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摇头:“我不下来,你一定觉得我又在做戏,我自己都不信,怎么叫你信我?你等着,我现在就死,死了就不会再欺负你,就不会再对不起你。”她说完,竟真的踮起脚尖,把脖子往用披帛缠成的绳圈里套。
湘湘眼睁睁看着她挂上去,松开了双手,脚离开了凳子,她脑袋轰得一下,冲上来抱住静姝的腿脚往上抬。湘湘虽没什么大力气,可静姝实在纤瘦,脖子被勒住后,那一瞬间冲脑的窒息也让她有了求生的*,身子一轻就本能地重新拽住绳子把脑袋缩了回来,双脚往下一沉,重新站在了凳子上。
湘湘顺势将她一推,静姝整个人摔了下去,疼得爬不起来。
门外听见重响声,宫女们闯进来看究竟,见太妃瘫倒在地上,而房梁上挂着那上吊用的,一个个都吓得不知所措,湘湘吩咐她们:“你们过来把太妃搀扶到床上去,然后出去,出去不要到处乱说,太妃娘娘没事了。”
宫女们听命,赶紧上前将虚弱的太妃送到床上,湘湘今日糟了难,嘴角还红肿着,额头上也有被那老婆子揪头发时用指甲留下的伤痕,本是十分狼狈落魄,可如今看来,胜过静姝十倍,她这副尊容,简直跟要死了似的。
“咳咳……”静姝捂着脖子,那里还剧痛着,让她感受到了死的恐怖,从前受到先帝和皇帝的虐待,到后来她往往是意识模糊的,清醒后,他们又派人“关怀备至”地照顾着,她只有寻死的念头,却没有勇气。可是今天,她第一次站了上去,她等了湘湘那么多天,她竟在这一刻来了。
“要喝水吗?”湘湘问,转身取来茶碗,一如从前照顾生病的静姝,小心翼翼将茶水送入她口中。
喝了水的人稍稍恢复一些气色,她蜷缩着身子用棉被裹住自己,双眼直直地盯着湘湘的腰腹看,嗫嚅着问:“孩子有事吗,你喝下那些药了?”她一下子崩溃,哭着说,“湘湘,你可以不信我所有的事,可是这件、这件事不是我,是皇帝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你别哭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哭我不会再无条件地哄你,现在的我们,要为自己的眼泪负责。”湘湘站在床边,看似冷漠地观望着静姝,见她抽抽噎噎着,湘湘继续道,“绝情的话无情的话,我们彼此说了太多,和小时候吵架拌嘴是两码事,小时候就算打破头,夜里也能滚一条被子互相取暖,可现在,我做不到。”
“湘湘……”
“我是觉得不安,才来看你一眼,也谢谢你救下我和我的孩子,没想到你真的要寻死。”湘湘道,“我救你,不是想要挽回什么,你在皇帝身边一天,我救不可能信任你。静姝,当初说要走一起走,我没有做到。但现在,倘若有一天我来接你走,你走不走?那天是气话,今天我再问你一次。”
静姝怔怔地看着湘湘:“你要送我去哪里?”
湘湘道:“你想去的地方,但绝不是皇帝的身边,除非他死了而你要为他守灵。”她很坚定,已不再给皇帝任何转圜的余地,她为了天下可以忍耐,可她的孩子,这天下尚不曾给予他任何东西,他没有责任承担天下。今天这件事,皇帝践踏了她最后的底线。
“他说真的出了事,会治我的罪,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静姝痴痴地道,“他现在越来越不正常,自以为是地觉得事情可以那么简单,回想起来,他的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想当然,等到结果无法遂愿,就折磨女人泄愤……我一直以为,他多多少少是喜欢我的,可是我的孩子没了,他半个字也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孩子啊……”
静姝很伤心,湘湘心里虽然保持着警惕,但依旧同情她,她不会为了一件事就把静姝重新当姐妹,可她知道,和静姝十几年的姐妹情,一直维系在她们之间。自己的一些苦难因为她,但每每关键时刻,宋静姝都下不了手。
“好好休息吧,你自己不保重,谁也没法儿让你好起来。”湘湘不想听她忆苦思甜,不想听她哭泣,她并不是来认姐妹的。
“你要走了?湘湘,我等了你好几天,我想见你。”静姝悲凉地说,“可是昨天你不来,皇帝却来了。”
“等离开这里,曾经的一切就不值得再提,但我们若能清茶一壶说说闲话,我愿意重新听你讲。”湘湘道,“可是在这里,只要皇帝还活着,只要你还是他身边的人,这些话不必对我说。我不愿你死,仍旧期待有一天能带你离开,和这些毫无关系,只因为我们过去的十几年就足够了值得了。静姝,你现在也想一想,将来要怎么做,之后的路你还可以自己选,就算摆脱不了他,你也能走得和现在不一样。只要活着,没什么不能改变的不是吗,要不然,你就去死啊。”
静姝哭着:“你就不能,说些哄哄我的话……”
湘湘神情一恍惚,这么熟悉的话语,几乎把她拉回到童年的岁月。静姝一向娇滴滴,都是小孩子,姐妹俩再要好也偶尔会发生争执,每次静姝都忍不住,会跑来拉着湘湘求和好,但每次都只会可怜兮兮地撒娇说:“你哄哄我吧,我可难受了。”
湘湘眼眶微微湿润,咽下悲伤,道:“你在这里活下去,我才能来接你,不然,我也会为你安葬。”她说完转身便走,再不留情,身处困境同样无法预知明天的自己,连腹中胎儿都险些保护不了的自己,要如何去拯救别人灵魂,她可没有这么多的心。
皇后等在门外,见湘湘出来时眼圈微红,里头只隐隐有哭泣声,她赶紧上来搀扶,不便在这里多嘴问什么,安静地离了长寿宫。但是皇后察觉得到,来时姐姐的步伐很沉重,脸上有散不开的阴霾,但这一刻她虽然看起来很悲伤,整个人却松快了,皇后心想,这总是好事。
然而卸下坚强,湘湘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她盼着齐晦赶紧回城,这件事不用她费心思,就一定会传出去,不用她多说什么,齐晦也不会放过皇帝。
而此刻皇帝正检阅了军队,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说了好些慷慨激昂的话,看着是振奋了军心,卫猛跟在齐晦身后,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放屁!在这里屁话有什么用。”
齐晦彼时回身看了他一眼,卫猛还是气呼呼的,齐晦也没有阻拦,当随驾返程时,他再看到卫猛,那壮汉浑身蒸腾着杀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入有侍卫层层把手的銮驾,把皇帝大卸八块。而齐晦在听到他字字沉重地说宫里传来消息,太妃险些喂湘湘喝下堕胎药时,他眼中的凶光也射向了銮驾。
但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没必要让那些侍卫做无谓的牺牲,皇帝既然那么喜欢龙椅宝座,那就让他死在那上面。
銮驾回宫时,日近黄昏,皇帝进门就听说宋静姝失手了,后怕总算没在路上传来这消息,而齐晦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他现在要放着齐晦发疯,命侍卫把手明德殿,先躲在明德殿里看看究竟。
时间待得久了,黑夜已降临,皇帝颇有些不耐烦,听侍卫禀告说朔亲王回到王府后再没有出来,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他出来了,你们也看不到。”那之后又招来内侍,询问洛神殿和长寿宫的情况。
听说宋静姝上吊未遂,且是湘湘赶去救了她,皇帝的脸绷得紧紧的,怎么这些事的发展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而他一门心思得到了湘湘,现在和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派人严加看守宫门,绝不可以……”皇帝话未完,忽然一阵风过,明德殿所有烛火都熄灭了,黑暗中有强大的气势慢慢逼近,皇帝刚要张口喊护驾,方才还站在跟前的太监发出一声闷响后,他听见了人摔倒的声音。
连脚步声也没有听见,只感觉到面前一阵风时,皇帝伸出手乱挥,可不知怎么后背却被人挟持住,脖子上冰凉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他,他不敢再乱动,只怕那东西再深几寸,他就没命了。
“谁?是谁?”皇帝惊恐地问着,但很快就自己有了答案,身形上来看,背后的人无疑是齐晦,他一字一颤地问,“二、二弟,是你,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杀你。”齐晦出声,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二十年,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清的东西,明德殿里一片漆黑,皇帝永远也看不见他,可他却能找到皇帝的命门。
“二弟,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皇帝话未完,后背心被重重踢了一脚,他超前摔出去趴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想要跑,他以为齐晦找不到他,可下一刻又被扼住了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