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田芯觉得好辛苦啊。
她迷迷糊糊睁眼时,外面天还没亮,屋里很黑,她就要起床。
岂不知,铺子那面都快要发车了。
隔壁她三叔也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起身劈木头,把家里要用的柴火准备好。
许老三刚喂完牛,正在往牛车上装货,忙得身上冒汗。
而他侄女许田芯从被窝试探着伸出小手,仍闭着眼睛,摸炕席下面的棉袄棉裤刚起身。
自从进入冬天,奶奶会提前将要穿的衣服放在热炕上暖和。
这般穿身上也是热乎的。
许田芯手碰到旁边的炕席,忽然晃过神,奶奶半夜被车接走去了铺子,没人给她热衣裳。
不,有人给热。
老老太早早起身,来到曾孙女屋里给棉袄棉裤塞褥子底下。
眼下,老老太正在外屋热饭烧炕。
老老太心里明白,儿媳和孙媳一大帮人昨晚没回,应是在那面吃。等会儿老三和田芯想必也去铺子那里吃饭,做完早饭也是自己一人吃。
但她仍然还是多煮些野菜粥,知道曾孙女不愿意吃粗粮大饼子,又特意起早蒸了不少白面红豆包,叨了两筷子芥菜咸菜放在灶台边。
小儿媳家现在条件行了,干活累不让从嘴上节省,那就吃吧。
要是有余钱,谁还不会吃是怎的?
三孙儿和田芯要是今早留家吃饭,老老太打算再切俩咸鸭蛋。不吃的话就不切了。至于干粮做多也并不会浪费,这一锅出的豆包够她吃好些日,还能给即将要远行的三孙儿装一些。
自从开铺子,老老太一直留家做手工活,洗洗衣裳,烧烧屋子,伺候伺候菜,发个豆芽,顺便负责在村里管理妇女们干活。
虽然并不需要她怎么管,儿媳妇找的也是靠谱的人,各管一摊,除工钱还给多发点管理费,出什么问题直接找负责人。
但是老老太操心惯了,总怕别人占她家小便宜。控制不住还会盯着。
此时,老老太将做好的豆包和菜粥放在锅里温着,又用旁边炉子烧锅热水,留着给孙儿和曾孙女洗脸用,然后猫腰就去了两边厢房。
她要拾掇菜。
最开始老老太心里不以为然,认为小儿媳挣点钱要上天,太过一言堂不听劝。大冬天种新鲜菜能活吗?还要花银钱添炉子和火墙,纯属扯犊子。
后来活了。
老老太说不清楚是马粪基肥保暖的原因,还是添了不少炉子的事。反正至此,全养活了。好一顿庆幸,自己现在情商硬生生被迫提高不少,当初没说啥扫兴话,要不然多打脸。
目下,许家两面厢房地上和窗台,包括她住的那屋有空的地方都摆着菜架子。许家绿色植物就是菜。
连许田芯养的薄荷和花草都是养在别人家里,自家没处放。
而用菜根种的菜有:芹菜,韭菜,蒜苗,用木头打的长架子花盆里还插着大葱,慢慢地,它自己就会长新鲜的葱。
老老太为伺候这些菜,要拿出很大的精力。
因为要给各屋烧得热乎乎的,隔几日还要发豆芽往外卖。
老老太在忙着将豆芽装好,新鲜的芹菜和蒜苗也割好,正嘱咐三孙儿有仓:“给几家酒楼送货时,菜千万别冻着。”
最近,镇上酒楼订购许家菜和香肠、粘豆包,大拉皮里的粉皮,鱼丸、猪肉松,卤猪头肉,万家的冻豆腐和干豆腐皮,这个买卖是赵大山给联络的。
这里的酒楼属于当日有什么食材,就会用竹简挂出菜单。
所以许家出货也非常随意,有时出门办事路过会送货。但大多数是赵大山家锅盔小店,要淀粉肠和方便面,或是县里府城酒楼和客栈托人捎信,顺便才会给镇里酒楼送货。不会特意去镇里。
现在捎信也行了,甭管在外面联络啥买卖,直接口信或是书信稍给镇亭赵大人。
就比如前一阵,托各处帮忙买稀罕鱼,有几次是赵大山手下衙役们去下面各村检查扫雪,或是去外面办差就给捎回来鱼。无论是鱼贩子还是从林区老百姓手里买,他们还不敢唬弄。
另外,西山镇的酒楼也订许家货。
最近两次许家人去定瓷器,基本是满车去,再拉瓷器回来。
西山镇那处最好的酒楼,听闻许家有香肠粘豆包和肉松,还是主动找了瓷器老板当中间人给介绍的,说两镇之间并不影响,能否也送货。许有银急忙说,我家还有新鲜菜、豆芽,冻豆腐之类的,你要不要。
就这般,现在许家兄弟去西山镇买瓷器,根本不需要花钱吃饭。那里的酒楼会做人,每次送货都给拽店里让吃碗免费的热汤面条,有时当日菜单要是有包子,还给端一笼包子。
毕竟许家隔好些天才会去一次。
两个镇酒楼东家也听说过,许家在府城县城都有买卖,那面补货还忙不过来呢,且挣得多。死冷寒天的,哪有空特意给小小的镇上总送货。有那功夫,不如豁出去跑趟府城。
而这回许老三再次出远门,要说还真是相隔天数最短的一次。
因为连许田芯自己也没想到,瓷瓶会用的那么快。
这不嘛,许老三在提醒老老太:
“奶,不用装太多香肠,上次送去的货,那两家酒楼备不住还没卖完。青菜也少带,万一不留货,用棉被捂着菜也冻了,还不如留在铺子这里挣现钱。”
老老太闻言,将香肠又拿回来一些,心中一叹还琢磨着:
这可咋整,听小儿媳讲,明年要扩屋子,再加上新铺子那面也要一起盖房拓建,你看家里挣得多,摊子也越来越大。到时会花许多盖房钱。
换做一个月前,她也不敢想,小儿媳家明明是新盖的大房子竟然不够用,存货种菜,看哪处都很窄。
就这,所有干活的人,还是全部挪到别人家,这一摊那一摊,要给交租银的。
远了不提,田芯那里就要给交半两银钱的租银,好在房主是只有两个女儿还外嫁出去的老头老太。老头在铺子搓澡,家里留个婆子除了给老头送饭,没事就捡柴火白给田芯用。人还是很和善的。
要不然老老太更闹心,在她观念里,花钱租房子就是冤大头。
正念叨曹操,许田芯就来了。
许田芯嘴里塞着马毛牙刷,含糊说:“太奶,您不要总看着我灯油。怎么我一点灯,您就给我吹灭。”
她睡得这么死,就是因为屋里没亮光,北方早上亮天晚,黑天早。
老老太啧一声道:“我过去看你,抱着书就睡着了,夜里看书对眼睛多不好。再说我不给你吹灭,那就会燃一宿。”
尿桶特意给放灶房屋里,摸黑就能上。这孩子却非要点灯还不知道给吹灭。过日子要算计的。
再会挣钱吧,有些钱也不该浪费。忘了从前喝狗尾巴粥的苦日子了这是,一个个的。
确实忘了,孩子怎么肩膀背两大串铜板来的呢。
“一清早,你拿这么多钱作甚?”
许田芯将两大串沉甸甸的铜板交给老老太:“太奶,我先送三叔离开,再去铺子那面帮我奶写菜单。然后我会回村,但我会在干活那家屋里闭关。这两天,我手头都有事,想必我奶也忙。钱您收好,给咱家干活人的工钱,我出了。您这两天别忘了帮我奶结账哈。”
“你信得着我?”老老太鼻子忽然有点酸涩,心想:连你奶你叔叔们都信不着我,只让她在这个家里吃喝,却从不让碰钱。
“您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可信不着的。”
都是提前算好的工钱,为什么好像很感动?
“要不说家里只有你能挣大钱,太拔尖了,太有眼光。曾孙女啊,咱不能再更好了,快给别人留条活路吧,要不然旁人被你比对着太不出彩……”
老老太还没夸完,许田芯就跳上牛车。
老老太追到大门口:“干哈去?锅里热着饭,就留家吃呗。”
“去铺子那面吃油条!”
唉,又剩自己一人,她也想吃油条。
老老太站在许家大门口又一拍腿,哎呦,怎么糊涂得胳膊挎钱就出来了,这也太露富了,急忙回了院。
孩子信任她,她绝对不给错花一个铜板。
……
“准备出发去镇上的商队,请客官们做好准备。”
一辆辆装载货物的骡车被拉到铺子门口。
章掌柜的手下在结账。
章掌柜本人却盘腿坐在热炕上,不急不缓地和鲁商领队继续喝茶唠嗑。
这回再出门,一点不用他们操心。
只派一些手下盯着货物别拿错别遗漏就行,至于装货,二道河村民们就帮忙装。还给骡子带上今日到镇上吃的口粮。因为交的是一天的银钱,少喂了一顿,人家不占便宜给带着。
所以为了少挨冻一会儿,有不少人在热炕坐着等叫就行。
直到这声“请做好准备”,章掌柜这才开始戴上皮帽子,穿上靰鞡草的鞋。他出门直接出发就行。
一旁穿披风的鲁商领队,也问手下:“结完账了吗?”
“结完了。店家还赠不少各人用过的牙刷,我一看,不能只有刷子又买了两个竹筒的牙粉。”见人说话啥的,这回要和镇北军和官员接触了,正好他们准备不全。以及几块香皂,一罐给掌柜擦脸的,一瓶抹头发的,还买了三双做现成的千层底棉鞋。
全是听茶商那些人推荐的,茶商到的早,听闻还买了药,他们半夜到的哪有空啊。
“这家真挺好,吃的好,回程路过再住。走。”
问题来了,该怎么走,二道河去往镇上没有路牌,很奇怪,之前隔三差五就有一个。
二道河村民们很热情:“不用看牌子,客官们,简直走,走不了多远狭,你就会看到有一咕噜道,边上在盖房子……”
等一下,两支商队没有一个人能听懂的。
刘老柱训斥村民们,能不能说点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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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前方走大致三里地顺着道向右拐弯,你们路边就会看到那里有人在盖青砖房,带马厩的。这个时辰指定来一帮人继续盖了,那里就是镇北军驻守这里的值守房,屋里炕还没搭完。”
然后呢?
没有然后。实在怕走岔道去往附近十里八村,不行就找个人问问接下来该怎么走。
本次导航结束。
当许老三驾车赶到铺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许老太急忙用油纸包给老三塞几根油条,热水囊也早就装好了,张罗道:“两位大掌柜,让我家老三在前面带路,他正好要去外面送货,跟着他能尽快进城。”
章掌柜立马笑着和身旁的鲁州管事笑谈说,看看,早就说婶子家不一般,连这个二道河都不一般。咱们啊,住在这里借光了。
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许老太就不可能装作听不见,只能笑着谦虚说,“就是普通村里人,有啥可不一般的。只不过我家牛是红棕色在这里少见,我家车板子还有大标志,想装作对我家牛车没印象都不行。”
商队管事们这才发现,可不是,许家侧面车板写着大大的:chUA。
这是什么意思?
许老太说孩子玩闹之作,也只有当地人会懂,歘的一下就跑走,快的意思。
那么甭管是冲镇亭的面子,还是有消息灵通的知晓许田芯认识镇北军里的大将,自是看到许家车辆就猜得到又在四处送货,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车停在外面,车上放的货物也不能乱拿。要不然偷许家的,真追查。
“客官们,欢迎再次光临!”
早上七点多,天并没有大亮,还需要打着火把。
北方凛冬的厚重感,嘴边呼出的团团白雾,以及车轮压过积雪路面的吱呀声,两支绵延的骡队,像是融入进这个清晨的水墨画。
好些买猪爪猪肘子白酒的押运人员,也回眸对二道河村民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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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许田芯一边哼哼着:“此情,长流,心间……”一边急忙抱着膀子跑回屋里,赶紧吃油条。
二道河村民们也纷纷回铺子收拾,补觉。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商队拐过弯行至不远处就发生个小插曲。
王家沟村有几家村民,正蹲在几个用棉被捂的小推车旁,向商队喊道:“卖大碴粥,咸鸭蛋了噢!”
两支商队陆续经过,却连个眼神都没给。
在二道河村,大碴粥是免费不限量供应。只要你喝,那里就有。就算是遇到占便宜的人,在二道河不花钱买饭,也供应。
更不用说,他们有人腿疼,还给盐袋热敷,隔姜片艾灸。早上洗脸用的水也是热乎的。
商队离开后,王家沟这几家男人骂自家婆娘们:“一天天听王老八瞎吧吧,你有那么多碗吗,连个铺子烤火的地方也没有,让人家蹲道边灌一肚子冷风喝吗?”
不让来,非得来截胡,这回妥了,推家喝一周大碴粥吧。
“咋办,他爹,许老三在队伍里也看见咱们了,二道河会不会又去咱村打砸抢啊?二道河村那群婆娘可厉害了,揪头发真揍啊。”
“咋办?凉拌,村里正知道就饶不了咱们几家。这回等开江鱼都不买咱家的,看你们还嘚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