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甄选赛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五天来的排名起起落落,尤其是第三日,考验的是京子极不擅长的恋爱模拟,京子在小女人之战里完全落败。虽然準人先生曾经给她做过这方面的特训,但是她依然无法对陌生人自然地表现出女孩娇嗲的特质,即使很想反驳不是每个女孩在恋爱中都表现得柔弱可怜,但命题就是命题,无从可辩。
其实,如果从一个演员的专业角度而言,她觉得她可以努力尽善尽美的表演。
可是,偏偏其中之一的关键命题却是向一个爱上了别人的男友祈求他回心转意的小女人——这能忍?!
听闻命题的那一刻,她都要怀疑举办方是不是特意和她搭对台戏。
她,最上京子,就算知道了恋爱该如何抒发心境,就算明白了娇柔女子的举止笑颦,也绝对不会去向一个负心汉哭求——曾经都做不出,更何况是现在。
也许这样有悖专业演员的素养……但某些人,某些限度,是原则。哪怕她真的想要去演,以现在的她,真心演不出来。
所以,一向最让自己期待的演技考验,她输了。
排名在其它选手各展十八般武艺的巨大压力之下,猛跌十名。
这猛跌的十名还是一个意外的结果,本来应该降得更多。
反倒是场外的投票把比赛评分拉开的分数弥补了一点回来。
表演开始的那一刻,京子怔怔地站在场中,仿佛承受了巨大的考验,往昔的不堪记忆毫不留情地在脑中闪回,这无言的沉默气氛直到评委准备叫停的那一刻,才被一个低声的叹息打破。
“爱上了别人吗……”她背对着评委席,仿佛幽灵般伫立着,挺拔的背脊不再挺拔,浑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
这样瞬时的气息转换着实让人惊讶不已。
她幽幽抬起垂落的头颅,似乎是慢镜头,一步步转向了评委席:“所以,我不过是你的弃子……”
双瞳顿失的焦距让人看得出神。
很好,被抛弃的女人这一点,表现的很真实。
她的目光不知何时掺入了些许伤感,些许落寞:“请回到我身边,请不要离开我……”
唔,虽然表情转换自然,不过似乎衔接上好像还不是很顺畅啊,评委们心想。
“对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为什么我要这么说?!”
突然间,排山倒海的凌厉之色就如同被拔了了塞子的水池里的水,巨大的能量找到倾泻的出口,瞬间向着集中的那一点迸发而出,把评委席上的三个评委瞬间浇淋得措不及防!
恨意,怒意,就是没有爱意。
犹如被熄灭的大火,两秒后,京子如梦初醒。
在座的评委全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她踌躇了片刻,最终闭上眼,颤巍巍地举起手:“我……演不出来。”
“这样的角色……我演不出来。”
“乞求负心人回心转意的愚蠢女人,我无法想象她是什么样子。”淡漠的眼神背后,是黑暗的深渊,仿佛吞噬了灵魂的暗流在瞳眸的尽处奔腾不止,那是谁人不曾意料的冷。
“现在的我也……还做不到……对不起。”京子不断地对在场的评委鞠躬,不断地说对不起。
没错,又绊在最初的坎上了。
这和初入LME甄选时的那一幕何曾相似。
只不过,一个是听到负心人求复合,一个是祈求负心人复合。
……连社长都说她已经从LME毕业,她也从莲那里获得了足够多的爱。
为什么……还像是原地踏步。
场外对这场比赛京子的表现众说纷纭,有人说她不具备应该演员应有的多面能力,还是把自己囿于本乡未绪的角色里,有人说可以理解,她宁愿失败也不愿意出演一个祈求负心汉回头的傻女人是作为女性的伟大操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京子的场外投票意外获得了许多女权倾向的观众的支持,稍稍弥补劣势的拉大。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一幕,对最上京子而言,无疑莫大的打击。
一个人努力了一年,不断学习演技,不断想要拓宽戏路,最后竟然在同一道坎上摔倒了两次。
她,根本没有进步。
深陷怪圈的自己,不自觉拨通了莲的号码,可是电话的那一端始终无人接听。
接下来的两天,她也没收到过莲的任何电话。
倒是社长和凖人先生,淋漓尽致地把她“关照”了一遍。
那之后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古宅的群居生活充满“惊险刺激”,最上京子很难想象以往的自己怎么可能会独自在一群女人中顺利活下来,但是现在的她做到了,这就是结果。
初见千鹤纱音的时候她非常忧虑,以她记忆中所知的那个千鹤,似乎多多少少都会制造出什么事件来,但是很奇怪,这次她并没有什么动作,除了第二日的马拉松赛让京子有些许的怀疑以外,其他的时候,千鹤纱音看起来都像是在认真地比赛,而且,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第五日的傍晚,举办方节目组的人员临时通知大家,要给所有人放个假。
连续五日的定点比赛已经让选手都疲惫不堪,无论是谁此刻都幻想着和现代文明亲密接触,有放假的机会,自然换得一群人的欢呼。
大巴车先到了新宿把她们放下,告知她们从四点到八点是自由活动时间,但是八点半务必准时到达ES酒吧,参与主办方安排的活动。
京子没有第一时间回不倒翁。
向社先生问明莲的去处后,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敲开了莲公寓的门。
开门的人,身着简单的白色修身T恤,一双长腿包裹在青黑色的裤子里,简洁的打扮揭示了这天他并没有工作。
他似乎对她的出现很意外。
片刻的讶异后,他迅速把她拽进了门内,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公寓大门。
见面的招呼还含在口中的京子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莲看起来很疲惫。
她的背抵着门板,他的双手把她圈在中间。
“你……怎么了……”京子小心翼翼地探头问,同时仰首打量他的面庞。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许久,“这段时间,不要来这里。”
京子的心一滞。
“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再为自己打扰了他休息而唯唯诺诺,而是正色道。
“没什么,只是这段时间离我远一些。”敦贺莲放开了她,径直走向水吧:“喝什么?”
“你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我现在会有喝水的念头么?”
“京子……是为了你好。”他略感无力地撑在吧台上,面前的女孩,明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是此刻他却连拥抱她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想到自己可能带给她的危险。
两天前,就在京子的致电响起的那一刻,敦贺莲正和Ernest遭遇。
说是遭遇也不尽然,虽然JBS是Ernest此时的地盘,但偌大的电视台,一个偶尔前来做节目的艺人和一个总是在自己酒店套房办公的商人,能相遇的情况小之又小。
他毫不怀疑是Ernest刻意为之。
Ernest挥一挥手摒弃了跟随的手下,然后冲他咧嘴一笑。
“难得的巧遇呢,敦贺莲先生。”
敦贺莲的面具让他极有涵养地颔首,唇角微勾:“初次见面,Ernest先生。”
对方做出夸张的惊异神情,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慢慢行至跟前——
“我们何必这么生疏,明明都是老交情了,对吧,保津久远。”他的身高不及莲,但西方人的平均身高让他也差不了太多,只是略抬眼,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属于商人的世故与精明,就仿佛洞穿了人心一样,把人牢牢锁住。
可是,他看的人是敦贺莲。
敦贺莲并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角色。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从贵雅君那儿听说过你对我的不满,但私以为在此之前我和你并没有过纠葛。如果有什么地方无意中冒犯了你,那么我道歉。”一个好的演员,哪怕被说中了,也要微笑着予以否认,哪怕彼此都心照不宣,面上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这就是他创造敦贺莲最初的意义。
敦贺莲是个彬彬有礼,温和待人的绅士。
Ernest微微后仰,饱含讥讽的目光从敦贺莲的脸上如冰如刃的划过,如果目光有形,此刻的敦贺莲的面皮早被生生剐开,也许Ernest还会考虑撒上满满的盐欣赏他痛苦的模样。当然,Ernest不是活在幻想中的人,对方故作不知,他也不骄不躁,继续挡在敦贺莲离去的路上,远处有他的手下把手,这条走廊静得落针可闻。
他动作悠闲地从口袋中掏出烟和打火机,两指夹住滤嘴放入齿间,一手遮挡着前方的走廊微风,一手拨弄了下火石,明黄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莲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停车场了,我的经纪人还在等我。”
“不觉得很怀念?——火焰燃烧的感觉。”Ernest并没有关上打火机,而是举着它,怔怔望着,嘴角诡异的弧度让人发寒,半晌,没有得到莲的回应,他斜觑了莲一眼,然后冷笑:“我倒是给忘了,火焰可没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看来Ernest先生真的把我认成别人了,真是抱歉,通告在身。”敦贺莲不想再和他无谓地周旋下去,他把手插回口袋,迈开步子从他身边侧过。
“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当初为了一个贱人母亲就能纵火伤人的私生子,现在竟然也能屈能伸呵。”
离去的身影蓦地一顿。
莲微微撇过侧脸:“我能理解为什么当初那个人会和你结怨,看来出生豪门并不能给你带来良好的教养。”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遗憾。也罢……”似乎对敦贺莲的反应不以为意,Ernest回过身对着敦贺莲的背影,带着轻笑道:“——我就去问问最上京子好了。”
瞳孔蓦地放大,敦贺莲一向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努力克制的愤怒。
“请你继续装作与你无关。”Ernest懒懒得倚上走廊的一侧,烟圈从口中溢出,逐渐成形,缓慢升腾。“……务必。”
冷寒的冰泉底闪过一丝骇人的恶意,从敦贺莲的面具后,无法抑制地发散出来。
可是顷刻间,他收起了所有的怒火和不快,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随你。”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
目光追随着敦贺莲消失的背影,Ernest吐出最后一口烟圈。
“啧,不愧是演员。”
敦贺莲清楚,自己已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哪怕怒上心头,靠自己的身体优势痛揍Ernest一顿,也毫无用处。
只要他还是富豪名贾,只要他还有权势,一个演员,永远斗不过他。
所以莲也知道,那句“随你”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不会加深什么。
如果他表现得怒火攻心,只能更证明京子之于他的意义。Ernest游戏的兴致,不过更浓烈而已。
这是第一次,敦贺莲后怕了。
这一生敦贺莲经历了太多平常人没有的经历,私生子,纵火犯,帮派成员……演员是他最想留住的一个身份与梦想。可是,从前他义无反顾,现在的他……有了羁绊。
鉴于当初自己是以杀死Ernest为动机放的火,他并不认为Ernest考虑的报复会减轻多少。
必要的时候……自己甚至考虑用性命偿还,因为她……
他的眼光定定地落在京子的身上。
所以他说过……还不容许他……有那么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对她的感情,早就冲破了自己的理智。
“莲?”小手在他面前轻轻晃悠,意图唤回他的神智。
“嗯?”他回过神,收起了满心的疲态,轻盈一盏的微笑。
京子并没有被这个笑容所欺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敦贺莲没有再看她,似乎是无法直视那双澄明的眸子,他走至窗边,眺望窗外的街景。
黄昏的光在傍晚时分静静流淌,像是液态的金辉在他的发丝上沁出浓郁的光华。
思索已经不能给他答案,他只能任由自己的本能去回应她。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我不想你因为我涉险。”他望着远处,没有收回游弋的视线,更没有看她。
“你两天没有接我的电话,也没有打电话给我。”而且是在自己跌落谷底最糟糕的时候——这不是敦贺莲的作风,以往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分,第一时间出现。自己不是任性地在要求莲应该给予她关注,只是在陈述事实。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必然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却不想告诉她。
敦贺莲低下头,随后满怀歉意地看向她:“抱歉。通告太多,有点累,所以今天才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从来不因为工作说累而请假。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京子受过一次,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所以……你是没看我比赛了。”但是她并没有马上揭穿他,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你太过依赖感同身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京子猛地抬头。
莲倚在窗边,依然还是注视着街景,又或许什么都没放入眼底,只是自顾自地淡淡道:“演戏的时候,你太依赖把自己的经历投入角色,这虽然能最大程度激发出角色的真实感,但如果把控不住,只会弄巧成拙。”
他看了?
“那时候……在想着不破吧。”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京子哑口无言。
一个负了心的男人,她当然第一时间会冒出不破尚的形象。
“所以,演出来的是你自己。”敦贺莲叹了口气,悠悠的语气显得那么平淡:“你饰演未绪的时候,我说过,演你自己,那是因为你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一种人。但……不是所有角色的故事,你都经历过,也不是说有经历过同样故事的角色,都和你一样。”
“——你抓住了共同点,却忽略了角色的特点。”他背过身来,终于对上了她忧郁的眼睛,此刻的京子看起来是如此失落,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和安抚,但他知道,最上京子真正需要的,不是同情。“你不该先把自己沉入剧本里,应该先打开角色本身,再从角色角度审视剧本。”
“我……以为我不会那么做了。”京子低声嗫嚅着:“经过这一年,我明明已经有了改变,至于不破,他的存在和曾经的所为,对我也再无关紧要,可是当我回想起当初的那一刻,我竟然就任自己回到过去的那个我。”
“所以我说,你太依赖感同身受了。”敦贺莲的目光,静得仿佛时光正从眼底悄然游走,无声无息,却深邃无底:“那个女孩——你饰演的那个。她是真心爱着负心的男子,哪怕忍受他的背叛,也不能接受他的离弃。这种程度的爱,你没体会到。”
“我无法想象。”
“你不能想象,你应该代入她。”
“怎么可能——”连想象的角度都掌握不好,又如何代入她?
“我们分手吧。”
刹那间,京子怔住。
他的头扬向窗外的角度,仿佛不敢看她,又仿佛不愿看她。
“你……你在……说什么,莲?”她忽然觉得自己吐字都不甚清晰,断断续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翻搅,把她的思绪剁得粉碎。
“谢谢你曾经给我的一切。”他夹紧的肩膀靠在透明的落地窗边,修长的左腿搭在右腿上,然后……像是无措,他又换了个姿势。
沉默在屋内蔓延,像是恶魔的触角,所碰触的一切都冻成冰锥。
连夕阳的暖黄,都显得阴冷。
“从此以后,不要相见。”
他悠悠地转过脸,似乎对一切早已有所准备,那张清俊的面庞上,有着十年如一日的淡漠。
似乎早已不在乎,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的唇瑟瑟地抖动,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想问为什么,可是,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敦贺莲所做的一切,永远不要为什么,因为他一定是对的。
例如,要分开了,就一定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懂。
不懂为什么,明明这一次是自己张大了眼看好的,一步步走下来的,为什么,最后的结局会一样?
敦贺莲不爱她?
不,他们明明……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推开。]
[要是你推不开我我该怎么办。]
明明就……
[我好爱你。]
安静的空间,却好像有什么在凋零的声音。
“敦贺莲……你是,认真的?”颤动的音调早就在牙关打转,她觉得自己要竭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你始终代替不了她。”
……
……
有生命,从眼瞳中被抽走,只消一句话。
原来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从此后再不相见。
从此后两相别离。
哈哈哈,有什么关系。
最上京子只觉得正在经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笑话。
原来不破尚什么的,根本不足提及。
敦贺莲才是她最大的BOSS。
用尽千辛万苦让她打开自己紧闭的心,到最后,从心里把自己啃得干干净净。
她要是这次死了,就再没有命重来了。
真是必杀。
她紧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眸中找到一丝的不舍,可是他依旧冷漠。
“对不起。”
“这就是你这两天消失,如今又让我离你远一些的原因么,因为你终于想通了?”
她没有得到回应。
连得到回应的尊严,也被践踏得一干二净。
好。
她是输得起的人。
又不是第一次了。
至少,抬头挺胸地走出去。
——和敦贺莲,再无干系。
报复?已经无所谓了。
她的人生已经有太多怨恨,至少敦贺莲还给她留下过最美好的回忆。
她走了一步。
只一步,却抬起了千斤的重量。
踟蹰着,彷徨着。
不……不甘心……
有眼泪掉落在地上。
该死啊,不要流下来。
可是眼泪才不听话。
明明有过一次的,那一次你也没有流泪,最上京子你不许哭!
可是,每一颗眼泪,都在告诉自己,自己曾被身后的那个男人深爱过。
为什么眼泪在撒谎?
他抚过脸颊的指尖,他温柔的笑意,他低声的软语。
“你……爱过我吗?”
这近乎每一个女孩分手都会提出愚蠢的疑问,她问了。
敦贺莲……爱过最上京子吗?
她回首望他。
他依然站在原地。
目光在触及她的那一刻阖上了眼帘。
到最后,还是不能看她呢。
哪怕是一眼也好,哪怕是一眼也好——
请你把我的敦贺莲,还给我!
“……还给我……”
不自觉的喃喃,竟然自己溢出了口。
寒意在五脏六腑里串流,连双腿都不由打着颤。
她再不能去想象,离开他的日子。
把她的生命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敦贺莲的印记,事到如今却拍拍手离去……
[请不要走。]
他唇畔的温度,似乎还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
她已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视觉变得模糊,听觉变得迟钝,连味觉都开始苦涩。
灵魂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连行动都不自由。
分明想要离开这里,却动弹不得。
伸出手,不断拭去脸上如珠链脱落的泪珠,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疼。
够了,已经够了!
他从她身边走过。
手下意识地捉紧。
对上他的眸子。
“……不要……”犹如一具冰冷躯壳的本能,寻求最近的温暖,“——不要走……”
“请不要走……”
“请不要走……”
原来绝望深渊里的呐喊,竟是如此仓皇无力。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对不起……”他低柔的耳语,像是温存般留在她的耳际。
“我不要听对不起……”
“京子,看着我。”
她只是把自己的头颅埋在他的胸膛里,似乎永远也不想抬起头面对现实的一切。
“看着我。”像是最后的命令,又像是最无法抵御的诱哄,她就这么讷讷地仰首。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自发地代入角色。”
他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她认真了。
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索性就着那一幕演下去。
其实……也不是。
那不仅是对她,更是对自己的考验。
因为也许有一天,他真的需要这么做,如果……这样能让她远离危险。
可是他发现,真正放不开的是自己。
拥抱的力度,早已不够弥补目睹她流泪的疼痛,他紧紧地把她纳入怀中,几乎要嵌入骨肉。
——敦贺莲,你在做什么?明明说要保护她不受伤害,却反而伤害了她。
“你说……都是演戏?”她还迷惘地闭了闭眼睛,怔怔地。
因为她意料之外的真实反映,莲愧疚地不发一语,只能看着她,镇重地点点头。
“哦……演戏。”她重复。
……
……
“——敦贺莲——你明明知道你的演技能轻易让别人信以为真——你拿这件事来演戏?!!!”三个惊叹号也不能宣泄她心中的愤慨,她猛地推开他,力道之大让他的背撞上了墙沿,他吃痛地呼了声。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京子直视着他,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哭肿的眼眶还泛着红,她却觉得自己像受虐狂,愤怒的表相下,竟翻涌着无比的庆幸。
该哭还是该笑她都无法掌握。
敦贺莲,你真的赢了,你用几句话就颠覆了我,只需要几句话。
莲默默地走回她的跟前,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未落的泪。
“真的对不起,如果我知道后果如此,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你以为我应该会怎样?”
“……也许,会和我大吵一架吧。像你当初对不破那样。”敦贺莲把她拉进沙发,不肯让她挪动分毫,只能乖乖依在他的身上。“然后我会告诉你,你要把这种不甘套入角色身上,考虑一个性格懦弱的女人,会想如何来挽回自己的不甘。”
但是……她却用自己的方式,演绎了另一种小女人的祈求。
当然,那早已不是演技,是真实的京子。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那样做。
那一声声“请不要走”,哭得他仿佛被人揉碎了心脏。
可是,今晚注定不是和平之夜。
不管京子如何追问有关“和敦贺莲保持距离”的前因,他都闭口不言。
他知道,如果告诉她,她定然会战斗力满满的迎接所有来自Ernest的威胁,甚至如果可能,她会反击回去。
但是她一定会输。
这样的事,留给他独自面对就好,只要能让她远离事外就好。
叮嘱她小心,提醒她远离Ernest和敦贺莲。
Ernest毕竟有自己的工作,撑到他回纽约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如果真的需要谁受伤,那绝不能是京子。
就装作他们真的情淡如水,如果Ernest也如此察觉,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京子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事到如今,依然说是为了我好,其实觉得我还不够资格承担起你的一切。”
“……对吗?”
离去的那一刻,她如是说。
窗外是如斯的东京美景,天空与地面闪耀着金色的星海,此起彼伏扑闪扑闪的光芒,像是生命的律动,街道纵横的车流,宛如生命的脉络,生生不息。
敦贺莲踏进了露台,披在身上的薄外套在夜风里猎猎抖动。
他的面容透着肃穆的平和,伸手搭上露台的围栏,任风吹拂冰冷的脸庞。
那么漠然,却那么完美。
拢了拢滑落的衣襟,总也多了那么几分优雅沉静。
可是,他的背影,如此落寞。
☆☆☆
九点四十八分。
最上京子以未成年为由拒绝了身边的人递上来的又一杯酒。
她静静坐在人群的中央,周围是狂欢的男女。
她来过一次ES,在上次莲来买醉的时候——当然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他根本没有醉。
因为是高档的会员制酒吧,所以一同前来的人也都放开了性子撒野,那些通过海选上来的女孩们更是没见过ES的奢华高调,在这里,随便撞见一个都是名人明星。
不过,这一切对她来说提不起半点兴致。
今天与莲的相会让她憋闷。
虽然演技上再次得到了莲的提点,可这所谓的“演戏”之后,京子总觉的暗含些别的,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一个熟悉却让她并不愉快的声音。
京子把目光锁在场间跟随着众人放纵的小泽身上,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地忘我。她没有看发声的人,只是撇撇嘴角:“千鹤小姐不去放松一下?”
“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这种场合。”
“喔?”她轻笑:“还真不看不出来。”
正想着要怎么摆脱这个自己并不怎么待见却来套近乎的女孩,眼前却迎面走来一个更让她恐惧的角色。
远离Ernest。
脑海里有声音在叫嚣道。
京子下意识向后靠了点,径直离去这种举动虽然无礼,但也已经被她列入考虑项。
她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在思考最快捷的求助对象应该是谁。
她右边是千鹤纱音,左边是自顾自落座的Ernest。
节目方的人员在隔邻的座位,但他们全都上场跳舞去了。
“你的眼神似乎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很简单,我是这次比赛的赞助方之一,今晚的活动本就是我的提议。”
她的身形一僵。
“京子小姐似乎很怕我?”Ernest看也不看她,但场上喧哗的音乐让他向京子一侧靠了靠,附耳说道。
京子又向右挪移了点。
“不用怕,在这里我能对你做什么。”Ernest的面上扯起饶有兴味的笑容,像是猎食者锁定了猎物的微笑。
她说过,她讨厌Ernest的笑,他和敦贺莲不同,天生不是会笑的人。
“抱歉,我想去洗手间。”京子倏地站起来,因为和千鹤靠的太近,不小心碰落了一地包包里的零碎物件。
她急忙捡拾起来,然后仓皇而逃。
凝视着她离去的身影,Ernest又一次笑得邪肆。
“拿到了。”千鹤纱音冷冷道,晃了晃手中不属于她的手机。
“在青鸟呆得如何?”
“你说过,只要我协助你完成计划,青鸟会竭尽全力在半年内捧红我,我才因此离开LME。这是我们的交易,你可不要忘了。”
“生意人从来有来有往。”
“那就好。”千鹤纱音打开手机,屏幕上顿时显示一个上锁的状态。
“0210。”Ernest依旧看着场中手舞足蹈放纵的人群,可是却好像周遭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怎……”
“比赛场地有监控,只要她在摄像头下使用过一次,我就可以看到。”
千鹤纱音心里顿时一寒,这个人的恐怖,她不想领教,幸好他们不是敌人。
她不再犹豫,手指利落在通讯里点出一个名字,当然,哪怕没有那个名字,那个人的号码,她也早就熟记于心。
纤细的指头打出一句话——
“莲,救我。”
然后,点击——发送。
“轮到我上场了……”Ernest直起身,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在眨眼间就被接通。
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的不安呼吸声,还不待那端提起,Ernest就笑笑着说。
“嗨,今晚的ES似乎很热闹呢,敦贺莲。”
“我可能会在新宿的希尔顿4023房间,也许你会愿意来和我叙叙旧?”
简洁的语句为通话落下句点,他没有等通话那端的任何疑问,就挂断了电话。
“这样真的会有效吗?”千鹤纱音皱着眉。“敦贺莲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那是你不知道。”Ernest如幽魂也似地的诡谲目光,隐隐散发着嗜血的复仇之焰:“敦贺莲的弱点,永远不是他自己。”
正如多年前,那个纵火的少年一样。
☆☆☆
他说不清自己收到那个信息之后是怎样的惊骇。
她离别时曾提及今晚举办方安排在ES酒吧的活动。
保时捷在飞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闯了多少个红灯。
眼前只有手机屏幕上的那一行字。
[莲,救我。]
之后,再怎么回拨,也无人接听。
他的目光几乎要失去焦距,急躁的心跳越发无法平静下来。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如果一定要下地狱,请让他孤独地离开。
放过她!
他忘记了自己怎么冲进4023。
房门没有锁,闯进套间的自己,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沁甜的气味。
一股……让他虚软无力的气味。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理智重新回到他的大脑里。
背后闪出两个黑影……
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可是那两个高大的黑影不管不顾地盖住了他的口鼻。
抽空他气力的味道……
视野渐渐缩小,模糊。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