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还不知道,湘湘已经把念珍送走了,她还等着念珍将养几日身子,之后再与她互通消息,此刻皇帝却告诉她,念珍在王府不过是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湘湘打发走了。其实被发现是眼线不打紧,齐晦本来就知道自己在监视他,可这下子放个眼线在湘湘身边,她该怎么想?
“那个宫女,一定会告诉湘湘你现在的嘴脸。”皇帝竟揪着衣领单手把静姝拎了起来,疼痛和恐惧,让静姝面无血色,皇帝恶狠狠地说,“她若是因此迁怒朕,往后再不能和和气气说话,朕就把你剩下的脚趾头,通通打断,让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皇上……”静姝绝望地喊着,被男人重重地扔出去,滚在地上,幸好冬日里地上垫厚厚的绒毯,不然这一下摔,必然伤筋动骨。
静姝伏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他知道皇帝最近在朝政之上处处碰壁,近来那些伺候他的舞娘们也说,皇帝夜里十分暴戾,他总是嫌静姝无能,嫌静姝做不好,嫌弃的其实是他自己。
“开春朕要出巡,到时候会把齐晦带走,他必然是要有去无回的,留下湘湘在京城里,你要把她看守好了,到时候朕归来,她就必须永远留在宫里。”皇帝道,“朕没有耐心再等了。”
静姝彷徨地看着皇帝,这意思是要在外面杀了齐晦,像先皇后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外头。说起来,皇帝现在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他的母亲?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呢?忽而一个激灵,静姝想起了那天丽妃受刑时的事,这些日子虽然淡了,可她没有忘记,丽妃说……先帝不能生。
皇帝发完脾气便走,静姝痛苦地伏在地上,宫女们进来,想要搀扶起她,可她疯了似的怒骂着把宫女推开,硬是靠着自己的一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直直的目光里充斥着仇恨和痛苦,她一步一步自己往床榻走去,哪怕跌倒了,也要再爬起来,宫女们隐约听见太妃说:“我的路,我要自己走,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的路,别想走得舒坦。”
而那一晚,静姝只是偶尔想起了这个念头,没料到第二天,朝堂之上,大臣们竟然大肆议论了这件事,皇帝几乎要在大臣面前崩溃发作,好在还剩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克制了自己。
而事情的起源,是齐晦当堂向皇帝请命,希望皇帝给他机会,让他入军营历练,不说什么当大将军的话,就是从养马烧火的做起,他也希望皇帝能应允他去从军。
皇帝当然不肯答应的,没想到竟然有大臣指责朔亲王居心不轨。自古以来兵权是国家的命脉,皇帝手握大权,极少有亲王或贵族会得到兵权,朝廷近几十年里,部队里的将军也很少再启用武将世家,就是为了削弱这些将军们的实力,好为帝王所控制。先帝在位时,自然都是顺着庞峻的意思,但新君显然会继续沿用,不能轻易让手持兵权藐视朝廷。
那位指责朔亲王居心不轨的大臣,毫不顾忌地说,已故的贤妃生前被打入冷宫,不祥之外必然还有别的缘故,指不定朔亲王不是皇家血脉,就更要提防这样的人有颠覆朝廷的野心,狼子野心要扼杀在萌芽之中,绝不能让他去军队里滋长。
齐晦当时一言不发,而这话原本是冲着他和母亲去的,谁晓得底下人议论开后,忽然飘出一句说丽妃临终前高喊先帝不能生,这一下子整个朝堂都炸开了,谁知道坐在龙椅上的新君,是不是先帝血脉呢?
后来在几位重臣的喝止下,朝堂才重新安静下来,皇帝冷着脸,仿佛被钉在了龙椅上,齐晦立在中间,安静后的一瞬,他重申了自己从军的决心。皇帝终是颔首:“朕准了。”他这么说,便是反驳所有关于血统的质疑,要证明齐晦是他亲弟弟,他不怀疑他有野心。
皇帝虽然没有当庭追究那几位提出血脉一说的大臣的责任,可散朝后不久,他们就接连接到圣旨,被朝廷罢免沦为庶民,这事儿皇帝做得果断干脆,根本没寻求任何一个大臣的意见,等官员们察觉到这件事,好些人家带着老婆孩子都被赶出了宅邸,皇帝连一个铜板都不留给他们,把一个个家都给抄了。
藐视君王,是可以论生死的大罪,皇帝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但一向希望自己显得仁德的皇帝竟做出如此大的动作,他便是在警告文武百官,再也不许提起血脉一事。
宰相府中,门客们谈起今日朝会上的闹剧,众说纷纭,庞峻坐在桌案前冷笑,今日出言指责齐晦居心不良的大臣,在朝十几年,除了本分的事外,几乎从不多说半句话,这样的人突然站出来指责和他毫无关系的朔亲王,本就没有立场。皇帝心虚,被怒火蒙蔽了双眼,可是庞峻看得明白,这不过是朔亲王联合愿意站在他那一边的大臣,唱得一出苦肉计。
丽妃那一句话,足以影响很多事,她为了保住儿子,把他和皇帝捆绑在了一起,皇帝只有好好疼爱弟弟,世人才知道他们手足情深,哪怕弟弟是不小心病死的,也会有人认为是他容不得手足。虽然丽妃这个法子,未必真的奏效,可是她赌赢了,并无意之中,将影响更多的事。
庞峻简单地以为,皇帝只是在乎言论的风向,却不知道他自己早就在冷宫里听先帝亲口说他是个孽种,所以每每提起这种事,都戳着他的脊梁骨,根本分辨不出眼前的是不是苦肉计,很容易地就被齐晦和大臣牵着鼻子走。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朔亲王心思比海深,请宰相大人小心。也有人说,朔亲王才有帝王之资,为何不转而扶持朔亲王,有明君他们才能大展拳脚,当时庞峻只是冷笑,自然说这句话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宰相府和朝堂了。
庞峻谁也不相扶持,他需要一个昏庸的君王,好让自己来颠覆。他虽还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家伙,可岁月不饶人,等了十几年、几十年,他不能再等了。
而王府之中,湘湘准备了干净的客房,再过几天曦娘就要来住,预备过了元宵,等沈先生能来继续授课,曦娘才走。这日齐晦归来时,湘湘还在客房里为姐姐铺被褥,本来这种事下人可以做,但湘湘想要姐姐睡得舒坦,且闭月阁里她的屋子奢华精致,只怕王府里未必能赶上她平日的规格,反叫她不习惯,自然处处都要费心。
齐晦来时,径直在凳子上坐了,却被湘湘责备上手赶他起来,拿起垫子拍了拍说:“你这衣裳尘里来土里去的,骑马还溅得泥水,就这么往干净的垫子上坐?我辛辛苦苦打理了一整天呢,你到外头站着去,或是回房去,我一会儿再来给你收拾。”
齐晦转身跑出去,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就这么可怜地看着湘湘,湘湘不经意转身看见,之后时不时回眸看一眼,丈夫还是那么半掩在门外,她实在哭笑不得,撂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无可奈何地拽起相公的衣袖:“好了好了,我带你去换衣裳,你是小孩子吗?真是的,也不看看我那么忙。”
两人回房,齐晦已经完全习惯自己的一切由湘湘来打理,虽然身负着保护湘湘守护他们未来的责任,可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在妻子面前,已经生出了依赖。连衣带都是湘湘系的才舒坦熨帖,就那么看着她给自己穿戴衣衫,也足够乐上半天。
便是此刻,湘湘知道丈夫要从军去了,虽然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但是齐晦要正式去军营里摸爬滚打。他是不会立刻露出什么野心的,可将来若想能指挥大军与朝廷对抗,他必须了解军队的一切。
“那以后每天都要滚一身泥回来吗?”湘湘皱着眉头,她自然不嫌这麻烦,如今连一块手帕都不用她洗,可是她怕丈夫会吃苦,心疼道,“从军可是很苦的,你能承受的了吗。都说军令如山,你这样跑去做个小兵小卒,会不会承受不住?”
“我从前,可什么都不是,这个王爷的头衔,我也没稀罕过。”齐晦道,“每日在家等我,看到你,一高兴,什么疲惫都散了。”
丈夫把自己抱满怀,他渐渐也学得湘湘,毫不顾忌地袒露自己的心情,湘湘是欢喜了就会亲他一口的人,他如今想和湘湘亲近了,也会立刻就把她抱在怀中。
“你啊,和从前真是不一样了。”湘湘明明贪恋丈夫的胸怀,却口是心非地说,“之后去了军营,多了阳刚之气,可不能这么腻歪了。再说姐姐过几日来住了,我们这样亲昵,她会笑话我们的。更何况……”
想起那天丈夫兴奋地跑回来,告诉她慕清和曦娘的事,湘湘笑话他后知后觉,但两人合计半天,反观曦娘的态度,这事儿真的难。
齐晦却忽然道:“慕清走了,他要去取回最后一把失败的钥匙,那一把最接近真正的钥匙,因为尝试开锁的人,活着出来了。而之前所有人,都被暗器杀死在密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