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走过很多地方。无论曾经东越那无数的景致,乌灵峡的瀑布映月,广陵的海上日出,碧川崖的落日晚霞,连云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莲,以及长茵山的花海密林…亦或者曾经南陵之北的红山。那曾被她腹中孩儿化为染红的山头,更或者还有其他。
天南地北,九州各地,几乎都遍布了他们的足迹。
时光悄然而逝,唯有在他们的脚下留下了痕迹。
两人虽然隐瞒了身份,但那一身装扮以及凤君华满头霜白的雪丝却是在明确不过的证明。但凡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只要一见到两人的风姿,便能猜到两人的身份。所以只要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每当有他们的身影,都会引来不小的轰动。不过还好,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是以也不会弄得人仰马翻万人空巷的地步。
又是一年春,花红柳绿姹紫嫣红,风景独具而美妙绝伦。
山上丛林茂盛,两旁青山青翠欲滴,葳蕤森严。
两匹马踏踏而过,带起尘沙飞扬。红衣飘摇如火,晃过眼底也似燃烧了火焰。
她侧头看着与她并驾齐驱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
“当初我为了让这万灵山崩塌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没想到这么些年又给你建好了。”她一拉缰绳停了下来,几十年未退的容颜艳丽无双,眼中光彩熠熠潋滟生姿。
火儿趴在她手臂上,看着这熟悉的山林,眼神也满是趣味儿。
云墨停在他身边,面容上笑意浅浅,看向山林深处,神情略带几分惆怅和悠远。
“那年你才不到七岁,如今一晃已经近四十年,物是人已非。”
凤君华抚着火儿的头,闻言眸光微动,抬头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了?”
云墨笑笑,忽然伸手一拉,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单手扣住她的腰,凑近她耳边,道:“你太不安份,还是和我共乘一骑比较好。”
火儿从凤君华怀里探出头来,睁大眼睛死死的瞪着他,神情十分不满。
凤君华一愣,回头对上他似春光淼淼的眼睛,语气也不自觉地放柔。
“不是说好了来打猎?跟你同乘一骑怎么打?”
他挑眉,“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还用得着分那么清楚么?”
厄…
凤君华翻了个白眼,真是败给他了。
“好吧,我现在又累又饿,也没力气打猎。所以呢,这种事就交给你了。我呢,就和火儿找个地方坐下来等你就好。”
他轻笑,“你倒是会省事儿。”
她不语。
云墨摇摇头,脚下一登,马儿飞快的跑起来。耳边风声猎猎,景物如流光般闪过。多年前亦是这般,策马飞扬,热血奔腾。
前方隐约云雾缭绕,渐渐清晰了,却是断壁高崖。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凤君华不由得蹙眉,想说话,但此时迎面冷风吹来,没了内功护身的她有些承受不住这凌冽的风速,下意识的转头靠在他胸膛上。
“你要做什么?前面危险。”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别说话。”
她抿唇,心里自然是放心他的。便双手环着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感受风声刹那似一跃千里般疾驰而过。尽管脚不落地,她却也知道此刻马儿马蹄踏空。前面的疾驰只为了这一刻从断臂悬崖掠过而做准备。
她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向下望,因为在半空飞速,崖下的景物隔得远,如此这般迅疾的速度底下却恍若静止。
从前身怀绝世武功的她也不敢这样隔着两座断壁飞跃而过,这世上还没有轻功能不借助任何外物的情况下一下子飞跃那么远。即便是他的千里渡,也远远没达到那个地步。
他也真是大胆。
心念电转也不过一瞬间,下一刻,马蹄落地,他们已经安全来到对面。
他一拉马缰,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笑声响在头顶,“害怕了?”
她抬头看着他,周围青山绿水,远处残云淡雾高山巍峨。她红衣如火在风中猎猎飞舞,掺杂雪白的发丝,尽在他眼前,犹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目光一动,从她眼中看到了那般毫不犹豫的信任和放心以及依赖柔情。
他记得很多年前她失忆回归,处处对他防备,他说过愿意用一生来让她对他放心,信任。
这么多年朝朝暮暮日夜颠倒轮回,那些话却言犹在耳,至死不忘。
他忽然轻笑起来,然后抱着她从马背上跃下,拉着她来到悬崖边。
“当年在这山壁中动了手脚吧?”
凤君华点点头,“埋炸药会被人查出来,太危险了。所以我干脆让人将整座山挖空,这座山头失去了支撑力就会山崩。”
“这事儿千姨知道吗?”
凤君华摇摇头,“娘不会允许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所以我没告诉她实情。但她知道我盗窃了还魂珠,也大约知道我想做什么,只是不知道过程而已。”她又回头看着他,“你知道我盗窃了还魂珠,猜测到我的后续动作,是不是提前派人来查探过?”
他不否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单独把你引开,你不会以为那时候你拉着我我就没办法脱困?”
凤君华不语,当时借着猎捕灵狐的时候一个人离开,没想到他非要跟她争。那块玉佩被他发现以后,她立即动了杀心,被大哥打断。然后山崩,她知晓计划有变,干脆就拉着他一起落入黑木林。只是没想到,就这样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这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算计她。
她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的计策,却被他一个将计就计给打乱,而且还赔上了自己的终身。
凤君华看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去哪儿?”
云墨眸光一晃,早就将她心底那些七七八八看了个透彻,只微微一笑,拉着她转身。
“都到这里了,自然是故地重游。”
“那个地方黑漆漆的,有什么好游的?”
“你在这里偷走了我的心,难道没有纪念价值?”
他悠然回头,眼神里笑意流光荡漾,五分暧昧五分认真。
她脸色一红,忍不住反驳道:“明明是你骗走了我的玉佩,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先倒打一耙了,这是什么歪理?”
“不管什么歪理正理,赢了就是好理。”某人丝毫不为自己的脸皮厚而羞愧,笑得越发意味深长。“我骗了你的玉佩,你偷了我的心。咱们两人一个骗子一个小偷,刚好天生一对。如今我的一辈子都是你的,这笔账你想怎么算都可以,我没意见,如何?”
凤君华在心里暗骂一声自恋,忍不住说道:“你这么脸皮厚你好意思么?”
火儿适时的从她怀中钻出来,和主人同仇敌忾,鄙夷而不屑的瞪着某腹黑男。
被主仆俩鄙视的某人依旧笑得温和,“没办法,脸皮不厚讨不了媳妇。夫人,你说为夫该如何?”
凤君华两眼王天,打定主意不理他。和他逞口舌之强,她永远是输的那个。
云墨莞尔,拉着她往丛林深处走去。
黑木林,和三十多年前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黑森森不见光亮,但她知道,顺着这条路走出去,便会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湖。当年曾在湖里洗过澡,结果被他偷看。
想到这里,不觉好笑。
彼时她不过七岁不到,有什么好看的?
大抵还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就是这棵树。”云墨拉着她来到一棵树旁,道:“头一晚我们就是蹲在这里烤火堆。”
凤君华奇怪道:“这里每棵树都一样,你怎么知道是这棵树?”
云墨笑笑,伸手一挥,树皮掉落,一行字清晰入目。
宣弘十年三月十五,云墨携妻子青鸾到此一游。
她瞪着他,“三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个小孩子,什么妻不妻的,你…”
云墨笑眯眯的拉着她坐下来,“以前不是,现在是就行了。”
凤君华说不出话来了,忽然又是一笑,没说话。
火堆燃起,他低头看她在火光中如花的笑颜,眸光也随之荡出几分涟漪。
“笑什么?”
“我笑啊。”她靠在他肩头上,抬头看着满天星子。周围没有光,却有如此夜色,当是良辰美景之时。“也幸亏你这么早把我定下来了,要不然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没定下你也只能是我的。”
凤君华干脆杨躺在他身上,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温柔而霸道,一如往昔。
火儿忽然又从她怀中跳出来,对着云墨张牙舞爪。
云墨一伸手拎着它的后颈,然后轻飘飘的扔了出去。它刚蹦起来就被结界给圈住,四处碰壁,只得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仿佛要烧出火来。
凤君华哭笑不得,“你跟它一个宠物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它若是雌性动物我也就大度点罢了,可它偏偏不是,我也没办法。”某人一点不觉得自己小肚鸡肠,说得一脸无奈外加理所当然。
凤君华一噎,只能为自己的宠物默哀了。
“今天晚上咱们就住在这里了么?”
“嗯。”
他双臂圈紧她,“再体验一次当年情景,不好么?”
凤君华有些心虚,“当初我对你没好脸色,有什么可体验的?”
他笑了笑,“今时不同往日,心境变了,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她眨眨眼,一笑。
“说得也是。”她换了个姿势,侧靠在他膝上,看着火堆架子上烤着的兔子,颇有些惊异。
“你什么时候抓的兔子,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路上他都跟她在一起,她可没看到他有空抓什么兔子。而且他是什么时候将一整个兔子剥皮洗干净然后串起来的?她再是武功全失也不会连最基本的敏锐都没有。
“夫人。”他将她抱起来,低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与她碰触。“我既然决定带你来这里,怎么会没有准备?”
凤君华怔了怔,随即恍然失笑。
“也对。”然后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点暧昧,她脸色微红就要退开,他却抓着她的肩不动。
“云…”
她刚开口,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准确的含住了她的红唇。
凤君华呼吸一滞,立即想起周围还有无数暗卫,便要去推他。他却已经趁势将她压倒在地,伏在她耳边低语。
“他们已经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别怕。”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拂过她耳侧脖子,燃烧起一片绯红。
凤君华脸色更红,呐呐道:“可是…”
“没有可是。”
让女人闭嘴最好的办法永远就是直接堵住她的唇,让她再也无法开口。
呼吸灼热,耳鬓厮磨,火光烧得越发明亮,而火堆旁却是另一番旖旎场景。
等凤君华好不容易想起火儿还在不远处的时候,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他迅速的抽掉。她还来不及惊呼,就再次被他剥夺了呼吸。
衣衫从肩头滑落,露一抹肌肤如雪,在他的指尖绽放如花。
她颤了颤,终究摒弃羞涩,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他因此而更加放肆。
迷乱中他抬头看着她双颊樱红似血眼波流转,妩媚妖娆,眉梢眼角都写满了春情媚色。他看得更加心旌摇曳,忍不住便深深的抱着她,带她一起飞跃天堂,只余下浅浅的呻吟和微微的喘息。
情深处,她忽然开口道:“云墨,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他一顿,停了下来,低头看她的眼神黑如墨,很干脆的拒绝。
“不要。”
“为什么?”她不解,那天女儿的话一直在她心中回荡,她也对他说过,可每次他的态度都很坚决,她实在不明白。
“我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足够了。”
他的回答依旧如此简单明了,又继续抱住她。
她闷哼一声,轻叹。
“生绯儿的时候我不清醒,生凌儿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两个孩子都有遗憾。所以…”
他这次听了进去,沉默了好半晌,然后从她身上坐起来,迅速将各自的衣服穿好,这才认真看着她道:“青鸾,我不想你再痛一次。”
凤君华怔了怔,他微笑抚摸她的容颜,声音呢喃若风,却字字透着怜惜心疼。
“你生凌儿的时候虽然我昏睡着,但我有意识,我知道那时候你有多痛,有多危险。同样的情况,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更何况你现在没有武功,也过了适龄生育期,我不能让你冒险。”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阖上眸子,低声道:“我们错过了两世,也错过两个孩子。这一世儿子女儿都会来了,我们也终于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用你的命换一个孩子,我做不到,也不允许。”
凤君华怔了怔,暖流充斥了胸口。她眼底有些湿润,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好了。”
他伸手一捞,烤好的兔子肉落于手中。他又似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大张荷叶,锋利的匕首将兔子的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将又脆又香的兔肉递给她。
“吃吧,多年没做,不知道手艺是否如前。”
她欣然接过来,轻轻一咬,唇齿留香,回头对他一笑。
“很好吃。”
他敛眉微笑,眼角眉梢倾泻一缕流光,比之满天星辰还要璀璨明亮。
夫妻二人在这边眉目传情,那边火儿在结界里可怜兮兮无人看管。
云墨好像终于想到还有第三者在,伸手在怀里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什么东西,随手一扔。入了结界之类,结界却没有被打破。
火儿接住来一看,顿时双目放光。
却是一大包莲子糕。
凤君华回头一看,这莲子糕是她亲手做的,不然这家伙也不会这么高兴。
……。
夜深如水。
依旧是那个山洞,只不过这一次却准备了细软被褥。凤君华想着,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大概他会将整个卧室该有的用具准备齐全吧。
当日他用稻草给她铺床,自己却在山洞口守了一夜。
这一次…
枕着他的胸怀入睡,这是三十多年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此时满心都是幸福与安心,而那时,似乎满心的都是防备疏离。
他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轻轻道:“睡吧,明天我们就离开。”
“嗯。”
一夜静悄悄而过。
翌日,阳光透过山洞照进来,她睁开眼,他低头看着她,对她微笑。
她微微恍惚,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凤事是什么?是每天晚上入睡前和早上醒来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以及他眼中给予几十年不变的温柔和深情。
他拉着她坐起来,给她梳头,依稀如七岁那年。
彼时她心情复杂,不知是何滋味,此刻却满满的感动和甜蜜。
她忽然回头抱着他的腰,什么也不说,表情温柔而沉静,眉目间写满了知足和幸福。
他低头看着她,似有所悟,嘴角微微上扬,在她耳鬓落下轻轻一吻。
“云墨。”她轻轻开口,“我这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无论是幼时,还是少女时代,亦或者我如今已经苍老,你还陪在我身边。”
他抚着她的耳鬓,指尖是她雪白的发丝,一根根似染上冰霜,将他的心也冻结疼痛。
“你不老。”他轻轻抱着她,就如同很多年前她落入猎场,他将她抱进怀里,那般小心翼翼,那般珍视如珍宝。“青鸾,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一样美。”
她忍不住轻笑,抬头看着他如画的眉目,即便是经历了岁月,也丝毫不改当年的风华绝代。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幸亏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否则又要笑话了。”
“笑话作甚?”他婆娑着她的脸,道:“他们长大了也会有这一天。”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笑道:“今天早上收到一个消息,你知道了大抵会很开心。”
“什么?”
云墨点了点她的鼻子,“绯儿怀孕了。”
“啊?”
凤君华傻眼了。
……
女儿怀孕了,凤君华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回去的。可云墨还没玩得尽兴,拉着她绕一圈再回去。她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这一游玩,便匆匆过了两月。
时值初夏,最适合渡江采莲。
水乡之地,鱼龙潜水,春波悠悠。
并不算华丽的大船在湖面上慢慢行驶着,船帆悠然飘摇,拂过春风,携过空气里淡淡芬香。在一大堆豪华富丽的大船中却并不会黯然失色。
船内凤君华懒散的坐着,火儿正在桌子上对着一大堆的点心大快朵颐。
“早上才吃了足足一盘的莲子糕,如今又吃这么多不怕撑着么?”
火儿才不理会主子的唠叨,依旧狼吞虎咽的吃着。
凤君华无奈叹息,抬头看见云墨走进来,道:“今天采莲节,到处都是人,只怕身份瞒不住了,怎么办?”
云墨坐到她身边来,笑道:“带你来这里便没想过隐瞒身份。”
“那怎么玩儿得尽心?”
她干脆懒散的靠在他身上,“好好的采莲节,到时候所有百姓因为我们而有所顾忌,约束了自己,我们俩可就成罪人了。”
云墨搂着她的腰轻笑,低头道:“其实这类节日没什么意义,今日带你来主要是这一带出了点事儿。”
凤君华眉头紧锁,“什么事?”
出宫以后她也没让离恨宫的人跟着,反正有他在,还有青龙的隐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过就是消息闭塞了些。
云墨把玩着她一缕发丝,漫不经心道:“据说这一带晚上闹鬼,每到子时都会有女鬼作怪,吓得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门。直到今日采莲节,之所以那么热闹,是因为大家选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采莲献给花神,请求花神保佑。”
凤君华坐起来,“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墨神情寂静而淡然,笑意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这一带虽然远离繁华城市,但一向泰然安静,并没有闹出什么妖魔鬼怪的事情。真正传出闹鬼,是在一个月前。”
“一个月。”
凤君华咀嚼着这几个字,眸光微闪,道:“你想说明什么?”
云墨凑近她,“一个月前,我们刚决定到这里来。”
凤君华顿悟,“你的意思是,对方是冲我们来的?”
云墨不语,神情漠然而淡定,仿佛一切早有所料。
凤君华眼神变了几变,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让暗卫直接解决了?十六阵图都已经灰飞烟灭,这世间再无什么孤魂野鬼还能寄活于世,定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她说到此,叹息一声,幽幽道:“估计是我们俩以前结仇太多,如今人家来报仇了。不过这个人还真是勇气可嘉,而且心思独特,竟然弄出这些鬼神之事出来。这么简单的把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这么简单的把戏,自欺欺人都不够,为什么这个女人敢挑衅我们?”云墨反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说不定。”
凤君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正我们都要到此一游,所以与其胡乱猜测倒不如亲自来查探清楚,是吗?”
“聪明。”
云墨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容宠溺而温柔。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她问。
“不着急。”
他笑得高深莫测,“敌不动,我不动。既然是冲咱们来的,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凤君华不置可否,“那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嗯。”
……
深夜,天空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街上没有行人,连打更声都没有,只有冷冷的风吹来,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有些孤寂和森凉。
忽然一个影子轻飘飘闪过,隐约看得见那身影纤细玲珑,赫然是个女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女子闪身而入,出来的时候手中抱着一个婴儿。那孩子没哭也没闹,十分安静。
她正准备离去,忽然察觉到什么,身形快速移动,刹那间漂移数十里。
凤君华出现在她身前不远处,夜色下目光泠泠而清寒。
“把孩子放下。”
女子隐在黑暗中看不见容颜,只一双眼睛淡漠而轻灵,抬头看着凤君华,神情几分恍惚几分诧异又并几分讥嘲和复杂,最后都化为了漠然。
“你终于来了。”
她语气有些诡异,仿佛等待多时亦或者心事万千,全都消失在那一双轻灵的眸子里,不见踪迹。
悠远的叹息声带着遥远的记忆飘来,幽怨全都化为虚无。
吱呀——
刚才紧闭的门忽然又打开了,一对年轻的夫妇颤颤巍巍走出来,也没看凤君华和云墨,直接跪在那女子面前,哭求道:“大仙,您等的人来了,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我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放了我儿子…”
“求你了。”妇人也在一旁磕头,满脸的哀求和担忧。
凤君华眉头一皱,身后云墨已经出手。
“不要。”
妇人以为他要伤害自己的孩子,惊呼一声就要上前。
那女子转身,将怀中的孩子扔给了妇人,自己身形一转来到凤君华身边。凤君华抬手一把银针扔过去,她吃了一惊,仓皇后退。身后,云墨已经点住了她的穴道,另外一只手将凤君华揽入了怀中。
“我没事。”
凤君华对上他关切的眸子,摇摇头。
这女子轻功是不错,但不会武功,还伤不了她。
云墨嗯了声,挥手打落了女子脸上的面纱。
那是一张上了年纪的容颜,虽然眉目依旧看得见年轻时候的美丽和精致,但眼角细细的皱纹却昭示了岁月的无情。
凤君华有些愕然,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早已风华不再的妇人。不,不对。她没有梳妇人头,也就是说她没嫁人。
她疑问的看向云墨,这女子是谁?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她啊。
云墨脸上也没有半分对这女子的熟悉之态,依旧底定从容。看了眼抱着失而复得的夫妇,“你们回去吧。”
上位者自有威严在,哪怕是已经不再做君王,却依旧让人不得不膜拜服从。
抱着孩子哭泣的夫妇此时才注意到救命恩人,先是被他们容貌所惊,继而连连磕头。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谢谢…”
两人拼命道谢,然后忙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凤君华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紫罗兰色镶金线滚边素色褶裙,这衣服的布料不错,但看起来明显已经很多年了,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也依旧明翠亮丽,却仿佛染了岁月的苍凉,失了灵秀之气。
“你是谁?”
那女子看着她,神情没有半点惊慌害怕,眼神荡悠悠晃出几分笑意来。
“我叫紫韵。”她一顿,而后又用一种半讥嘲半漠然的语气说道:“元懿皇后身份尊贵,久负盛名,自然是不认识区区小女子的。”
凤君华眉头微挑。
“你认识我?”
紫韵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满头雪丝上,顿了顿,眼底深处写着某种她看不懂情绪。
“这天底下还有谁不认识承庆帝和元懿皇后?”
这时候,云墨走了上来,盯着她,悠然一笑。
“只可惜他没娶妻,否者今日我夫妻二人就要叫姑娘一声师叔母了。”
凤君华瞪大眼睛,紫韵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刚才的从容之色终于失去,换为了满脸的疼痛绝望。
“你…”
云墨言简意赅,“他在哪儿?”
凤君华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
小师叔…
明月轩…
她抿唇,当年开辟地狱之路,后来爹告诉了她真相,她知道是明月轩助了她一臂之力。她也知道当时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再强行操纵两大阵图开启地狱之门,定然损耗过多生命里衰竭。
不用想,她也知道结局是什么。
只是这些年里她刻意的去忽略,刻意的去忘记。
一来自然是因为云墨昏迷不醒,她无暇他顾。
二来,是她的自我逃避。
她无法面对和承担那样一个人如此的付出和牺牲。
师兄,颜诺,大哥,阿昭…
他们这许多人,都曾为她牺牲那么多。她早已无法负担和承受,只盼着不要去想不要去探查,就不会痛,不会再一次绝望。
然而命运不允许她逃避,所以才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把这个叫紫韵的女子带到她面前。
这个女子,以前应该是明月轩的妾室吧。
她知道的。
从前五皇子府很多莺莺燕燕,从年少时入府,到被赶出府也未曾见过那人一面,更未曾得到那人一个回眸。
紫韵,她至今输着少女头,是终生未嫁吧。
女子出嫁从夫,尽管那人从未正视她一眼,她却为他终生未嫁半生流离,长发披肩。
忽然就想起那句话。
待我长发及腰,你娶我可好?
当年云墨临走之时也对她这样说过,“带你长发及腰,我万里锦红,娶你为妻可好?”
言犹在耳,彼时于他而言是满心甜蜜的期待。于他而言,是矛盾的挣扎和痛苦。
命运兜兜转转,他们错过十二年,但上天不负他们深情,终得相伴一生。
然而这女子,从红妆出嫁,长发及笄。一直到年华褪去,依旧长发及腰。
我还一如从前,你却已千山万水离我远去不知几何。我要怎样的奔跑,才能追得上你的脚步?
……
那是一个寂静的小山头,周围没有人,很安静。
紫韵看着凤君华,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指着她身后。
“他就在那里。”
凤君华在她的目光下转身,夕阳下,无字碑孤寂而立,风声瑟瑟,唯有它寂寞不动,恍如当年那个一身淡紫华袍,眉目凄艳绝世而清冷傲骨的男子。
一瞬间心口传来阵阵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手指被人握住,淡淡的暖从指尖递出,一点点传入心扉,将那浑身的冷意退却融化。
她咬着唇,紧紧握着那只手,不说话。
早在意料之中的结果,然而亲眼所见,她却依旧无法面对。
她甚至恨为何自己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无心无情的夜魅?为何要懂得人生里诸般付出和给予?为何要因那些无声而无悔的付出而疼痛?
他是她的小师叔,她却从未将他当做长辈。
她是他口中的小丫头,他却也从未将她当做一个晚辈。
他是下山归来救了他的翩翩少年郎,她是身世坎坷狼狈丑陋的世家女。
她怀着目的进宫,他静静而坐,满目珠辉不敌他一身清华如霜。
彼时,他是皇子,她是对皇族满腹仇恨的小女孩儿。
十二年后归来,记忆开启,她持剑誓必要报仇,他却是她仇人之子。
他一次次救她,她一次次对他冷漠。
不过因为一次小小的自私,他为她自断寿命,早早耳鬓灰白容颜苍老。
到最后,他已然朽木之躯,却还是尽最大的力量帮她救心上人。
如此付出,如此回报,如此…深情。
忽然又想起那年白恒山之后他为救她性命损伤自身离去,爹传达的那一番话。
“他临走时让我告诉你,这是他欠你的,他等着你以后向他讨回来。”
欠?
不,其实他从不亏欠她什么,应该是他亏欠他太多太多,多到…她甚至都记不清力度与厚度。
所以她没资格向他索要。
然而他却记在心里,无声的为她达成心愿。
许多记忆浮上脑海…
那年玉晶宫废墟中,他入地牢,找到禁渊留下最后的血书真相。
彼时她双目失明,却能感受到刹那间他浑身悲切而震惊,疼痛而绝望。
然后他抱住了她。
此生第一次,如此用力的将她揽入怀中,似要刻入骨血深处。
那些年他失踪,苦苦为她隐瞒血腥罪过。
直到秘密再也无法隐藏,他不顾被她发现此刻憔悴形容,特地千里相救。
她却已然疯癫成狂。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最后一次…
依稀记得,彼时他头上斗篷掉落,满头灰白发丝赫然入目。眼角皱纹浅淡却深刻,化作一把把利剑,深深割裂她的心。
那是…十七年前。
彼时从未想过,那是永久的诀别。
最后一面,竟然是在她即将疯癫之前。
一瞬间她想大笑,笑这人世的无情和苍凉,笑这命运的坎坷磨折。
那样一个人,他从未做错什么。为何,上天要如此责罚他?
莫非是她前两世害人害己,祸害三界天下众生,罪孽深重,己身无法承担,所以上天才派来这些痴情男儿为她背负?
可她何德何能?
她宁可他如明氏皇族其他人那般冷血无心,宁可他如明月殇那般因爱生恨对她拔刀相向,也不要他如此无悔的付出。
这世上唯有人情最难还。
而一个逝去的人,那份执念和歉疚,会在心里永驻。
至死也无法抛却。
明月轩,你好狠。
你潇洒的离去,却留给我一生负疚,却又不得不将你记挂在心。
紫韵走上来,看着那冰冷寂寞的无字碑,眼神痴然。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殿下心里住着一个人,他时常会拿着贴身玉佩出神,什么话也不说,有时候在亭子里一站就是一夜。第二日晨雾霜白了耳鬓,衣衫沾了朝露。他又默不吭声的离去…”她蹲下来,重复着这么多年除草的工作,叹息一声。
“府里那么多女子,有皇后娘娘赏赐的,有大臣们送来的,不计其数。然而从她们进府开始,殿下都未曾多看一眼。”她顿了顿,站起来,看着许多年来未刻字的墓碑,眼神里有种久经岁月的苍凉和疼痛。
“我以为我是最幸运的,到头来却是最可怜的。”
她低头兀自一笑,淡淡自嘲而释然。
“知道吗?”她回头看着凤君华,神情几分艳羡几分幽怨又并几分漠然,静静道:“其实那天他原本还有时间去见你最后一面的,但那时你只怕不愿见他吧。”
她又看了眼站在凤君华身边的云墨,这样的男子,也难怪殿下会输。
“他什么也不说,其实我知道,从那年离开雪山后,他就没打算再见你。彼时你如此绝艳无双,他却如此狼狈苍老。殿下何等骄傲,即便是恨,也不希望你见到那样不堪的他。”
凤君华目光一动,不说话。
“他离开雪山,一个人…孤独的离去。”
凤君华闭眼,眉目再不掩苍凉哀默。
“我引你来,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她手指落在那块冰冷的石碑上,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像是在风中呢喃。
“殿下孤独了大半辈子,到死连个名字都未曾留下…”
“为什么不给他刻碑?”
凤君华打断她,这个女子名义上算是明月轩的女人,也是她将明月轩下葬。南陵覆灭,明氏皇族的人全数死绝。这个女子有资格给明月轩刻碑。
紫韵顿了顿,悠然而寂寞的笑。
“殿下不会喜欢的。”
她声音很轻,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和寂然,以及了悟的平静。
“其实我原不想打扰你的。因为我知道,殿下至死都不愿见你一面,便是不想你因此而背负愧疚。但我不想…不想殿下一生为你,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她眼圈微红,声音已经哽咽。“至少…至少我要让他走得安心一些。我…我活不长了。这世上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殿下葬在这里。等我死了,以后谁来给他扫墓?谁还记得这世上曾经有明月轩这个人?”
她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满目凄然哀痛。
“他已经这样了,即便曾经明氏皇族欠你良多,也还清了吧?所以…”
她颤抖着,慢慢跪了下来。
“我求你,给殿下刻碑。不为别的,哪怕…哪怕只为殿下对你的一番痴心和昔日的以命换命之恩,可好?”
凤君华被她那‘以命换命’四个字击中,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青鸾。”
云墨扶着她的腰,神情担忧而关切。
“我没事。”凤君华慢慢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来到那墓碑前,清晰而冷静道:“好。”
紫韵抬头,阳光下她满脸泪水,却是喜极而泣。
“谢谢。”
……
冰冷的匕首划过石碑,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师叔明月轩之墓。
师侄凤君华立!
匕首停在最后一笔,久久没有收手。
凤君华看着那几个字,眼神里血丝慢慢退去。
小师叔,走好。
这一生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望地狱里孟婆汤入腹,忘却前尘记忆。下一世,再也不要遇见我。
永别,珍重!
铿——
匕首落地,恍惚间多年前那人安然闭眸,呼吸渐止。
(番外完)
------题外话------
最后一章番外终于写完了,呼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淡淡失落,心中十分不舍。写这个文花了我不少精力,虽然效果不怎么好,但我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预想中番外应该有很多,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虽然惆怅,但不可避免。每一个故事开始,就注定会有结局的一天。
太子妃结束了,嫡妃马上开始了。
凤君华和云墨渡三世姻缘,波折坎坷总算走到了一起。接下来容昭和叶轻歌以及苏陌尘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乱世皇朝,金戈铁马,属于那些惊才绝艳的少男少女们的故事,爱恨痴缠恩怨情仇,谁负了谁的江山,谁圆了谁的梦?歌一曲锦绣繁华,写一副山河画卷。下一个开始,我与你们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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