前掉落猎场,他将她带回去。彼时她不信任他,对他冷漠相对,冷冰冰的称呼他为殿下。

他笑吟吟道:“不要叫我殿下。”

忽然就想笑,然而笑意刚起她又忍不住心中泛酸。

原来他那么执着的要她唤他的名字,不过是因那一世他追逐多年却得不到她丝毫回顾,甚至连一个亲密的称呼都不曾给他。

从前她对他的冷漠,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那些记忆,那些她从未在意过的他的付出,便是刀刃划过心口的鲜血,想起来都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眼泪在眼眶中泛滥成灾,一滴滴化为水珠滴滴坠落。

“绯儿。”

温柔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穿透层层乌云,穿过时空河流,来到她面前。

她浑身一僵,猝然抬头。

奈何桥边,忘川河旁,踏着曼珠沙华而来的白衣男子,依然如一千多年前温润如玉,美丽如莲。

他慢慢来到她面前,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对她温柔微笑。“绯儿。”

凤君华颤抖着,蠕动着唇瓣,废了好大力气才吐出那两个字。“师兄…”

六年前的记忆划过脑海,他替她担了弑母之罪,含笑喝下了她奉上的梦相思,心痛而死。她痛苦她愧疚她自责,却找不到救赎之法。

如今在这地狱阎罗,在这奈何桥头,忘川河旁,她再次见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那一世他因自私封印了她的记忆断了她与墨华的姻缘,这一生他却倾尽一切助她完成所愿。

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谁入了谁的局,谁是谁的劫?到得这一刻,已经理不顺分不清了。

玉无垠依旧那般翩翩儒雅的笑着,回头看了眼沉默的洛水,神色算不上多温和,却也没有冷漠。

“广元,你也来了。”

洛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一世他们是以兄妹,虽然没深厚的感情,但好歹玉离也没对她太疏离或者冷漠。而入凡尘的这两世,为了一个女人,他们互相仇视,拔剑相向。

到了这一刻,一笑泯恩仇,前仇尽忘。这算皆大欢喜还是可悲嘲讽?

“我该唤你皇兄,还是宫主?”

来这里她便预料到会见到玉无垠,原本身为九重天宫的太子玉离。和明月清的灵魂合二为一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阎君话中深意。哪里是他们三个人纠缠三世?是他们四个人。

三生三世,不死不休。

广元在地狱之火挣扎痛苦了一千年,终于明白什么叫爱而不可得,所以她心死,绝望了。她悲愤她痛苦,她跪在天阶前,求义母拔去她的情根。她宁愿转世之后做一个绝情绝爱之人,也不要再这般痛苦下去。

义母怜她一番痴心,不忍过多责罚,因此将她对墨华所有的执念全都聚集一魂一魄,再封锁在九重天宫之上。

只是意外陡生,那一魂一魄不知怎的被打破禁锢,下界投胎,成为明月清。她附身在明月清身上,也收获了那一世封锁的所有情爱执念。

她闭了闭眼,将眼底那一股酸涩逼了回去。

玉离长长叹息一声,看向凤君华,眼底依旧弄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以及深深的歉疚。

“绯儿,恨我吗?”

恨吗?

凤君华抿唇,轻轻摇头。那一世以她的性格,即便玉离没有封印她的记忆,她也不会回到容华宫。而这凡尘两世他对她所有的付出,已经还了那一世的自私犯下的错。

“不恨。”

玉无垠松了口气,神情却微微苦涩。看向她,眼神复杂又带几分历经浮沉后的释然。他呆在这里六年,就是为了等她这一句话。他不希望带着她的恨再飞升成仙,那样他心中会留下永久遗憾。然而心愿达成,她终于不再恨他,他却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了任何目标和期待。

他看着她,恍惚间她依稀还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瑶池初遇那个因偷窃蟠桃而慌张闪躲的小女孩儿;恍惚间她还是那个被群妖围攻为他所救的少女;恍惚间她还是那个九重宫阙之上点头答应做他新娘的绯羽仙子;亦或者,还是出入轮回出生之时落入他怀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婴儿,那些年被他宠着护着的娇蛮少女…

那么多,那么多…

前世三百年的错误和拥有,用两世的悔恨和生命洗清。

很公平。

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眼神却淡淡而永久的寂寞。

“第一世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你,最终却还害你仙身被毁承受轮回之苦,这一生我又重蹈覆辙累你半生之痛。如今,我还你与他三世姻缘,永结白头。”

他指尖一朵曼珠沙华妖娆绽放,火红如血,衬得他脸色更为柔白如玉,眼神荡漾如春水,激起笑意绵绵,仿佛无论多少岁月都化不开的深情如海。

“回去吧,他在等你。”

凤君华看着那血红色的曼珠沙华,想起很多年前他为哄她开心,亲自到阎罗殿移植了大片曼珠沙华到容华宫,一直蔓延至山顶,红得妖娆泣血,美得绚烂夺目。

那年初遇,她瞧着他一身毫无装饰却华贵的黑袍,指尖穿针,流动如沙,在他衣摆上勾勒出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

彼时从未想过,情缘之初,便源自于此。

朦胧的光晕遮住了眼帘,恍惚里又有浅浅的雾气升腾而起,接着那雾气散开,远远的看见奈何桥上一红衣女子孤独而立。桥头孟婆端着一碗汤,给路过鬼魂喝下,忘却前尘,转世投胎。

她刚要走过,忽然似有察觉,缓缓回头,眼底倒映一抹墨黑而隽秀的身影。

眼中秋水般朦胧的雾气散去,眼底一汪湖水清澈见底,将他的面容刻画得清晰明了。

晕厥感袭来,她倒了下去,倒在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墨华抱着她,微阖着眸子,眼底深处情丝蔓延,不绝如缕。

阎君走上来,犹豫了会儿才道:“你想好了,真的要随她轮回转世?”

墨华神情漠然,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我要站在这世界之巅,护她再不受任何人欺凌。”

阎君叹息一声,“你已经为她搅得三界大乱,如今天庭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她好不容易求得圣尊饶你罪过没有剥夺你的神之身,你就该断却红尘情根好好闭门修行才是。”

“断却红尘情根?”墨华嘴角噙起浅浅讥诮,“我宁可弃仙身斩仙缘,堕入无间地狱也不要永远和她失之交臂。”

阎君顿了顿,摇头道:“你执念太深,恐怕是祸非福啊。”

墨华不说话,只是微阖着眸子,神色遥远而微微沉醉。

阎君长叹,“虽说你和天界达成约定许你们三世姻缘,如今第一世已经过去,还有两世。若这凡尘两世你们依旧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都无缘相见,南北仙山,各居一隅,永世分离。”

墨华还是不说话,抱着青鸾的手却紧了紧。

“她为你跪九重天阶,承受锁魂勾之痛一千年,为的就是将你从焚神烈焰之中救出来。她为此舍弃了修行仙身,你要辜负她对你的牺牲么?这一世你们已经互相伤害,何必再延续?”

“她能为我受锁魂勾之痛,便证明她并非对我无情。”墨华手指颤抖,不愿意再去回想从焚神烈焰中出来后看见她浑身浴血了无生息的一幕。“她刚才回头看我了,她眼中有我。”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她眼中朦胧秋水散尽,刻上了他的影子。“这一世我能让她眼中有我,下一世我便要让她心里有我,只我一人。”

阎君看着他,依旧忍不住劝阻。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你想好了,一旦你堕入轮回,就必定尝尽这人生八苦。”

“嗯。”

“何苦?只为她转世之时看了你一眼?”

“足以。”

“她赋予天命,生而不凡,必定搅得这红尘动荡不安,乃祸世之兆也。”

“既如此,我便更应该随她去这一遭,免得她闯了祸,无人给她收拾残局。”

“凡人多执念,或执念名,或执念利,或执念权。更或者,执念情爱。你,是为何故?若前三者,你生而尊贵,必定登九州踏山河俯瞰天下浩大。若为后者,然,她乃凤命,浴火重生,命犯桃花,且情路坎坷。你执念于此,将会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命犯桃花么?那我就更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等着她历劫归来。天知道那时等待我的是命运的救赎,还是永久的绝望?”

“哎,痴儿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世间情爱,最是令人讳莫如深又神魂颠倒。若不能体验一回,即便再活个千千万万年,无知无觉,无伤无痛,也不过永生寂寥虚无而已。倒不如,去这人世间走一遭来得充实饱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罢了,你既已下定决心,多数无意。去吧,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然也。”

墨华低头看着昏睡的青鸾,眼神温柔,款款情深。

他手上光芒一闪,多出一把匕首,然后在自己心口上划下一刀,心血滴落,化为一块血红色的玉佩。他指尖一点,玉佩红光微闪,青鸾两个字一闪即逝。

然后他将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神情柔和。

“这个,便作为你我日后相认的信物,它会伴随你出生。”顿了顿,又将她往自己怀中更紧了几分。“转世历劫,必定受尽红尘之苦。从前我总以为我能护你周全,你不需要懂得那些阴谋算计红尘贪念,将你教得如同一张白纸,可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这块玉佩,它或许会让你历经这一世从未体验过的人生至痛,却也能助你成长成熟。”他贴着她的额头,轻轻说:“青鸾,别怪我,丧失了记忆神力,我不在你身边,你必须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很多事逃不掉,我便只能让你去面对。或许会痛会伤,总比你这一世善良如故,却落得这般凄惨下场要好。”

“记得要等我,等我来找你。届时,无人再能伤你分毫。”

等我…

是谁在说话?像绵长的时光河流,像天边卷过的白云,像跨过高山大海划过的彩虹,刹那而来,在眼前绽放。

凤君华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神色呆滞而凄凉。

“姐,你终于醒了。”

“君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

守在床边的人立即靠近,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凤君华一震,抬头对上许多双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尘世。

对了,云墨。想到那个名字,她浑身血液连着筋骨都在疼痛,手指微颤,忽然察觉手心有什么东西碾过。

她低头,便看见手中握着的一株曼珠沙华,还散发着幽幽香气,妖娆夺目凄艳绝世。她忍不住眼底泪光闪烁。曼珠沙华,她拿到了,他有救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凤含莺的手,急急问道:“我走了多久?他…他怎么样?”

她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地,凤含莺忙扶着她的身体。

“姐你别着急,姐夫很好。伯父伯母他们日日运功给他压制梦相思,他还活着,还活着…”

莫千影也在一旁道:“地狱一天人间一年,如今距离你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她目光落在凤君华已经凸起来的腹部上,“这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

凤君华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怀有孕。

这个孩子…

“娘…”稚嫩的声音传来,小小的呻吟小跑着来到窗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娘,你去哪儿了?绯儿都找不到你。还有爹爹,爹爹老是睡着,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你们…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

小孩子说哭就哭,十分委屈。

凤君华看到女儿,脑海刹那涌过无数记忆片段,此刻看见她哭,便只觉得心口狠狠一揪,立即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绯儿,我的女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紧紧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心里无数的悔和痛在触及女儿小小的身子时便化为了浓浓的喜悦和庆幸。

第一世,她弄丢了女儿,徒留隐隐血迹,染红了一座山。她跪在九重天阶上,悲恸绝望的流泪,却唤不回那已逝的女儿灵魂…

她伤害了所有人,愧对所有人,尤其是还未出生便消逝的女儿,所以她甘愿跳下轮回,受凡尘之苦。

索性,上天怜悯,将女儿还给了她。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无比满足。

恢复记忆的一刹那,她痛得无以复加肝肠寸断。

那两世,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身体里流掉,鲜血铺满白玉阶,刺得她的心似被千万把钢刀插过,痛得她神魂俱碎。

便是锁魂勾寸寸割裂血肉,便是精元点点流逝,便是一身修为尽数毁灭,便是灵魂从身体里慢慢抽离…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抵不过失子之痛。而这样的痛,她承受了两世。

阎君怜她三世凄苦,西天神佛以及天庭众仙为他们三世情深感动,齐齐向天帝求情,将她那两世失去的两个孩子还给她。

绯儿,便是她第一世怀的那个孩子。

而如今腹中这个孩子,是上一世…

许多记忆划过脑海,千百倍的疼痛如泰山般狠狠压过来,痛过了锁魂勾,痛过了拔仙根,痛过了梦相思…

“对不起…孩子,娘没有不要你,对不起…”她抱着女儿,不断的重复着这三个字。无数的悔无数的痛,全都化作血泪,滴滴落下。

云绯也哭,委屈的嚎啕大哭。“娘…”

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母女俩抱头痛哭,屋子里围绕着层层压抑悲愤的因子,见者无一不跟着悲怆落泪。

凤含莺和莫千影站在一旁,屋外还站着许多人,透过开敞的大门,清风撩起的纱帐落下,看见悲痛流泪的母女,共同感受着她们心中此刻的痛和苦。

人世间至痛,莫过于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千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过去。“君儿,别哭了,你腹中还有孩子,小心动了胎气。”

凤君华抽泣着,慢慢松开了女儿,轻柔的将她小脸上的泪痕擦干。

云绯哽咽着,说:“娘,你以后不要离开绯儿了,绯儿好怕。爹爹一直睡着,也不说话,呜呜…你们不要离开绯儿,绯儿会很乖会听话,娘不要走好不好…”

凤君华又忍不住落泪,她用力点头。

“好,娘不走了,娘以后天天在绯儿身边,永远都不离开绯儿。”她闭着眼睛,眼泪滑落脸庞,颤抖着说:“爹爹也没有不理绯儿,他是生娘的气了,才会睡着不说话,娘这就去唤醒他好不好?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开了。”

云绯很开心,“真的?”她忙拉着凤君华的衣袖,催促道:“那咱们快去唤醒爹爹吧,爹爹好久都没抱过绯儿了,绯儿想爹爹…”

“嗯,好。”凤君华哽咽着点头。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曼珠沙华,然后慌忙抬头看向莫千影。

“娘,曼珠沙华我拿到了,您…您快给他配置解药,快…”

“好,君儿你别着急。”莫千影接过那株曼珠沙华,忍不住落下泪来。“幸好你之前取得了圣灵泉水,再加上这曼珠沙华,一定能够解梦相思的毒。”她看着凤君华,几度欲言又止,随后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转身走了出去。

凤君华掀开被子下了地,凤含莺忙按着她的双肩。

“姐,你要去哪儿?”

凤君华起身往外走,“我要去看他。”

“姐…”

凤含莺站在她面前,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凤君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你想说什么?”

凤含莺犹豫了半晌,终究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姐,伯父说,梦相思已经侵蚀姐夫的心脉,他现在浑身血液不流畅,丝毫都不能动弹,根本不能服下任何药物。而且他全身经脉堵塞,肌肉器官也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

“只有往生之力才能将解药渡给他对吗?”凤君华的反应超乎她想象的平静,她不禁有些愕然。

“姐,你怎么知道?”

凤君华牵着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突出的腹部,眼神深远而平静。“他所有器官已经彻底坏死,爹娘日复一日的给他输送真气,才让他留下一口气,只有往生之力才能让他起死回生。只有我,才能救他。”她忽然轻轻一笑,“往生之力可以激活他体内的回无之力,抱住我腹中胎儿不受损伤。”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往生之力,回无之力,一生只能用三次,我们都用在了彼此身上。他用回无之力给我吸毒,只有我的往生之力才能救他,我知道。”

“可是姐…”

凤含莺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伯父伯母说,你的往生之力已经连着用了两次,第三次至少要十年以后才能再用。况且如今你身怀有孕,贸然使用往生之力,轻则功力全失四肢瘫痪,重者…性命不保。”

这是两难的抉择,很可能云墨的毒解了,凤君华就此沉睡。但如今只有她能救云墨,她能眼睁睁看着云墨死吗?

不能。

凤含莺心中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换了她,便是丢了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们历经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若到了最后,真的只能活下一人,那活着的那个人,得多痛苦?

她也没想阻止凤君华,但这些事情,却必须让她知道。

凤君华好半天没有说话,沉默的因子在屋子里流转,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她说话了。

“小莺。”

她声音很轻很轻,如同晨间飘过的一缕清风,亦或是天际散开的一团白云,很快就消失无踪。“你知道焚神烈焰有多痛么?”

“嗯?”

凤君华没看她,眼神里空茫一片,又似乎复杂得写满了人世所有酸楚悲凉。“你知道九重天阶有多高么?”

“姐,你在说什么?”

凤君华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步步朝外走着。

“你知道红山为何会那么红么?”凤含莺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晨间微光洒进来,她的影子疏影清浅,几乎看不见,而那瘦弱纤细的身影散发出的孤寂苦痛却浓重的令人窒息。

“九重天阶,一共有九亿八千七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她已经跨出了门外,云裔慕容轻寒等人自动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她牵着云绯的手,一步步远去,声音渺茫的飘来。“每一步都有锁魂勾为阻,一步一跪,锁魂勾会勾烈皮肉骨骼,断却一身修为,毁去仙身…九重天阶之顶,有焚神烈焰。诸天神佛,妖魔鬼怪,一旦入此,必定承受蚀骨绝伦之痛,亿万年以来,没有人能逃得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慢慢的走着,还在继续的说。“他为我与天界开战,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圣尊将他丢进焚神烈焰之中,承受焚身之痛…”她微阖了眸子,轻轻的说:“我从九重天阶爬上去,一步依跪…一千年…终于找到了他…”

耳边回荡起昔日跪在天阶上忍受锁魂勾撕裂身体的疼痛,每走一步,便说:“我愿舍弃此身修行,永堕地狱,只愿赎君上所有罪过。”

好多次,她几乎承受不住,但想起他还在受苦,她便又咬牙爬起来,继续走。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混合着膝盖晕染出的血迹,一点点将天阶洗的分外嫣红。

她回头看着那一行鲜血蔓延过她走过的天阶,滴滴答答无限坠落,仿佛有哭声在耳边萦绕不断,绝望而悲痛,凄凉而愤恨…

那是,她的孩子…

她闭眼,落下眼泪。“九重天阶之下,有一座仙山,血落在山上,将整个山头染得血红。圣尊将那座山贬下凡尘,便成了红山。”

她伸手覆上自己的腹部,声音颤抖而嘶哑,眼眶内泪水连连,汹涌着那些年的悔和痛,绝望和悲楚。“那是…我腹中胎儿的血…”

而这一切一切的痛加起来,抵不过一个他。

所以,她要救他。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身后没了声,所有人看着她的背影。那女子如此纤弱而单薄,却又那般坚毅坚强,明明看似一阵风就要吹倒,却似能够承受泰山崩顶点崩地裂之痛。

她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

没有人明白,但从她短短几句话,却能感受到那般血火淬炼的疼痛和心酸。

凤君华一只手倚在门栏上,抬头看见屏风侧立,宽大床榻上,他安静沉睡。眉目如画,美得像个祸世妖姬。

她还记得,等她好不容易爬上九重天阶,已经奄奄一息。她看着焚神烈焰熊熊燃烧,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她与他感同身受那般痛着。

“求…”她费力的说,“圣尊…饶恕君上之过…所有的罪孽…青鸾…愿一力承担…哪怕魂飞魄散,再无转世轮回之机…但求君上…平安…”

她已经没了一丝力气,浑身都是血,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努力的向前爬。

“求…圣尊…开恩…”

长长的叹息过后,一道光芒闪过,烈焰渐渐消失。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凄美的笑。然后闭眼,呼吸渐渐消失。

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她飘荡在空中,看见他抱着她的尸体,流下悲痛欲绝的泪水。

她闭了闭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对不起…”

最后那三个字,她却再也没机会对他说出口。

我爱你…很久很久以前就爱…

只是,原谅我的怯懦和懵懂,到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

再见了,君上。

再见了,墨华!

那个名字,终究只能在心里呼唤。

此后,心尖成殇。

墨华,她说错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

曼珠沙华和圣灵泉泉水一同入药,三天后便炼制出了解药。

解毒的那天,所有人都守在门外,凤君华一个人在屋内帮云墨解毒。往生之力加上回无之力,两者相融,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梦相思的毒会解,但凤君华会如何,谁都没办法预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

直到第二日辰时,房门终于打开。

所有人回头,明亮期待的眼神在看见站在门口满脸虚弱的女子时全都凝滞,无边无际的黯然伤痛蔓延四周。

晨风飘过,带起她一缕发丝,白如雪。

红颜,白发。

她仰着头,微微的笑。

“成功了…”

莫千影忽然偏开头,泪水无声落下。

……

云墨的毒解了,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凤君华满头青丝成雪,武功尽失,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练武。

那一日阳光正好,那一日门外所有人眼中含泪,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悲伤。

天机子说,云墨昏睡太久,毒也早已侵蚀心脉肺腑,即便解了毒,周身所有器官也麻木太久,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也或者…

一辈子。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凤君华却明白。

云墨如今成了活死人,也就是植物人。或许他很快就会醒来,也或许他就这样睡一辈子,直至死亡。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以为凤君华会疯狂崩溃,她却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接受了。

那一日凤含莺问她,“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姐夫永远都醒不过来,那你…”

凤君华挺着大肚子坐在云墨窗前,目光静谧而温柔的看着他,“那我就等他一辈子。”

凤含莺呆了呆,却见那红衣女子唇边噙着清浅的笑意,满头雪丝随风清扬,如游荡在天空中的白云,幽幽而遥远。落在她眼中,化为细碎而悠远的笑意,含着历经岁月的感叹和释然。

“以前他总是不断的强调不许我离开他,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白头到老,不离不弃。”她垂眸,看着胸前垂下的一簇雪白发丝,沉静微笑。“你看,如今我已满头白发,他却依旧在我身边。白头到老,不就是如此么?多好…”

“姐…”

凤含莺眼里含了泪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凤君华却微笑如水,红颜白发的女子依旧回眸绝世,倾世风华,无人可及。

“以前都是他等给我,现在换我等他。”

她趴在他胸膛上,小心翼翼护着越来越大的肚子,闭着眼睛,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一直在…”

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乌灵峡的瀑布映月,广陵的海上日出,碧川崖的落日晚霞,连云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莲,以及长茵山的花海密林…

这世间这么多美好的风景,我还没看够呢。你快醒来,陪我再走一遭,好不好?我们走了三生三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

墨华,你快醒来。

泪水滑落眼角,坠落成殇。

==

金凰和南陵接连被攻下,周边的那些小国很快自觉的递交了降书。云墨昏迷前将金凰和南陵交给凤君华,意思很明显,要她凤主天下。她本来就是一国女帝,云墨如今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这天下由她为帝,再合适不过。对此,没有人有意见。

如今天下战火刚停,诸侯却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必须择一明主,安天下。慕容轻寒云裔等人都赞同她称帝,她却一笑了之,随后对云皇奉上了大安玉玺和降书。

自此,天下归一,尽为云氏一族。而国号,云皇却征求了凤君华的意见。她不暇思索,吐出一个字。

兴!大兴王朝。

寓意兴盛太平,那是属于她和云墨的锦绣江山,她希望他们的子孙祥和安泰。

当然,还有另外一重寓意。

兴,同‘醒’。

她希望云墨早日醒过来。

年号,永和。

==

一切尘埃落定,凤君华原本应该安心待产,她却日日亲自照顾云墨。她不要丫鬟伺候,这是她做妻子的本分。每日给他洗脸梳头,换衣服,擦身,按摩…天天都在他耳边诉说这三生三世发生的点点滴滴…晚上靠在他身上入睡。

天下统一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过还好,有那么多能人,她倒乐得清闲。

两个月后,凤君华临盆。她依旧和云墨躺在一张床上,她说,女儿出生的时候她清醒了过来。她希望这个孩子的出生,能够唤醒云墨。

她抓着云墨的手,痛了三天三夜,孩子依旧没生出来。

莫千影说,难产。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所有人意见相同,保大人。凤君华却咬牙坚持要保孩子,若孩子没了,她绝不独活。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对她的意义有多重。那是前世她和云墨的孩子。彼时她当他是仇人,对他恨之入骨,最后却爱上他。发现自己有了他的骨肉那一刻,她既欣喜又茫然,痛苦而挣扎。最终她服下了梦相思,在他怀里,一寸寸心痛过死去。

而那个孩子,也就这样死在了她腹中。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好不容易阎君将这个孩子还给她,她怎能不珍惜?

最终她生了个男孩儿,自己却因大出血而昏迷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是看向自己身侧。

他依旧闭着眼睛,安静的沉睡。

她眼神凝定,唇边笑意浅浅而黯然。

永和元年,十二月初,大兴迁移国都到南方。

永和二年秋,天下战争彻底消退。

永和三年春,天下安泰,八方祥和。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云墨,依旧没有醒来。

凤君华很平静,云皇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她便帮着处理奏折。她不会离开云墨半分,将大堆的奏折都搬到了自己寝宫,顺便让四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跟着学习。

她给儿子取名为云凌,凌驾世人之上。她希望他们的儿子,不输其父之风。

晃过一个冬天,又来到第二年的春天,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兴国越来越昌盛,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而沉睡的那个人,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

永和八年,云皇下旨允许皇太孙云凌上朝听政。

永和十三年,春。

这一日,凤君华刚给云墨按摩完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身边的曼书。

“父皇这几日身体可好些了?”自从凤君华武功尽失,离恨宫便调集了无数高手来保护她的安全。曼书瑶罗自然贴身伺候。如今曼书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少妇。

“宫主不必担心,有您的父亲亲自看诊,陛下龙体安康。”

凤君华微微浅笑,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曼书眼角皱纹细细而清晰。她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脸,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曼书,我…是不是很老了?”

曼书一怔,抬头见她满头雪白发丝,眼角皱纹虽然很浅,但依旧清晰可见,不禁鼻子发酸,脸上却依旧在笑。

“哪有?您依旧貌美如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凤君华没说话,脸上笑意浅淡而漠然。开国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如今她已经三十七岁,可不是老了么?

她回头,帷幔轻轻摇曳,琉璃屏风上花纹浅浅而美丽,屏风后那眉目如画的男子静静沉睡,岁月如一。

他,已经睡了十二年了呢。

咱们的大兴王朝越来越昌盛,可是云墨,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娘。”

清脆的呼唤响起,十三岁的女儿走了进来,美丽的容颜依稀还有她父亲的影子。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儿却长得越来越像她。

曼书福了福身,“参见少宫主。”

凤君华打算将离恨宫传给女儿,准备在她十五岁就退位,如今她是离恨宫的少宫主。

云绯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然后看向凤君华。

“娘,您又不开心了。”她皱着眉头,贴过来,拉着她的手臂,很认真的说:“娘,爹会醒过来的。”

“嗯。”

凤君华嘴角扯出浅浅的笑意,替她将脸上的发丝捋到而后,温柔道:“今天有没有好好练功?”

“当然有了。”云绯立即眉开眼笑,“娘,凤凰诀我已经练到第七层了,外祖父说我天赋异禀,一定能达到当年您的境界。”

凤君华笑着点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是没有最高境界的,你切记要好好听你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教导,不可骄傲自满自高自大,听见了吗?”

“知道了娘,这话你都说了无数遍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云绯很是无奈,她那美貌绝世的娘亲怎么就越来越唠叨了呢?

凤君华笑了笑,又问:“凌儿呢?最近在干什么?”

“哦,他啊,他在御书房。”提起唯一的弟弟,云绯也十分骄傲。“前段时间他不是亲自平了北方暴乱么?皇爷爷十分高兴,满朝文武都夸弟弟聪明英武,有当年爹爹的风范。”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缠着凤君华道:“娘,爹昏睡的时候我才一岁,好多事都不大记得了,您给我讲讲父皇年轻时候的事迹好不好?”

凤君华拉着她坐下来,满目的慈爱。

“你爹幼年名动天下,这些年你日日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书,还没听够啊?”

“那怎么一样?”云绯撇撇嘴,“他们说的都不尽不实,哪有娘您了解得清楚?”她说到这里又拉着凤君华的衣袖,满眼都是好奇和笑意。“娘,您给我讲讲您和爹的故事好不好?天下人都说爹如何如何的钟情于您。我听小姨和云叔叔说,爹可是在您很小的时候就看上您了呢?是不是真的啊娘?”

凤君华摇摇头,“你整日就知道打听这些。”

云绯不置可否,“娘,您快说说…”

“姐姐,你又来打扰娘了。”一个翩翩少年走了进来,虽然还不到十二岁,五官却生得十分精致,像极了云墨,正是凤君华和云墨的儿子,云凌。

每次凤君华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有片刻的恍惚。这一世她初遇云墨的时候,他便是这个年纪,如此偏偏如玉,如此风华绝世。如此…美好。

云凌抬头,看见她眼角浅浅湿润,便知道她又想起了父亲。他顿了顿,轻声唤道:“娘。”

凤君华猛然回神,脸上露出微微笑意,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道:“刚从御书房过来吗?”

“是。”云凌不如姐姐那般偶尔跳脱,性子十分沉静而温和。“近日来朝中没什么大事,皇爷爷说,放我几天假,好好陪陪娘。”

“好啊。”

凤君华脸上笑意深深,拍了拍他的手,道:“凌儿,以后你要继承这大兴江山,要懂得礼贤下士,宽以待人,才能服众,知道吗?”

“是,娘说过的话,儿子都谨记在心,不敢忘怀。”

凤君华点点头,十分欣慰。

……

儿女都离开以后,她才又来到床边坐下,手指扶上云墨沉静的容颜,轻轻道:“云墨,明天就是绯儿十三岁的生日了呢,你说,我送她什么礼物好?不如送她一个驸马吧。”她眉眼弯弯,说:“你不知道吧,大哥的儿子长安,可是十分喜欢咱们绯儿呢。他们俩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如我给他们赐婚好不好?”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感叹,拉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上,微微闭着眼睛,说:“你不是常常说咱们可惜了没有从小一起长大么?不然也不会错过那么多年了。如今咱们的女儿弥补了咱们多年的遗憾。长安那孩子,性格温和又孝顺,对绯儿也呵护备至。绯儿嫁给他,我很放心。”

云墨没有反应,她又继续说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她脸上扬起浅浅笑意,然后掀了被子,躺在他身侧。

“云墨,你错过了女儿的成长,错过了儿子的出生,可千万不能错过女儿赐婚的日子。所以,你要快些醒来啊…”

困意涌上脑海,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凤君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三生三世发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观灯一般在梦中闪现。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她顿时一惊而起,“来人…”

眼前忽然一黑,双肩被人按住,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蔓延。她呼吸顿时一滞,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平复心中刹那涌起的狂喜和微微茫然害怕,半天不敢抬头。

“青鸾。”

他的声音响在耳侧,依旧那般温雅而温柔,一字一字都仿佛在酒中浸泡过,每一字出口都让人迷醉神魂颠倒。

她颤抖着,缓缓抬头,对上他浩淼深邃的眸子,依旧如很多年前那般温柔而缱绻,含着无尽的柔情款款。

她忽然伸手捂唇,泪如雨下。

“云墨…”

他一只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挑眉。

“你叫我什么?”

她一呆,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颤巍巍的唤道:“墨华…”

下一刻,香气在鼻尖萦绕不绝,他的唇贴了下来。

唇齿缠绵,缱绻柔情。她闭着眼睛,仰头迎合。

他的唇慢慢下滑,落在她脸颊颈项,呢喃声声声如梦。

“再叫一声,青鸾,再叫…”

她流着泪,依言唤着。

“墨华…”她睁开眼,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轻声说:“我爱你…”

他一震,嘴角微微上扬。

“我知道。”

“不。”她哭着摇头,说:“青鸾爱墨华,慕容琉绯爱云墨。凤君华…爱云子归。”她泣不成声,不停的说:“从来就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话未说完,他再次低下头来,带着几分急切而欣喜的攫住她的红唇,轻轻一个用力,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她朦胧间睁开眼睛,泪水滑落脸庞,泻落三世幸运和幸福。

从此没有分离,没有伤害,没有泪水。只有两心相守,永结同心,矢志不渝。

------题外话------

结局到此写完了,哎,估计有人要不满了,为毛让男子沉睡十二年?对此我能说其实那只是我的恶作剧么?因为越难得到的才越会珍惜。那啥,我还是不解释了吧,估计越解释越拉仇恨。

言归正传,结局是写完了,但表着急还有精彩番外等着亲们。

男主醒来后自然不会就这么完了,三生三世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自然得可劲儿的腻歪。当然,这都是番外的内容。

另外,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结局还有一个人物结局没写,对啦,就是轩轩。

咳咳,番外会写他的结局。

还有咱美丽可爱的小公主,也会写番外滴。

哦对了,那个红山,第二卷某一章有写。姜太后的儿子要造反,明月殇去捣乱,路过那个地方,需要了解的亲们可以倒回去看。

最后,推荐新文《重生侯门之嫡妃有毒》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