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晌午。
他将自己随身武器全都备好。之前那把花口撸子,原本性能十分稳定,昨天在福厚里也不知发了什么毛病,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卡壳。这次夜探的仓库,虽然就在日租界,海光寺日本兵营对面,但料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手枪还是不带为好。
他吃过晚饭后,在房中休息,养精蓄锐静待天黑。待到二更时分,他将自己全身收拾得紧趁利落,又找了一块方巾,作为蒙面之用。毕竟这次不是探案擒贼,反而是暗中取宝,露了本相可大为不妙。
此时月至中天,家里人都已经休息,连那只收养的杜伯尔曼犬“大黑”都已经酣酣睡去。韩大胆儿这才悄声出屋掩上房门,离开家直奔海光寺而去。
那时候除了大马路上有路灯,其他地方的路灯很少。韩大胆儿光捡黑暗处行走,他身法又快,是以街上即便还有零星一两个行人,也没人察觉道韩大胆儿的存在。他这一身本事,即便是那些做贼为盗高手,都有所不及。
他家和海光寺距离并不太远,他脚程又快,没多大工夫,便已经来到海光寺。其实这海光寺原名“普陀寺”。
相传清康熙年间,一个叫“成衡”的高僧路过此地时,见此地风水绝佳,于是便募化银两,在官道东,距城门三里之处建起一座宝刹,名为普陀寺。后康熙南巡,途经此地,见宝刹庄严古朴,便赐下两幅对联:
“香塔鱼山下;神堂雁水滨。”
“水月应从空法相;天花散落映星龛。”
后又将宝刹赐名曰——海光寺。
后来当地官商募集扩建寺庙,并且兼修内外两河,在河边植树扶柳万株,两河北通城壕,南有水闸,引入海河潮水,旱引涝泄。因寺院周围遍植葡萄,所以老百姓也称其为“葡萄寺”。
到了清同治年间,海光寺外有开设“机器局”。当年天津河东唐口外,还有个专门制造丹药的成为“机器局东局”,而海光寺则称为“机器局西局”,因为西局专门铸造大炮,所以又称“机器铸炮局”。
几年后李鸿章有扩建机器局,此后机器局不光铸造大炮,更能制造机械船只,有坊间传闻,世界上第一艘潜水艇,便是海光寺机器局制造的,只不过这传闻无据可考,外国人也不承认罢了。
庚子国变时,海光寺和机器局都毁于战火,后来也仅余地名而已。海光寺一带更被划为日租界,成了日本人屯兵的兵营。
韩大胆儿深夜潜入日租界,除了要躲避巡逻的白帽日本警察之外,更要避开日本兵营附近。咱倒不是吹嘘这帮日本小矬子,但那年头儿,咱们中国军队,还真没法和小日本的军队相比。
别看这帮矬子个儿矮,那是正经的心黑手毒。而且他们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士兵素质过硬,随便一个普通士兵,手持长枪刺刀,都能轻松挑死三四个当时的中国士兵。
自从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之后,日本人并吞中国的野心更是暴露无遗。他们不但在东三省横行无忌,在天津这样的租界地,也是重兵严防,所以不光日本兵营,就连兵营附近几个区域,也都在其监视控制之下。
韩大胆儿若行动稍有不慎,被人发现行藏,只消一声唿哨,瞬间就会有几个小队的日本兵,荷枪实弹的往这冲过来。是以,韩大胆儿潜入租借之后,依旧躲在暗影之中,以自己快捷的身法隐伏窜跃,废了一番功夫,才来到火柴厂后院,仓库院墙外。
这时他藏身一株大树上。此时十冬腊月,树上子叶早已落光,但这大树是棵古树,树身甚高,早已高过远处路灯,而且枝杈繁复,从地面往上看去,只觉一片漆黑,根本瞧不到半点人影。只是现下北风凛冽,身在树上更觉风寒刺骨,便是韩大胆儿武艺精湛身强体壮,也觉冷彻肌理。
他藏身树上,悄悄往院墙里观瞧。余光瞥见不远处日本兵营的探照灯,不光照在军营中,还会时不时地就转向周围,随时监察兵营四周状况。兵营四周岗楼上架着机枪,站岗的士兵也神情严峻,并不会因为入夜无人就放松警惕。
望着那日本哨兵,再看看人家精良的武器,再想想自己见过的中国军队,韩大胆儿不禁忧心忡忡。他知道小日本乃虎狼之国,中日两国开战之日必不久远,但两下对比,中国军队实是胜算颇微。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轻声道:
“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全国军民若能上下一心,全力与之周旋,凭我举国之力,未必没有胜算!”
韩大胆儿听见身后声音,知是陆松涛到了,心中也不惊讶。转头见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汉子,立在大树另一枝杈上,也在看着日本兵营,正是陆松涛。
他依旧还是早上那个模样,只是换了身利落的衣着。他见韩大胆儿戴着一块方巾蒙面,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面具,将其中一个递给韩大胆儿,示意他带上。
韩大胆儿见那面具上两个眼睛的位置,是两块嵌在金属圆边里的圆形玻璃。口鼻处向外突出,略像猪嘴,端处连着一个金属小罐。他一看便知,这是军用防毒面具,是专门防御战场毒气用的装备。
于是便问道:
“戴这干嘛?”
陆松涛道:
“可以遮住面容,掩盖身份,而且若探得仓库乃藏宝处无误,便要用强酸强碱,腐蚀两间仓库隔墙。若不带上这个,光是那挥发的有毒气体,就能致咱俩于死地了!”
韩大胆儿心道不错,见陆松涛已经抓着面具口鼻处金属罐,另一手撑开面具后的绑带,将面具套在头上,又稍微轻轻按压,晃了晃见戴得牢靠,这才朝他招招手,示意攀上院墙。
韩大胆儿也照着他的样子,把防毒面具戴在头上,可一带上就感觉无比闷热,连呼吸也感受阻。幸好现在天寒地冻,若是三伏天带着这东西,不消一根烟的功夫,便会给热的中暑昏厥。
他跟随陆松涛一前一后,从树身攀援儿下,仓库院墙上。这院墙甚宽,两人俯身趴俯,生怕被院儿里巡夜的发现。
此时借着月光,见这大院儿十分宽敞,就算并停七八辆货车也不嫌拥挤。整个院子由高大的院墙围成梯形,梯形底边便是火柴厂后院的院门。
梯形顶边连着一条院内马路,马路尽头是仓库大门和门房,以及两层小楼的值班室,值班室和门房都亮着灯,仓库看守和巡夜的都在里面。门口还趴着一直大黑狗,正在呼呼酣睡。
梯形院墙两腰便是两排九间仓库,一层单号是无间,另一侧双号的是四间,仓库大门有一辆货车大小,每间仓库门顶外沿,都有盏门灯,但两侧门灯亮着的加起来也不到三盏,所以显得十分昏暗。
远处有个看更巡夜的人,正从门房出来,拎着一盏水月灯,往仓库这边巡查。出门时,门口那条大黑狗听见动静,抬头注视,发现是巡夜人,便有趴俯头颈,继续闭目酣睡。
巡夜人边走边打哈欠,显然是和其他巡夜的人换班,刚被叫醒。这人慢悠悠拎着等,走到仓库门口。这时韩大胆儿才发现,仓库门口原来也趴着只大黑狗,见有人走来,忽然抬头发出两声犬吠,吠音隆隆震耳。
这时大门口那只黑狗,听见犬吠也吠叫两声相互呼应。那巡夜人连忙出声呵斥,这仓库门口的大黑狗才立即止住吠叫。它吠叫一止住,门口那只狗也立即止声。
巡夜人提起灯挨个大门晃了一圈,见仓库大门紧闭并无异常,便即作罢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走回门房关上屋门。
韩大胆心想,看更巡夜的如此马虎,只是扫视一圈,并非挨门查看,若早知如此,只消夜晚撬开仓库大门,把国宝一件件搬出运走,哪需要费这种功夫。只是那两只黑狗,感官十分敏锐,需要费点手段料理而已、
但他转念一想,国宝大小不一,物件甚多,就算避开巡夜之人,料理了两只黑狗,然后将珍宝化整为零,搬出仓库大院儿,想要全数运走也需要货车。无端端一辆货车停在墙外,着实引人怀疑,更何况还要搬运物品,在兵营对面想不被发现,又哪有可能!
陆松涛见韩大胆儿望着院儿中出神,以为他是在思索明天运送珠宝之事,于是在他肩头轻拍示意,然后便飞身跃入院中,韩大胆儿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两人轻身功夫都属上乘,落地悄无声息。陆松涛刚一落地,便扬手打出一枚钢针,那钢针细小轻巧却不偏不倚,正好刺中远处趴俯那只大黑狗的后颈。韩大胆儿不知,那针上是喂了毒药还是厉害的麻药,只见黑狗中针后,还没来得及吠叫,便即晕厥。
这狗是十分敏锐的动物,适才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藏身墙上,距离很远,而且又是逆风,身上气味儿那黑狗并没嗅到,不然早就发出犬吠示警了。
而且动物和人不同,若要让动物瞬间昏厥,即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恐怕也不能立即见效,若是麻药,发挥效力就更需时间。这黑狗中针便即昏厥,足见针上药剂当真厉害。
更厉害的则是陆松涛发射飞针的手法,这钢针甚轻,不过比寻常缝衣针稍大而已,在他手中竟然能激射而出,犹如飞刀暗器。相较之下,韩大胆儿飞筷子的本事,似乎便不值一提了。
韩大胆儿问道:
“这是麻药还是毒药?”
陆松涛道:
“麻药!针上药剂是调查科专门研制的,人中针至少昏睡两天,但对于动物最多只能起到麻醉作用,几个小时就清醒了。”
韩大胆儿以为针上是厉害的毒药,巡夜和值班的人清白无辜,陆松涛不愿肆意杀人,所以才没用真去射倒巡夜之人。但现在得知针上只是厉害的麻药,便问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麻翻了巡夜和值班的人?……”
陆松涛道:
“我原本想直接射倒巡夜的人和库管,但他们至少有五六人,都在门房和值班室,值班室里有警铃,要是万一漏了一个,他摁动警铃,惊动日本兵营那就遭了。”
现在黑狗昏厥,眼前已无阻碍,两人快步来到8号仓库门前。陆松涛取出一根长针,长针前端是个扁扁的弯钩。他将弯钩插入仓库门锁,稍微转动两下,只听“喀哒”一声,那锁便应声而开。
两人刚要打开仓库大门,却听见几声“咯咯”响动,两人以为此处还有人在,登时吃了一惊,都连连后退几步,摆出防御姿态。,料两人静待半晌,却不见半个人影。
这时用手肘轻轻碰了下韩大胆儿,示意他往仓库大门看。韩大胆儿往8号仓库大门看去,却不见有任何异样。这时陆松涛朝大门底下一指,韩大胆儿这才注意到,那仓库门角下的土地,有一个凹坑,看起来约莫有两只海碗大小,深有八九寸。
这凹坑靠着门框,被阴影掩映,不易察觉。凹坑正在包着铁皮的仓库大门下,若是坑再大再深些,人便可以从坑中钻过大门,进入仓库。只不过平时仓库门边枯草一片,人们只会留意大门,却无人留心门角下的凹坑。
只见那凹坑里似乎有东西正往外拱,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赶忙隐藏在院中角,朝着凹坑落静静观瞧。凹坑中那似乎是见白花花的物件,在微光下显得依然油光锃亮,只是不停在坑中蠕动,不一会便从门下滑过,这时两人才看清那是何物件,却不料那竟然是块白玉雕刻而成观音像。
观音像有成人小臂一般大小,韩大胆儿见那观音像自己从坑中固秋出来,以为是有贼偷儿潜入仓库,然后在门角地上挖个凹坑,将仓库中东西从凹坑递出来,在等门外的同伙接过东西。于是赶紧四下观望,查看是否有人在侧。
但他转念一想,这里要是有别人,适才黑狗定然吠叫,不至于全无声息。
岂料这时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观音玉像竟然微微抖动,然后便如自己生脚一般,从枯草土地上迅速窜过,在韩大胆儿和陆松涛眼前一晃,转眼便朝着院墙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