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鸿胪寺时已然不早,好在接待事宜并不用沈无言来操持,晚一些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不会被打板子惹人白眼。
走进衙门内,从辽东来的官员已然等候多时。
其实从边将是不得私自回京的,若是回京定然是丰召入京的,那便需要去兵部报道,在请见皇帝,最后才经过鸿胪寺安排。
只是今日这边又有特殊问题,他并未去兵部,而是直奔鸿胪寺而来。
刚走进厅中,沈无言便看到那位端坐厅中,身着盔甲的中年人,他正在沉思,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沈无言走进来之后,他才忙起身,向着沈无言一拜,道:“沈先生……”
沈无言摆摆手,面上依旧带着笑容,道;“老祖这次来京城有何事……”
此人正是之前在辽东继任李如轩辽阳参将的老祖,此次入京前他便提前给沈无言捎来信,所以沈无言也没有太过惊讶。
老祖轻叹一声,苦笑道:“朝廷的意思是剿灭女真部……只是李总兵那边又打算用女真来制衡蒙古部,两边意见有出入,便让我来京城……”
沈无言轻叹一声,无奈道:“女真始终都是个问题,但如今蒙古也势力大……两边都是问题,也不能全部消灭,制衡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老祖点头,应道:“朝廷的意思是怕女真做大……若宋时那般,女真灭辽……最后倒是成了一大祸患……”
这般一说,沈无言便知晓朝廷为何要让老祖先来鸿胪寺了,因为自己如今尚还兼任辽东副总兵,若要商议辽东事宜,定然是避不过自己的。
稍一沉吟,沈无言才道:“朝廷让发兵灭女真,想来还是因为之前女真人屠灭青阳镇……朝廷上下大为震惊,连陛下都为此闭朝会一日。”
“此事着实让人愤怒,若放在以往,定然会起兵灭女真部的,只是这几年……”老祖叹息道:“这几年国力稍有恢复一些,朝廷实在打不起仗……”
沈无言点头,沉沉道:“这边的事我去与朝廷交待……你也与李总兵那边谈好了,女真人始终都是敌对,而蒙古始终都且战且和,莫要给他喘息之机……最好能挑拨两部族。”
前面一席话都是意料之中,但最后这句话,却让老祖脸色为之一变。这几年一直都是蒙古人挑拨大明与女真的关系,倒是给大明惹来诸多麻烦。
至于挑拨两族却并未有过,倒也并非是朝廷想不到,着实是做起来实在困难。蒙古与女真始终视大明为大敌,以至于二者倒是联系的极其紧密,所以想要挑拨两族,实在困难。
老祖摇头,沉声道:“蒙古与女真联系极其密切,莫要说挑拨……就是稍有嫌隙,都不可能有。”
沈无言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蒙古与女真之所以屡屡入侵我大明,是因为他们需要生存……一旦断了他们的好处,他们便会起兵掠夺……如此,我们便可给女真好处,孤立蒙古……蒙古本就比女真势大,一只当女真是下属,如今大明交好女真,蒙古便觉得女真背叛了他们,这般梁子就结下了。稍一挑动,二者便会起战事。”
老祖始终都在低着头细心去听,此时才微微抬起头,叹息道:“沈先生若是兵部尚书却也不差……”
沈无言连连摆手,道:“此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会将女真养大了,而女真还与蒙古交好,这样后果便及其严重。”
老祖深吸一口气,道:“结果就是蒙古愈发强大,而女真也越来越强,最终两者联合攻我大明……不过如今这事态也只得这般做。”
沈无言摆摆手,道:“此时还是要让朝廷来定夺……也许朝廷会想的有远见……只是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自己强大,只有自己强大,便无部族敢与大明为敌。”
稍一迟疑,沈无言又道:“东南海战在于船坚炮利,北边就要看骑兵……辽东铁骑固然强大,但三拳难敌四手……宣府、大同、蓟州以及辽东,这四镇乃是大明命脉所在,定要严家防守。”
大抵又交待一些辽东需要注意之处,沈无言才送老祖离开。
这边衙门便又无事可做,所以沈无言打算简单交代一些衙门里的事,让寺中下属去做,便出去走走,不然闷在衙门里着实难熬。
正巧刚走出衙门便看到迎面而来的鸿胪寺左寺丞,这位左寺丞柳大人也算是官场中的老人物,只是因为当年考试成绩不太理想,过去多年也只是混了个寺丞,且再无升任。
不过好在还是京官,虽说又时常负责祭祀朝会接待外宾,倒也不会显得无事可做,却还能时常接触朝中大元。
这般看着柳寺丞走来,沈无言忙上前拱手行礼,微笑道:“柳大人今日气色不错……”
柳寺丞脸色并不好看,他微微抬眼扫了一眼沈无言,轻哼一声,冷冷道:“上承皇帝恩泽,下通百姓优乐……下官岂能不气色好?”
沈无言心中暗想着,这位柳大人平日里虽说不苟言笑,但却也不至于如此严肃,今日怎的这般模样,莫非家中不顺?
“柳大人……这个是不是家里……您看我这个夫人在家便是,总会隔三差五的找点事,你我这也都是读书人,总不能责打一个妇人……”
柳寺丞一听此话,脸色更加青黑,怒道:“属下与夫人关系和睦,相敬如宾,并不会有这诸般问题……”
“哦……”沈无言尴尬一笑,接着忙道:“这边……柳大人且照看着些……在下出去体察民情……”
“体察明清?”柳寺丞讥讽一笑,不屑道:“擅离职守便是擅离职守……沈先生倒也不是第一次了,今晨迎接宾客,沈先生便迟到……若非第一次,属下定然要通报给吏部。”
“不至于吧,柳大人……”沈无言顿时赔笑,小声道:“今晨国子监那边出了点事……送孩子上学,结果……”
“哼。”柳寺丞冷哼一声,转身便背着手离开,口中喃喃道:“舞弊这事也好意思这般炫耀……当真不知羞耻。”
“舞弊?”沈无言顿时一愣。
他并不知道那天他去国子监,还未走进监中,杨博便带着杨显大闹一番,且也由杨显之口,道出沈无言舞弊一时。
在大明舞弊乃是一件极其不光彩之事,若是被这些清高的文人们知晓,定然又是一番口诛笔伐,烂笔头化为三尺剑,将你刺的千疮百孔。
而这位柳寺丞恰好就是这类文人之中的极致,听得沈无言为女儿舞弊一事,顿时便气恼万分,甚至羞与之为伍。
若非家中娘子劝阻,说不得早就辞官愤然而去,此生也不会在与沈无言同朝为官。
看着离开的柳寺丞,沈无言不由一愣,最终也只得讪笑一声,便向着寺外而去。
走出衙门,天地便一片清心,即便步入夏季,却依旧还算凉爽,大抵是因为还未到晌午,倒也不会太过炎热。
只是好景不长,刚走出几步,天色便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浇了下来,将正在路上行走的路人驱赶到各处铺子前避雨。
沈无言慌乱之际,钻进了一间酒馆之内,正坐定要了壶茶以及点心之后,忽然听到一名书生愤然道:“那沈先生以往倒还人模人样,如今有了名气便忘乎所以然……竟然公然舞弊……”
边上立刻便有人附和道:“他岂能陪称为先生……我大明文人皆都正直,舞弊之事皆都是我等所不齿……他倒是如此光明正大,当真是猖狂……”
“话倒也不能这般说……这事若不是有心人抖出来,你我谁能知道……即便知晓了,也只是觉得沈家千金着实是天才……”
“想来沈无言便是这般想的,他着实有才华……便也想着让自己闺女也出出风头,只是行迹着实拙劣……六岁的女孩进国子监,却是有些夸张了。”
听着这边言语,沈无言总算明白这其中问题,沉吟片刻,心中不住暗叹,原本只是想将沈天君找个好一些的地方读书,如今倒是出了如此多的问题。
这事若是在继续下去,自己被污蔑倒是小事,最终必然会连累到王锡爵,又是一桩烦事。
于是茶水刚饮一杯,沈无言便从小店买了雨伞,乘着伞便走出店去。
“那人……那人如此熟悉,有些像沈先生……”
“还真有些像……当年在苏州见过一次,便是这般……他莫非听到你我刚才的谈话?”
“听到又如何……如今京城谁不知道此事……何况他自己做的出来,还不许你我说说?”
言语在耳畔渐轻,沈无言踩着雨水,撑着油纸伞缓慢前行,直到转过路口之际,便看到一名撑伞走来的青年。
“沈先生好久不见……”
“万公子……”
万聪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轻叹道:“沈先生脸色似乎有些沉重……”
“家中还有些事,倒是不能长叙……先告辞了。”说完这句话,沈无言便绕过万聪向着远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