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悠本就睡得腿脚发麻,一听这句话,整个人滚在地上,惊动了外面的父亲和兄长,世峰步入书架寻找声音的来源,见是妹妹躲在这里,他无奈一叹,朗声道:“父亲,是浅悠。”
“你轻点儿,轻点儿……”浅悠被哥哥拎起来,她发麻的腿正在复原,一碰就万蚂蚀骨的疼,跌跌撞撞跟着哥哥到了父亲面前,庞峻已是一脸怒意。
浅悠是家中独生女,本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庞峻日理万机,教养儿子已是忙中抽闲,再没有闲工夫对女儿多加教导,向来只要浅悠不算太出格,好些事让妻子教训几句,自己也就不过问了。父女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而如这一次太子选妃,在庞峻眼里,女儿一度只是他左右权利关系的棋子。
“今日赏花宴上,见你端庄有礼,我还与你母亲说,女儿长进了。”庞峻见浅悠衣衫不整,脸上还有睡着后被袖子压出的印迹,摇头冷笑,“可见是我老眼昏花了。”
浅悠低着脑袋不敢顶嘴,这个家她唯一不敢反抗的,就是父亲。
“去简府请几位女先生,来教你妹妹规矩,从今往后再不许出门,闭月阁也不能去,那本是下三流的地方。”庞峻迁怒儿子,责骂世峰,“都是你惯坏的,竟然带着妹妹往花街柳巷走,混账东西,往后你也别再往那里去了,就要娶妻成家的人,给我好好收心。”
世峰闷声不响,可心里嘀咕,妹妹这一折腾,父亲好像又把齐晦身边湘湘的事儿给忘了,这件事他一直敷衍了事,因不是太重要的事,庞峻也没有时时刻刻在意,时常被一件事岔开,就忘记了。
今晚这么巧,被妹妹打扰,之后又有人来禀告宫里的情况,庞峻见他们兄妹眼烦,就给打发了。
走出父亲的书院,兄妹俩不约而同喘口气,彼此看了眼,浅悠笑眯眯一副劫后重生的欣喜,可哥哥却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庞世峰你站住。”浅悠追上来,拽着哥哥的衣袖问,“齐晦身边几时有个女人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知道。”她恍然大悟似的,拊掌道,“怪不得我中秋节去看贤妃,屋子里里外外和从前不大一样,果然是多了一个人吗?”
可她自言自语的功夫,世峰迅速离开了,比起告诉父亲,妹妹显然更麻烦,她一心一意想着齐晦,若是知道湘湘的存在,还不闹翻了天。
“你别走啊,你不说,我就去问爹,刚才我可听爹说了,他怪你欺瞒不报。”浅悠又追上来,煞有其事地威胁哥哥。
世峰哼笑:“你先考虑自己的处境,我现在要去简家给你请女先生,从明天起,你连闺房都别想踏出一步。”
浅悠被镇住,拉着哥哥说:“你真的要去请?教我什么呢,诗书礼仪我都会了,还要教我什么?”
可是哥哥抛下她走了,父亲的命令也很快传出去,闺阁里的乳母老妈子们找来,好说歹说把小姐带走,听说老爷今晚发了狠,一个个看犯人似的守着小姐,不敢再让她随便出门。而庞夫人不久后到来,说她去见过丈夫,明日起要教导浅悠为人妻为人媳的规矩,她再不能像个男孩子似的玩乐,该准备准备,选中了好人家,就该出嫁了。
浅悠呆呆地望着母亲,哭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闹,太子选妃的时候,一直没个准数,家里人还由着她,可现在父亲一句话,她从此失去了自由,父亲的话在这个家,比圣旨还管用。而今天最让她发懵的事,是齐晦身边有了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如此冷漠的他留在身边?而“有了女人”是什么意思,是心上人吗?
且说世峰往简家来,简府虽无高官,但作为天下之师,并享受爵位世袭罔替的尊荣,如庞峻如莫家,都对简家敬重几分。简家向来中庸,不在朝堂上支持任何一派,不问天下之事,不理朝政风云,只是一门心思做学问教弟子,近年来有高门贵府来请先生往府中设私塾,简老爷子答应了一次后,就交给儿子和弟子,不再过问。
简家有女学生,但为数极少,大多是简家亲眷中,有慧根有灵气的孩子,才会被允许正式入门做弟子,渐渐年长后,常有贵族千金被送来教习学问,而世峰今日要请人到家中去,出门时已备下厚礼。这会儿孤坐在大厅之内,已是过了晚膳的时分,下人匆匆通报进去后,来一人道:“庞公子,老爷请您到内堂说话,老太爷已经歇下了,今日恐不能相见。”
世峰应着,随下人往内堂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忽见一排灯笼逶迤而来,五六个女孩子轻声嬉笑,乍一见廊下有男子外客,未及看清容貌,一阵嬉笑,有女子道:“糟了,我叫你们别往这边走,还不赶紧回去。”
女孩子提着灯笼迅速离去,唯有一人,朝世峰欠身行礼,彼此离得远,且灯火昏暗,都没有看清面容,那姑娘不疾不徐地离去,边上简府的下人已经尴尬地说:“必然是小丫头们胡闹,庞公子见笑了。”
世峰知道,简府门风严谨,家中的女儿自幼都接受严苛的教导,琴棋书画之外,待人接物的礼仪,只怕皇家公主也不及一二,且简家的女儿真真是养在深闺人不知,不到出嫁的时候,便是世交之家的男眷,也难见一面。
此刻下人既然说是丫头,世峰只好附和称是,虽然他觉得一定是简家的千金,但身为客人,说得太明白就失礼了。
世峰很快见到了简风的父亲,禀明来意后,很快就得到了应允,说明日就会派女先生到宰相府,请宰相府安排厢房居住,不要有外人打扰。世峰一一答应下,本想问怎么不见简风,但身为晚辈不敢造次,礼貌地退了出来。
不想这么巧,就在离开简府的时候,简风风尘仆仆地归来,兄弟俩见了本想好好说话,可简家下人匆匆找来,说老爷要见少爷,简风无奈,只得与世峰作别。
去往书房的路上,听下人说了庞家的请求,他笑着说:“他们家女儿可不好对付,我每次都是绕着走的。”只是嬉笑的神情一到父亲门前,就立刻收敛,一本正经地跨门而入。
简风的爷爷迂腐顽固,很多事不开明,但父亲简开闻比爷爷好些,只是经常不能违抗爷爷的命令不得不教训他,而爷爷时常喝令父亲打他,可打不过几下就心疼,他毕竟是简府独苗,就指望简风这一代能再次开枝散叶。
本以为父亲又要代替爷爷一番教导,没想到简开闻却问儿子:“你是不是去宫里看热闹了?”
简风忙道:“想去来着,但皇城戒严进不去了。只是六部官员全部要到职候命,今晚才晚些归来,儿子已经派下人送话到家里,父亲可听说了?”
简开闻颔首,却抬手示意儿子:“去把门关上。”
简风小时候最怕这句话,大多数时候父亲这么说,就是要揍他了,不过这两年他好歹是户部郎中,纵然他做的事越来越出格,家里也很少喊打,上回爷爷寿宴上湘湘的事儿,在他看来不算数。
战战兢兢地关上了门,简风低着头回来,偷偷看了眼父亲,没见他恼羞成怒,但父亲却问:“你是不是和冷宫里那位二皇子,往来密切?他是不是并非传说中的疯傻之人?”
简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父亲好像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反而温和又沉重地说:“近年来皇室太过奢靡,挥霍无数,朝纲大权旁落,帝国威严只是外表光鲜,内里不堪一击。”
“父亲?”简风很惊讶,在这个家谈论朝政是禁忌,是会被关到后院闭门思过数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大罪过。
简开闻神情严肃,叹道:“你是我的儿子,你这些年在倒腾什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风儿,你之所以能入户部做郎中,是爹在你爷爷面前许诺你五年后就会辞官回来,还剩下多少日子,你自己想一想。”
简风着急地说:“父亲,我不想回来,终日与诗书为伍,改变不了什么。那些大臣们从我们家出去,也不过是赚个好听的名声,他们什么治国之道都没学会,我们家才是虚有其名,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放肆。”简开闻露出怒色,可儿子的一脸正气,让他十分佩服,他就没有这样的骨气,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爹,我不想做个无用的读书人,正如您说的,朝廷早就国库空虚,再无人去改变,这个国家就……”
“风儿。”简开闻严肃地问,“若是搭上整个简家,搭上我们门下所有弟子的性命,你也在所不惜?”
简风摇头:“不会搭上家族,不会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父亲,您方才问的二皇子,就会是最好的君王。”他霍然单膝跪地,“求爹不要告诉爷爷,等儿子有一番作为,爷爷一定会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