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布朗这座红堡,占地面积不小,可算英租界首屈一指的大宅了。虽赶不上英国传统的大庄园,但也和小城堡差不多了。
两层建筑外墙整体一色砖红,因而得名红堡。两边的塔楼呈八角形,外部布局很像戈登堂,但细节修饰却有很多东方元素,局部还搭配了哥特和巴洛克建筑风格,是近年刚刚兴起的不强调某一建筑风格,为了美感随意搭配的折中主义风格建筑。
红堡庭院很大,靠近院墙和铁门大部分是草地和树木,靠近红堡的部分使用花砖墁地,一直延伸到红堡大门口,局部露出草坪和花丛。东侧有一棵巨大的槐树,虽说已经入冬,仅有满树枯枝,但这洋槐甚高,枝杈纵横,即便仅剩枯枝,也显得十分繁茂,一眼望去枯枝成林,令人眼花缭乱。
老蔡说这槐树是原本此地的古树,红堡建成之前就有了,因为位置正好在庭院里,所以建设之处就保留的下来,而且春夏之交,枝叶繁盛可以遮挡炎炎夏日,树下十分阴凉。槐花盛开的时候,四周都是槐花的香味儿。
韩大胆儿看到这棵槐树,就想起每年初夏,家里做的槐花炒鸡蛋,那满满的花香味儿,总是让人回味无穷,不过这东西也就中国人爱吃,洋人最多吃点花蜜,花瓣他们可不吃。
这红堡庭院十分宽广,走了一回才逐渐靠近红堡。这时抬头能看见二楼窗户内,是一条走廊,透过窗户,能见到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走廊的中间,还立着一套披着丝绒罩袍的中世纪欧洲骑士盔甲,那时候很多城堡和庄园里,都有这样的摆设,尤其是一些骑士和贵族后裔的家里。
站在红堡前,更觉得这栋建筑高大雄伟,韩大胆儿虽然念洋书,但却没留过洋,也不知道在大不列颠,这种大小规模的建筑,算是个什么级别,那边这么大的宅院是不是随处可见。
这时,韩大胆儿看见红堡的门窗上,都挂了十字架和蒜头,在西洋的传说中,这些东西都有驱魔的功效。便开口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是驱魔的,你们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老蔡叹了口气随口道:
“闹鬼!”
白崇伟问道:
“闹鬼?”
老蔡顿觉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再答话。
白崇伟接着再问,老蔡却默然不语。白崇伟知道这老蔡虽然是中国人,但却是英国人的管家,英国人规矩大,训练这些管家、仆人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不让这人瞎说话,更何况他俩只是第一次到访的客人。
白崇人见韩大胆儿眼神关切,很想知道红堡闹鬼的细情,但老蔡却闭口不答,于是就摊掌向着韩大胆儿,跟老蔡介绍道:
“我身边这位先生有,驱鬼诛邪的本事,之前天津卫闹得沸沸扬扬的水鬼案,就是他破的!”
韩大胆儿本身最讨厌装神弄鬼,但他知道白崇伟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老蔡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讲出来,让自己有机会深入了解细情,于是默不作声,故作神秘姿态。
老蔡本来沉默不语,伸手正要开门,听白崇伟这么说,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那案子不是一个姓韩的警察破的么?”
白崇伟见老蔡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就赶紧补充道:
“没错!这位正是津门神探韩志刚先生!”
老蔡听完就上上下下又打量了韩大胆儿一番,但老蔡一直受英式管家训练,所以知道这么看人十分不礼貌,于是赶忙把眼神移开,只是微微点点头。
韩大胆儿这时说道:
“你可以简单和我说说,也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蔡表情踌躇,犹豫不已,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和盘托出。本要拉开大门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韩大胆儿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目击者么?”
老蔡皱着眉头,顿了顿道:
“就是老爷上次外出回来之后,半夜就开始闹鬼!有两个佣人看见过!”
韩大胆儿问道:
“那两个佣人看见了什么?鬼魂么?”
老蔡一边打开红堡的大门,一边道:
“一个说,半夜在走廊,看见了穿盔甲的骑士走动,虽然走廊很黑,但借着月光却能看见骑士盔甲的反光!这骑士盔甲没有头!”
韩大胆儿问道:
“无头骑士?”
老蔡点点头,接着道:
“那仆人看见无头骑士,挥剑朝他而来,就赶紧跑去叫人,谁知我和其他仆人赶来,却见那副骑士盔甲,就好端端摆在那。大伙起初都不信,以为是他胡编乱造的,但后来……”
韩大胆儿道:
“后来怎么样?”
老蔡道:
“后来每到半夜很多人都听见,骑士盔甲走动的金属甲片咔咔声!但每次去看,盔甲就好端端摆在原地。老爷担心是鬼魂附身盔甲,就让人把盔甲从一楼,搬到二楼不常去的走廊里了!”
韩大胆儿想到,刚才透过二楼窗子,看见的骑士盔甲,估计老蔡所说的,就是这幅骑士盔甲。
老蔡又说:
“最近英租界都传说,当年的红灯照黄莲圣母的鬼魂,回来找害他的元凶报仇,而且这怨灵能附在器物上,有的仆人就怀疑,是黄莲圣母的鬼魂。”
韩大胆儿寻思,难道这位乔治布朗和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一样,都是杀死黄莲圣母的元凶不成?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还一起创办兴和贸易,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听说之前还有两个黄莲圣母寻仇的被害者,那两个人和兴和贸易有什么关系?
既然家中闹鬼,乔治布朗为什么要办这场展会呢?这真是疑问重重!
其实据老蔡说,乔治布朗因为闹鬼的事情,最忌谢绝访客,他们也完全没想到,老爷,也就是乔治布朗,突然会办一场小型古董展会,这让老蔡和几位仆人都感到很费解。
有的仆人就猜想,老爷因为深通中国文化,所以就照着中国民间传说的方法,想多找些人来家里,增加阳气驱散恶鬼邪祟!但这都仅仅是猜想而已。
老蔡推开大门,请白崇伟和韩大胆儿步入大厅。一楼大厅十分宽阔,大厅中央立有五个方形立柱,每个立柱三十厘米见方,高度不到一米三。估计是今晚用来摆放乔治布朗修复的那些古董的展台。
大厅四周放了不少长桌,铺着整洁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准备好的部分餐点、酒水和汽水,应该是专为展会准备的晚宴。
韩大胆儿本以为,是长桌晚宴,但没想到却是buffet这种形式,就是冷餐会,现在叫自助餐会,这种餐会形式最初起源于北欧海盗,后来才被西式餐饮逐渐规范化文明化。
虽然那会儿传统的中国人,还是围桌吃席,不习惯这种走来走去的社交餐会,但韩大胆儿毕竟念过洋书,念书那会儿,学校每年也会举办一两次这种冷餐会,所以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稀奇的。
韩大胆儿他们早来了两个小时,这时冷餐的餐点还没备齐,展台也还空着。这场展览酒会规模虽然不大,据说只有十几位宾客而已,但餐点酒水着实准备了不少。
一楼大厅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白崇伟想要提前见见乔治布朗,就请老蔡去通传一声。
老蔡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到一楼大厅右侧的会客间休息。然后转身上楼,去请示乔治布朗,是否可以提前和他们单独会面。
白崇伟坐在沙发上,端起仆人刚送来的茶。英国估计是除了中国和日本之外,最喜欢喝茶的国家。自从十七世纪茶叶传入英国之后,这种味道独特的饮品,很快就风靡了整个大不列颠。由于当时大不列颠没有本土茶树,所以茶叶价格一度居高不下。
韩大胆儿虽然也喜欢喝茶,但是却喜欢喝茉莉花,龙井之类的绿茶,对英国人最爱的红茶,完全不感兴趣,尤其英国红茶还加了牛奶和糖,自觉喝到嘴里更不是味儿了。
中国人喝茶就是喜欢苦涩中带点回甘,英国人却故意用糖和牛奶冲淡那种苦涩,韩大胆儿就总在想,你们洋人喝咖啡就不觉得苦?茶那点苦涩却非要加这个加那个,弄得反而难喝至极,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与其喝这种不伦不类的茶,还不如喝高碎、高沫来得痛快呢!
白崇伟端起茶杯却“咦”了一声!
韩大胆儿站在会客室,端详墙上挂的几幅油画,听见白崇伟发出一声疑问,不知道他有什么发现。一转身却听白崇伟自言自语道:
“竟然是明前龙井!真想不到!”
韩大胆儿凑过去一看,杯中没有茶叶,但散发一股淡淡的茶香。中国人泡茶早先是碾成沫,再沏成粥状,所以那时候应该叫吃茶,不是饮茶。后来到了明清时代,才逐渐开始像现在这样泡茶。
中国人泡茶,茶水中看得见茶叶,所以以前用的都是盖碗儿,为的是喝的时候,撇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英国人则不同,他们泡茶喜欢用茶壶,而且是事先把茶叶用滤网隔开,所以倒出来杯中只有茶水,没有茶叶。
即便杯中没有茶叶,光凭茶色,和香气,韩大胆儿也闻得出,这的确是龙井而非红茶,他爹平时最爱喝的就是明前龙井,所以韩大胆儿一闻便知,白崇伟所言不虚。
韩大胆儿道:
“这位乔治布朗不愧是中国通,还知道招待中国客人不用红茶,而沏了龙井!”
这时候红堡的大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这日本人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胖胖的小圆脸,中等身材,眯缝眼,留着仁丹胡。一看就是典型的日本人打扮。
他满脸气愤,直勾勾走进一楼大厅,显得十分无礼。有个仆人想拦着他,却被他狠狠打了一耳光。
韩大胆儿最见不得欺负人的家伙,尤其这家伙还是个小鬼子!当时就要窜出去,给这日本小矬子来个样儿瞧瞧!白崇伟一把拦住韩大胆儿,微微摇头,意思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白崇伟道:
“你不是想见见乔治布朗么?先别多生枝节,这是英租界,日本人不敢怎么样!真想治他,有的是机会!”
韩大胆儿觉得白崇伟说的没错,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但是他可等不了以后吗,只要一会儿见完乔治布朗,什么宴会他完全不感兴趣,到时候,一定要给这日本小鬼子拿拿龙!
这时,管家老蔡从楼梯快步走下来,那日本人嘴里大声嚷嚷着几句日语,叽里咕噜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热本同学,全仗着人家会说中国话,对日语他真是一知半解,完全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
老蔡走到日本人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距离太远,只听见老蔡和他用英文交谈了几句。然后老蔡转身又上了楼,日本人则在原地来回踱步。不多时老蔡走下楼,就把日本人请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儿,老蔡回到会客室,跟白崇伟说,要稍等一会儿,老爷在整理展出的展品,要稍后才能和他俩见面。韩大胆儿心说,这乔治布朗一定是在见那个日本小矬子,他刚想追问那日本人的身份来历,就见有个仆人找到老蔡,说门口又有客人到了。
老蔡跟着仆人出去不多时,就从外面,请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年轻人身边还带着个高大的威武的男人,一看就是这年轻人的保镖。
这年轻人面貌清秀,带着金丝边眼睛,梳着小分头,显得文质彬彬,年纪和韩大胆儿差不多。一身量体定做的高档西装,却显出无比的贵气,西装前襟挂着亮闪闪的怀表链,估计那块怀表也是价格不菲。
这人气质儒雅,给人种人中龙凤之感,和他比起来,连白崇伟都忽然矮了三分。韩大胆儿虽然也很英武挺拔,但和这人一比,却显得傻大粗狂,有种瓷碗遇上白玉碗的落差感。
还是老话讲得好,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韩大胆儿细瞧这位年轻人长相,竟然还见过,好像就是之前和梅若鸿坐在凯迪拉克轿车中,那位叫赵公子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