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乾清宫并不远的慈宁宫内,原本居住着大明母仪天下的陈皇后。
陈皇后乃是锦衣卫副千户陈景行之女,也是当今陛下,曾经乃是裕王的朱载垕继妻。自从裕王继位之后,后宫嫔妃渐多,陈皇后逐渐失宠,
之后皇帝便借口陈皇后无子,迁居到别宫,而今慈宁宫居住的却是当今太子朱翊钧之母李贵妃。
起初陈皇后也颇为嫉恨李贵妃,然而太子朱翊钧每日拜谒奉天殿,见过父皇母亲之后,便会准时过来问安,颇得陈皇后喜爱,于是与李贵妃也相处逐渐和睦。
这种关系直到倭国的武姑娘来之后,更加深化许多。
以往皇帝朱载垕也时常过来,自打那位倭国的武姑娘来之后,便也很少过来,倒是让慈宁宫也落的个清静无人叨扰。
两个失宠的女人聚在一起,倒也有诸般话语可以絮叨,加之太子朱翊钧又对自己颇孝,以至于陈皇后早将太子视为己出,对李贵妃便再无嫌隙。
今日宫中倒也欢声笑语,陈皇后从宫里过来给太子带了诸般糕点,多半都是些家里送来的特产营生,可见对太子的溺爱。
朱翊钧已然贵为太子,原先的讲官换了一批又一批,张先生倒是没有换,而新来的申时行却也时常过来,不过并无张先生那般重要。
今日难得偷笑,便来慈宁宫见过母亲,恰逢陈皇后也在宫里,便多留下一阵。
两名已然年过中年的女人看着这正在一天天长大的孩子颇为欣喜,殿中除却闲聊逗乐之外,却也时不时的会问些经史词句,朱翊钧也能对答如流。
不过主要还是大人之间的闲聊。
陈皇后望着稍显沉寂的宫门大抵也想到当年自己在此事的景象,于是不由叹息道:“却说陛下也有些日子没有召见了……”
李贵妃原本带着笑容的脸上立刻黯淡下来,不知低叹道:“大抵也有半年没过来了,年初倒还好……那时武姑娘才入宫。”
“唉,如今也只能指着钧儿,未来可莫要忘了他这个娘亲……”陈皇后大抵也有所暗指,不过更多的的确发自内心的感慨。
李贵妃也清楚对方之所以如此喜欢太子的原因,一来自己年复一年的色衰,想要凭借着容颜博得陛下欢喜,实在难上加难,唯一能指望的便只有这太子。
太子终究有一天会成为皇帝的,这便等于找到了另外一个靠山。
她如今身为皇后,虽说早已失去宠爱,但终究是后宫之首,未来陛下龙驭宾天,她便是太后,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此正好借着尚有的一次威望给太子些帮助,好让对方未来成为一国之君,莫要忘记自己当年的扶持,也算是一种图报心里。
不过不可否认皇后的确喜欢太子,太子也素来慈孝,时常去偏宫见过皇后,又生的讨人喜欢,故而这其中诸般事故实在难以说清。
只是这对于李贵妃来说,却并无任何损失。
或者从另一个方向来说,太子攀着陈皇后这一枝,未来承继大统,却也是难得的好事,索性便与对方拉近关系,本就是好事一桩。
如此来二人倒也成为后宫中关系不错的两人,倒也算是极为难得。
也因此二人闲聊起来并不似后宫别处那般禁忌颇多,甚至一句言语要思量半天才敢吐出,生怕被抓住把柄,在陛下那里告上一状。
李贵妃自然不会去拆皇后的台,太子如今便攀附的她。而皇后自然也不会傻到拆李贵妃台,毕竟能与太子拉近关系的并不多。
李贵妃不由笑了起来,拉着朱翊钧的小手,道:“钧儿素来就喜欢你这个娘亲……皇后何必担心这些有的没得的。”
听着这稍显敷衍的言语,陈皇后依旧十分欣喜,因为她知道这孩子却是对自己有感情,这些年倒也没有白疼。
“钧儿觉得申先生如何……他可是状元出身,又出身名门……若是不行,便换王锡爵……”
“申先生与张先生还是有些不同……申先生时常会讲些故事,倒似当年的沈先生一般,张先生就不是了,平日里凶巴巴的,当真可怕。”
这些话朱翊钧平日里并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要自己尊重张先生,虽说并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做,却依旧不敢忤逆娘亲的话。
今日也是皇后问起,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但说出之后还是十分小心的扫过一眼坐在边上的娘亲。
李贵妃的脸色只是稍稍一变,但便是这般一变,也让朱翊钧十分害怕,端端的站在原地,立刻收起笑容等待着娘亲的责骂。
“张先生严谨是对你好,他的才学在大明少有,况且他如今身为内阁次辅,未来你统御江山,多要他来指点一二的……”
声音虽说已然十分克制保持平常,但语气还是颇为严厉,即便只是说一些说过无数次的话,但还是让朱翊钧有些委屈。
一边的陈皇后大抵也与李贵妃是一样的想法,二人早已不似孩童,即便身处后宫之中,也很清楚拉拢朝臣的重要性。
不过转眼一看快要哭出来的朱翊钧,却依旧有些心疼,于是忙将朱翊钧搂入怀中,打趣道:“你这番模样若是让张先生看见,却要笑话你的……不过提起沈先生,却也有些时日未曾见过。”
一年来沈无言的名字在宫中都很难被人提起,一来是因为怕陛下不喜,二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位居人臣的高阁老,对沈无言始终是有嫌隙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累及家人。
高阁老固然不可能对后宫中人动手,但后宫中人的长辈却多半封侯在外,平日里也多半为非作歹,横行乡里,一旦高阁老不顺心,说不得就会拿你家人开刀。
不过终究是后宫之首,陈皇后提起,李贵妃便也再无忌惮,对于这位沈先生,她倒是十分看重,一来冯保时常在耳边夸赞对方才学,另外太子也十分喜欢。
饶是平日里对太子管教极严,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喜欢沈先生,久而久之,也让自己对那书生有了好感。
“沈先生……去年因为些什么事发配辽东充军……想来也是因为陛下一时恼火,说不得在过些时日就能重新录用了。”
陈皇后点点头,若有所思,随即又道:“陛下这人素来善良,群臣如今倒是被他惯的越来越厉害……高阁老如今当真权柄天下了……。”
“皇后这话说的……”李贵妃微微侧目打断陈皇后的话语,轻声吩咐边上的宫女太监离开,这才低声道:“如今陛下不务朝政,倒是让高阁老把持着朝政了。”
“这却是个事,一旦陛下……钧儿坐上了王位,却不要被高阁老所挟持?”陈皇后微有恼火,沉声道:“若是高阁老效仿汉时霍光那般,你我还如何在宫里待?”
李贵妃显然也时常在思虑这些事,只是她向来谨慎,不似皇后这般直言口快,但对方既然今日提起,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却说司礼监那边,换了几个掌印太监,都是高拱他自己的人……便说冯保,他也算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如今倒是让一个御马监的太监当上掌印……”
之所以记恨孟冲,多半还是因为这太监不似当年陈洪在时乖巧。当年陈洪无论如何跋扈,却对后宫极为忠诚,时不时的都会带些珍奇来见过,如今孟冲却显然没有这份心。
陈皇后自然也有这份心,她更加清楚李贵妃提到的冯保乃是她的亲信,于是顺势道:“说起来冯保这太监也颇有才干,却将掌印这位置落空了。”
“这内里作祟的是谁,皇后您也清楚,妹妹我便不多说了。”李贵妃长叹一声,苦涩道:“按这般说来,沈先生也是高阁老整治的……”
陈皇后脸色微变,惊讶道:“沈先生当年在京城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高拱还是一名小小讲官之际,对方已然斩杀景王,且时常出入皇宫……”
“姐姐你还不知道,当年沈先生给钧儿当先生时颇得钧儿喜爱,高阁老见此景便十分不喜,怕未来首辅位置坐不稳……唉,这些事当真是……”
就在二人这般闲聊之际,冯保随之从边上慢跑了进来,见过之后,正欲给李贵妃打悄悄话,立刻被李贵妃制止:“皇后也是自己人,何必这般……”
冯保不由一愣,随即立刻道:“沈先生被锦衣卫从辽东带了回来……说是串通家人盗取火器,如今被以谋逆之罪审理……”
“这事……”李贵妃轻哼一声,冷笑道:“沈先生在辽东如此远,岂能串通……况且他家人在苏州,那边锦衣卫也一直监视着,何来谋逆之说……”
冯保苦笑一声,叹息道:“如今事情便是这般……案子先交由苏州府衙门审理……”
“如此……冯保你走一趟……”陈皇后扫了一眼李贵妃,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李贵妃思索一阵,点点头,道:“陛下那边我去说……你去苏州……务必要将沈先生留下……这高拱,当真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