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竟还有我们慕家打不开的锁?”贤妃虚弱的言语中,满是从家族而来的傲气,她纵然被囚禁在冷宫,纵然双眼失明,也从未真正底下高贵的头。她是百年慕家的女儿,如今家族尚存,终有一天更将重新归来,她便是此刻咽了气去见阎王,也能挺起胸膛。
“正因为这锁,是我们慕家自己打造的,反而困住了慕家的人,父亲二十年来,没有做别的事,都在研究如何解锁。”慕清淡淡一笑,他也是到十年前,才真正理解家国天下的意义。
十岁时随着家族消失在这个世上,再也见不到姑母,再也见不到昔日的玩伴,像是死了,却又活着,他一直无法理解家人的安排,头几年一直沉默不语,后来爷爷逼着他学机关术,家族血脉的灵性,让他成为出色的继承人,可惜爷爷未能将一生所学教给慕清,就离开了人世。
“爷爷临终前说,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找到姑姑。”慕清道,“姑姑,您走后,让我带您回家,我们慕家的人,不要葬在这污浊之地。”
贤妃却笑:“傻孩子,姑姑怎么会葬入皇家园陵,姑姑死后,他们只会把我丢入乱葬岗,一把火焚烧殆尽。”
慕清眼中含恨:“姑姑,我会来带您回家。”
贤妃道:“姑姑有儿子了,让你的表弟送我回家吧。”她重重地呼吸着,似乎又耗尽了这一刻的元气,慕清搭在姑母的脉搏上,略懂医术的他知道,姑母已经在生死之间。
“清儿……”贤妃又开了口,“将来好好扶持你的弟弟,不要让他被仇恨蒙蔽双眼,哪怕放弃这个天下,也要活得坦荡荡,这是姑姑最后的希望。”
慕清连声答应,希望姑母放轻松些减轻痛苦,但贤妃却道:“能见到你,姑母此生无憾,等不到晦儿回来,不是遗憾而是我的心愿,看见他我就舍不得离开了。”
“姑姑。”
“清儿,谢谢你,没丢下姑姑。”贤妃轻轻抚摸侄儿的面容,这是儿子之外,也流淌着和自己一样血液的孩子,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生养,曾把慕清当做骨肉一般看待,太子和三皇子不知从何而来,可是有着慕家的血液,儿子是这真有兄弟的。她凄美而幸福地一笑,“清儿,快回去,你要听姑姑的话。”
慕清的确不能久留,接应他的人若等不到他,就会担心吃否出事,一环环不能接上的话,说不定为了寻找他,会生出麻烦,而慕清曾坚定地对手下说不能带走贤妃,这一刻他如何万般不舍,也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开玩笑,而姑母同样如此坚定。
慕清在床边向贤妃深深叩首,而后将含有凝神香的香囊留给她,希望最后的时间里,可以有家族的香气陪伴她。在贤妃的再三催促下,慕清终于离开了。
皇宫的压抑,身在其中可能尚不能察觉,走出皇城门的一顺,慕清才发现自己忽然能顺畅喘息,可是姑母和表弟这样活了二十年,他不禁双手握拳,这二十年的代价,绝不能白白牺牲。
而去找齐晦的人也已经归来,告诉慕清:“宰相府派出大批人马去找了,我们未必能比他们早赶到,此次人手不够,都先返回京城,保护少主。”
慕清没有异议,但想起闭月阁,立时问:“闭月阁派人了吗?”
而这天夜里,沈嫣却和湘湘都出现在了闭月阁,沈嫣借口要回简府一趟,留下了鹃儿,带着湘湘出门,已经告知庞府她要在家中过夜,预备等庞世峰来接走湘湘后,她再由简风接回家中,明日再与湘湘到此处汇合,然后一起回宰相府。
沈嫣一辈子都没想过,她会有一天身在烟花之地,闭月阁里浓烈的脂粉气,还有楼下荒唐的嬉笑声,男声女声此起彼伏,光是坐着,就让她心颤不已。若是外祖父知道,只怕是要把她关去后院闭门思过,一年半载也别想出来,若是家中爹娘知道,又要叹息:“嫁不出去,嫁不出去了。”
湘湘一身夜行衣坐在边上,曦娘依旧是平日的装扮,她正上上下下地打量沈嫣,果然与传说中的异样,天仙般的容貌,高若云端的气质,但她清澈的眼睛里,和明显的印着伤痛,曦娘素来眼睛毒,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
“沈先生。”沉静了许久后,曦娘终于开口。
“曦姑娘。”沈嫣尴尬地应着,却惹来曦娘一阵嬉笑,还从没有人喊她曦姑娘,这让沈嫣更加不安,高贵的大小姐,脸胀得通红。
“姐姐,你别欺负先生了,先生为了我才委屈来闭月阁,姐姐不替我谢谢先生吗?”湘湘从沉默中醒过神,一手拉了拉曦娘,又对沈先生欠身道,“实在是麻烦先生了,天底下我这样的学生,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沈嫣笑道:“不碍事的,你们能信任我,能让我也经历如此不平凡的事,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样了,现在虽然夜里想起来还会有些害怕,可每一次看到你们在困境中挣扎,就更多一分信心和勇气。”
曦娘感激道:“沈先生如此豁达,湘湘是有福气了。”她颇有几分姐姐的架势,叮嘱湘湘,“以后可要好好跟先生念书啊,不要跟着浅悠闹腾,活该挨打呢。”
三人都笑了,此时庞世峰却从门外忽然进来,一脸严肃地说:“时辰差不多,可以走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齐晦不在,世峰没有把握,湘湘这一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是贤妃弥留之际,世峰也不愿老人家孤独而终。
沈嫣为湘湘束紧了夜行衣的腰带,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她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怪不得简风要离家去闯一番天地,相比之下,念书写字,和她昔日的儿女情长,是在不算什么。
曦娘将窗户打开,朝外张望了几眼,皱眉道:“下去的时候小心。”
世峰干咳一声:“你以为我是齐晦,能飞檐走壁,我自己也罢了,带着湘湘,我怕把她摔死。”
曦娘奇怪道:“你们不从窗户走?”
世峰觉得自己又被取笑了,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曦娘艳丽的斗篷拿来裹在湘湘的夜行衣外,一把搂过湘湘说:“当然是这样走,别人只当我带了个姑娘回去。”一面对湘湘道,“出了门就放手,搂一下而已,你别见怪。”
曦娘竟忍不住笑了,沈嫣也不知怎么好,世峰笨拙地搂着湘湘往门外走,曦娘这才喊了声:“可要小心啊。”
那边走得匆忙,没有回应,沈嫣则转身到窗前,想要看一看他们,却被曦娘拉回来说:“我们这样看着,别人也该好奇了,放心吧,世峰总说自己不如齐晦,可他们一起长大,学得一样的本事,只是世峰在家里做老幺,不被宰相大人看重,二十几年来都有些自卑。”
沈嫣略惊讶,三公子身上有自卑的气息,她也有所感受,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看得如此透彻,曦娘更道:“庞小姐必然也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可他们兄妹自小常来闭月阁玩耍,并非看得起曦娘这般烟花女子,我才说他们好。他们兄妹,可是宰相府里唯一有血有肉的人了,齐晦也是心疼浅悠,才不给给予她满腔热情任何回应,不想辜负了浅悠的心意,先生能体谅吗?”
沈嫣颔首道:“曦娘真真侠义心肠。”
曦娘却叹:“若是世道安稳,何须侠义心肠?”
这是湘湘头一回跟着齐晦以外的人进入皇宫,其实走过一两次,湘湘略记得大致的方向,但庞公子带着她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一路上无数次遇到巡逻的侍卫,一次次惊险地躲过盘查,湘湘才明白,齐晦有多厉害。
自然庞公子本就不住在宫里,没有齐晦那般熟悉每一座殿阁每一间屋子很正常,人家这样冒死来成全自己,她已经感恩戴德。
两人在躲避一对侍卫时,靠在墙角边,湘湘忽然问:“三公子若不告诉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您也就不用冒险了。”
“若瞒着你,将来你伤心,齐晦就痛苦。”庞世峰见道路空出来,立刻拽着湘湘又走过一座宫殿,停下来时说,“我是为了齐晦,不是为了你。”
湘湘知道,三公子对她还是没什么好感,可兄弟情深,齐晦的事便是他的事,她觉得前些日子挨的那顿打,实在是值得了。可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飞去了娘的身边。
就在世峰带着湘湘跃入冷宫的时候,太子刚刚从东宫走到明德殿,有一个女人被抬了出来,她身上的衣裳还完好无损,看得出来,可能是被皇帝吓晕了。
太子舒展皱着的眉头,步入大殿内,殿内摆着各种触目惊心的东西,可皇帝却意兴阑珊,说道:“实在没意思极了,晦儿,你平日里,如何取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