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晨还是没有坐在女帝旁边,而是请求女帝让人送桌子过来,准备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办公,不越雷池半步,让女帝一阵无奈。
随后女帝把一些户部的公文递给陆晨。
“陆卿,这些是户部关于供养皇族贵族、修缮宫殿皇陵、俸禄、军饷、赈灾、讨抚暴民流贼倭寇等事所需的钱粮汇报和度支申请,以及各地税收、下田亩变动情况汇总,朕要求户部将各项收支列出具体明细,所以需要审耗数目庞杂无比,内阁已经审过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一下,每下值都过来帮朕审核一遍,若是没有问题,就帮朕朱批吧。”
听到这话,陆晨不由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得,工科和吏科之后,现在又得接最麻烦的户科的活了。
还顺手把秉笔太监的活给干了。
干脆六科的活全让哥们我一个人干完得了。
加量不加价,陛下,真有你的啊,看不出来你这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妹子,竟然是个黑心资本家。
真有你太祖鸿武皇帝之风。
爱了爱了。
请加大力度,最好把哥们我累死。
“对了!”
就在陆晨在心里吐槽的时候,女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陆晨道:
“陆卿以工科给事中之身,总览两科事务,之前还前往禹州,执掌两州军政,如今又兼顾户部之事,劳心甚巨,朕可不能让你白白劳累,这个月你领十倍俸禄吧,处理完这些户部公文后,你再休养一段时间,等你养好了身体,觉得可以回来了,再回来上朝,朕可不能让伱累垮了。”
陆晨:“……”
好吧,这妹子那能聚人心的地方,内里不仅不黑,反而白得很。
简直一尘不染。
要是能黑心一些就好了……
对于十倍薪俸,陆晨倒是没什么感觉。
毕竟大夏的官员薪俸是历朝历代最低,十倍薪俸,其实也没多少钱。
重点是休息。
想休多久休多久,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比这更好的福利吗?
只不过这种事对陆晨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当然,身为一个志存高远、一心为公的正人君子,该拒绝还是得拒绝的,但女帝坚持,推脱不掉,陆晨只好愧领。
反正想啥时候回来都可以,无所谓了。
接过女帝递过来的公文,陆晨将其放在桌角,然后拿起第一份看了起来。
嗯,意料之中的文体。
“陛下,请给微臣一些草纸。”
“给。”
“多谢陛下。”
陆晨把草纸放在桌子上,然后便准备提笔。
“来人。”
女帝突然轻唤一声。
“取几个算筹过来,另外,宣几个老练的算吏进宫辅助陆卿。”
这个世界,圣贤之道是绝对的主流,其他的,除了武道,都是道。
受此影响,专修数算之道的修者少之又少。
毕竟,不修圣贤之道,连做官的机会都没有,而专修圣贤之道,陷入引经据典,寻章摘句的桎梏后,就不好在其他道有所精进了。
当然,能够入朝为官的人不可能不修数算之道,但大多是兼修,通而不精,鲜有精通深修蠢者。
大夏普遍流传的数算方式对陆晨而言相当落后,发展速度和他印象中的古代差不多,计算繁杂的数据时,非常费时费力,光是统计汇总各地税收或者朝廷支出明细,就需要数十上百名算吏算上好几,再经过漫长的反复审核后,才能把数据呈上来。
还不一定准确。
这也方便了一些人上下其手。
陆晨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精光,而后突然抬起头,对女帝道:“陛下,不必麻烦了,微臣算数从来不用算筹,也不需要旁人辅助,只要给微臣一支炭笔就校”
既然单纯作死的路行不通,那现在就换个思路好了。
正好,面前公文里这些牵扯到大夏帝国各种积弊的数字,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能够完美避开系统限制的切入点。
而听到他这么,女帝顿时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用算筹?那该如何算?”
“陛下待会就知道了。”
虽然一头雾水,女帝还是让人按照陆晨的去做。
没过多久,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宦官李子便拿着一支炭笔走了进来。
“陆大人,给。”
陆晨接过炭笔,随口道:“谢谢。”
李子顿时受宠若惊,有种被尊重的感觉。
不过巨大的身份差距还是让他赶忙摆手,一脸恭敬地道:“不用谢不用谢,陆大人您太客气了,奴婢只是遵照陛下吩咐而已。”
“任何付出都应该得到重视。”
陆晨淡淡道:“在下自然会感谢陛下,但一码归一码,做事的是你,受惠的是在下,很简单的因果逻辑,不是么?”
听到这话,女帝看向陆晨的目光中悄然浮现出一丝柔和。
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太监都能有如此善意,不因对方地位卑微而轻慢,也不因对方实力强大权势滔滔而畏缩,坚守本心,始终如一。
如此至诚至信的真君子,才值得她如此信重。
无条件的信重。
李子肩膀轻轻一颤,然后恭恭敬敬地朝陆晨行了一礼,这才缓步后退,离开紫宸殿。
偌大的紫宸殿又只有陆晨和女帝两人。
孤男寡女。
只可惜陆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风情,也感觉不到半点旖旎,而是全心全意地对照着文书附的收支明细数据,用炭笔在草纸上写下一个个阿拉伯数字。
随后没过多久,另一边被提前画上表格线的草纸上也逐渐被密密麻麻的数字所填满。
坐在龙椅上的女帝虽然似模似样地处理着公文,但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飘向一旁正埋头办公的陆晨。
仔细想想,认识陆晨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陆晨独处。
意识到这一点,她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
身为权御下的九五之尊,即便是面对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的赵太后,也能绝境翻盘的一代英主。
无论面对任何事物都能泰然处之、不动如山的她,平日里平缓无比的呼吸,此时却是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夜色已经浓厚无比,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为大地铺上一层凄迷的银妆。
女帝放下手中最后一道公文,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走到陆晨身后。
当她看到陆晨桌案上那一个个意义不明的表格里的鬼画符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某种远古道纹吗?
看着不像啊......
回过神后,她的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但她却没有马上出声询问,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她走到殿门,然后朝外面招了招手,叫宫女去准备些补品,然后缓步回到陆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沉浸在公务中的模样。
即便看不懂陆晨写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是什么,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和意义,但她始终没有出声打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静止了下来。
窗外白雪纷飞,时不时有几缕雪花在劲风中飘进屋内,为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带来额外的妆点,让这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巍峨宫殿,透出一丝凡尘之气。
咔哒...
陆晨右手突然微微一颤,透出的力道使得手中的炭笔瞬间裂开。
清脆的声音让女帝瞬间反应过来。
看到碎成了好几截的炭笔,女帝还以为他累了,没能控制好力道,于是便准备让他休息一下。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陆晨却突然皱起眉头,而后猛地抬起手,用力拍了拍桌子。
嘭!
沉闷的响声瞬间响彻整个紫宸殿。
“岂有此理!”
雄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
“陆卿何故动怒?”
女帝轻声询问。
“可是这些公文有什么问题?”
陆晨回过身,顿时看到女帝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抱歉,陛下。”
他缓缓起身,朝女帝微微欠身地施了一礼,歉然道:“微臣方才一时气愤,竟忘了这里是紫宸殿,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治微臣失仪之罪。”
女帝摆了摆手:“陆卿并非有意,失仪之罪无从谈起,无需在意。”
“谢陛下。”
女帝颇为疑惑地道:“陆卿方才怒气冲,是发现这些公文中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回陛下话。”
陆晨沉声道:“微臣之所以失态,并非是因为公文本身,而是因为,通过里面的数据反映出的各种问题。”
“什么问题?”
女帝微微皱起眉头。
这些公文可都是经过了内阁批条后递上来的,要是有问题,阁臣应该会跟她清楚的才对。
但是没樱
而陆晨这个才入仕几个月的工科给事中,却察觉到了问题。
是硕果仅存的内阁无能,还是陆晨误会了什么?
陆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如同用尽全力敲击一口大钟一般,重重道:“若是不尽快解决,就有可能导致大夏亡国的问题!”
闻言,女帝顿时面色一凝。
亡国有日...这可不是随便乱的话啊.......
如果是其他人,女帝或许会怀疑对方是不是用这种危言耸听的方式博得她的注意。
但这话的人是陆晨。
那个从不信口开河,为朝廷屡立奇功的至诚君子!
他的话,可信!
哪怕他的话、他的建言主张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甚至是方夜谭也一样。
毕竟,他已经好几次用事实证明,他那看似不可理喻的谏言,其实都是对的!
所以,他的意见,分量很重,得用心听,认真考虑!
他会危及大夏存亡,那就非常有可能是动摇国本的大问题。
“怎么?”
女帝凝声问道。
“陛下请看。”
陆晨从一旁拿起毛笔,沾了两下墨以后,开始对着草纸上算好的结果,在另一张空白的草稿上写下大夏文字的数额。
女帝依言走了过来,凑到陆晨身旁,低头看陆晨写的东西。
只见陆晨在稿纸上写着:
大夏去岁税入:三千八百七十二万两千三百一十七贯。
供养皇族支出:一千三百一十七万余......
赈灾支出:二百一十二万贯余.....
修缮皇陵支出:三百一十三万贯......
.......
紧接着,陆晨指着上面支出最大头的皇族供养那一条,对女帝沉声道:“陛下,皇族供养的支出竟然占到了全年财政支出的三成有余,但如此庞大的支出,于大夏的长治久安却几乎毫无作用。”
“那些如禹王一般的皇族拿着朝廷的钱,不仅没有为大夏的未来考虑,反而不断败坏国运,飞扬跋扈,欺压百姓,利用爵位肆无忌惮地敛财、聚势,完全不贡地民众死活!”
着,他的声音逐渐透出一股怒意。
“民乃国之根本,朝廷税入皆从千千万万的百姓所出,我大夏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国家的财政收支,绝不可过度脱离民生,否则就是无耻的掠夺!”
“这项支出若不赶紧调整,任由那些蛀虫继续蚕食国运,这样下去,我大夏十万里江山非得被他们败光了不可,到那时,大夏岂有不亡之理?”
闻言,看着他一副愤世嫉俗,显然动了真火的模样,女帝不由得心里一紧。
她却是想起,陆晨之前任两州总督的时候,和在禹州只手遮的禹王激烈冲突,后面更是直接动手把禹王给宰了,大块人心,使得禹州百姓心向朝廷,禹州彻底安宁了下来的事。
经过这么一遭,陆晨估计对除了她以外的皇族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了。
其实实话,她对皇族其实也没什么好福
这些所谓的亲戚,一边享受着朝廷的供养,一边到处给朝廷添乱,使得各地的百姓对朝廷愈发失望。
甚至憎恨,以至于暴乱不断。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哪怕她是皇帝也一样。
比如,这延续了近千年的皇族供养制度......
想到这里,女帝不由无奈地叹息一声。
“可是...这是太祖鸿武皇帝时就定下的祖制......”
闻言,陆晨顿时面色一冷。
“陛下,您认为是祖制重要,还是大夏的存亡重要?”
听到这话,女帝不由得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