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娘见沈嫣还在门内,想必看到了方才的一切,便又折回来,叮嘱她:“世峰从小就顾家,虽然他是小儿子在家里说话没分量,可总是把爹娘兄长和妹妹的事放在心里,昨天他会带浅悠进门大概就是庞峻老儿算好的,又一次算计了他。”
沈嫣颔首:“他追悔莫及,我不知如何劝说才好,只能陪在她身边。”
曦娘道:“世峰是聪明人,齐晦更在乎兄弟情,他们之间会说清楚,你不用担心。眼下你能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只可惜湘湘……”她面色一沉,眼底满是担忧,“我再如何不怕死,也闯不进深宫,皇帝只要不让我们见她,谁也没法子。齐晦这身体,三五天里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飞檐走壁,真怕湘湘误会什么,有个人去告诉她也好。”
“世峰兴许还能进宫。”沈嫣道,“我去说,让他想法子。”
曦娘叹:“尽量试试吧,最怕湘湘在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误会我们抛弃了他,或是以为齐晦已经没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二人又商议了几句话,沈嫣劝曦娘留下,可她执意要走,说她在闭月阁还能打听一些朝廷的事,多帮一些是一些。沈嫣留不住,只好看着曦娘远去,待转身进家门,赫然见慕清撑着拐杖站在庭院里,她上前道:“慕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才是。”
慕清眉头紧锁,沉声问:“她到底还是走了?”
沈嫣颔首,想伸手去搀扶慕清,唯恐男女之间不方便,正真尴尬时瞧见世峰从里头出来,似乎本要离开去做什么,沈嫣忙招手喊他:“快来把慕大哥送回去。”
慕清拄着拐杖,行动缓慢地走了几步,神情落寞地说:“我自己可以走,世峰还有要紧的事去办。”
世峰没有强求,看着慕清摇摇晃晃离去,心中叹了声,想起一事来,问:“庞浅悠又来了?”
沈嫣见他突然就激动了,忙道:“曦娘已经打发她走了,她不会再来,你放心,咱们不是有人守着门嘛,他们绝不会再放庞家……”沈嫣闭了嘴,涨红了脸改口道,“不会再放闲杂人等进来。”
世峰知道心上人为他着想,沈嫣如是,齐晦亦如是,他的兄弟朋友处处考虑他的感受,可他的亲爹亲妹妹,却一次次坑他利用他,他再放不下那一点点可怜的骨肉亲情,实在辜负这些用生命为代价的情意。他轻轻扶了沈嫣的肩膀说:“我再优柔寡断,下一次他们害的人兴许就是你,嫣儿……”
沈嫣却恬然而笑,学着湘湘平日的样子,拍拍世峰的胸脯说:“还没发生的事,可别瞎担心,你办事去吧,家里有我和简风在。”她想起曦娘的话,忙转述给世峰听,不想世峰却道,“我就是去打听湘湘在宫里的事,若能见他,我会亲口告诉她家里的情况。”
沈嫣便推他出门,温柔地说:“早些回家,我等你。”
尚未走远的慕清回首看到了这一幕,虽然离得有些距离,听不见二人说什么,可沈嫣温柔体贴的神态,都印在他眼睛里,想到曦娘的决绝,来了这边都不看他一眼,慕清心里凉了半截。
但他又苦笑自责,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他现在连身体能不能恢复如初也不知道,之后的事能不能稳步做下去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女人对自己付出芳心。
可慕清还能拄着拐杖走出来,还能坐在桌前写书信,齐晦此刻仍在床上不能动弹,他依旧无法握紧湘湘给他的五个字,想到心爱的妻子在宫里不知会面临什么,他内心的折磨胜过眼下任何一个人,但简风那几句话他记下了,自暴自弃不会有好结果,有本事就站起来,去把自己的女人救回来。
然而照庞峻的计划,慕清和齐晦中了这些毒后,即便救活也无法恢复如初,以后一辈子会形同废人,慕清能恢复行动已经是预料之外,此刻庞峻正在问宫中和王府中的事,提到齐晦和慕清的毒,属下回禀道:“王府中毒的下人,此刻都已经死了,用毒的量不会有变差,但慕清和齐晦体质优于常人,可能有偏差。即便有偏差,他们想要恢复昔日的身手,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庞峻幽幽道:“一年半载足以,再有几天,边境的消息就该传来,就让他们再多活几天。”
门外头,庞浅悠瘫坐在地上,她刚才被马车颠簸着惊魂不定地回到家,便径直来找父亲说话,意外的没有遭到阻拦,让她一路到了书房门外等候,庞浅悠精疲力竭连站也站不动,顺着墙根就坐了下去。
此刻听得里头谈论说齐晦很有可能成为废人,且父亲成事之后根本不会让他活下去,地上的冰冷也不及她心里的寒凉,原来这样,原来父亲压根儿没打算让她成为齐晦的妻子,她有的,不过是一张可能也在父亲算计内的圣旨,骗她哄她去做下那些无法挽回的事。
“大小姐……”门里有人出来,乍然见浅悠狼狈地坐在门口,十足吓了一跳,可庞峻在里头出声,“别管她。”
庞浅悠却凄楚地看着那人问:“齐晦会变成废人吗?”
那人往门里看了看,又看大小姐这副模样,微微皱眉,轻声道:“可能会。”他说完就跑了,果然没多久庞峻已走出来,垂目看见女儿蜷缩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听说是马车一路发疯着回来,大概是被颠簸成这样,可便是如此,她身为女儿来见父亲,是不是也该整理衣容?庞峻冷声道:“你打算这副样子,去做王府的女主人?”
浅悠眼神死寂,字字如铅重,问道:“爹爹,我若做了王府的女主人,等你杀齐晦时,我怎么办?”
庞峻举目苍穹,他渴望的世界,可不仅在这方寸之间,听得女儿的话,冷冷一笑:“你若活着,自然有父兄抚养,倘若你殉情,呵……女儿总是外姓人。”他皱眉看了看女儿,唤了下人去把妻子找来,庞夫人被侍女和儿媳妇簇拥而来,见浅悠蜷缩在这里,气得无话可说。
庞峻责备道:“这就是你教的女儿,还打算许配什么人家,还不快领走,你最好看住她。”
庞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喝令下人把女儿带走,庞浅悠起初还任人摆布,可经过二嫂身边时,听她轻声嘀咕说朔亲王府太倒霉,顿时刺激了她的神经,浅悠疯了似的扑过去抓花了二少奶奶的脸,二少奶奶尖叫出声,浅悠疯了似的把她按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地拉扯,可大小姐却疯了似的,终于又是被人打晕后,才得以制服。
这里乱成一团糟时,庞峻早就冷漠地回书房去,连看都不看一眼,庞夫人依靠着搀扶她的侍女,唯有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深宫里,洛神殿因皇帝特别关照,里头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轻易进不去,庞世峰如今又被亲爹剥夺了许多权力,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在皇城出入自由。
他唯一能打听到湘湘现在在哪里,也略知皇帝的态度,至少这几天,湘湘应该不会有事。可他更希望能把王府的情况告诉湘湘,让她能有所希望的等待,可惜世峰尽力了,始终无法把手伸进洛神殿。
而湘湘因心情压抑,导致害喜的症状更加严重,她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也没有胃口进食,侍奉她的宫女渐渐觉得湘夫人不是很难对付,她身体这样子,反而有些可怜。
对湘湘来说唯一不必顾忌的,是要藏着掖着怀孕的事,果然大大方方告诉皇帝是正确的决定,那一刻她就想好了,大不了和孩子一起死去,她也要让自己的骨肉正大光明存于世。
不知不觉,随着骄阳西移,一天的辰光又过去。日暮时分,宫女送来白粥请湘湘多少吃一些,可湘湘却怕她们会在粥饭里下堕胎的药,不是自己做的,坚决不肯入口。
宫女们指天发誓说她们绝不会害夫人,两边僵持着时,外头通报说静太妃到了。
一阵喧嚣的脚步声,静姝如今出入也是那么大的排场了,但最终进门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提着食盒,慢慢走到光亮处,湘湘抬头看了一眼,静姝脑袋上竟捆着白纱,一抹嫣红从白纱里透出来,她好像摔着脑袋了。
“你怎么了?”湘湘问。
“不小心碰了一下。”静姝把食盒打开,将一碟碟她亲手做的小菜摆在桌上,笑着说,“这宫里都是山珍海味,要找这些东西还真不容易。快过来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从前最爱吃的我的几样拿手小菜。”
湘湘摇头:“我不饿。”
静姝坐下摆筷子,道:“不饿就来陪我吃一点,折腾一整天,我很饿了。你放心,我不会下堕胎的药,伤了你,皇帝就该掐死我了。”
湘湘又看了看静姝,除了额头上的伤外,她脖子里还有红印,脸颊似乎也微微浮肿,一时皱眉,问道:“皇帝……虐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