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余琛的变化感到惊骇。
但那黑暗中的怪物,仍是已经被他的言语完全激怒。
再将那股怒火转化作浓浓杀意,传至那无穷浩荡的污秽潮汐当中。
就要兑现誓言!
——超过一息,杀一万人!
然而。
一息,两息,三息……
十几个呼吸,眨眼而过。
暗色的天地中,只有一片死寂。
于是,满腔愤怒,被一瞬间浇灭。
然后也跟着余琛,转身而去。
那书生平静地望着他,并不意外,好似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反问道,“如今已十几息过去了,你又能做什么?”
只是那张脸,三十来岁,无比熟悉。
就好似一切都凝固和冻结那样。
那黑暗怪物的身影,骤然停滞了,凝固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余琛轻叹一声,再抬手一指。
“人类!”冰冷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的怪物口中发出,充斥怒火!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余琛摇头,冷漠又平静。
可曾经如臂指使的黑暗与污秽,此时此刻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污秽,甚至没有一点儿反应,就好像被硬生生冻结了那样。
可就在那闪烁寒光,撕裂虚空的恐怖利爪力量撕裂余琛的头颅时。
那是一尊丈许高的身影,浑身血肉畸变,不堪入目,穿着大红色的破烂袈裟,面目之上,充斥无穷狰狞。
于是,如瞬移一般,庞大的身躯爆发出完全不符体型的可怕极速,一瞬间出现在余琛头顶!
那笼罩了无穷黑雾的狰狞利爪高高抬起,对着余琛的脑袋,狠狠落下!
那怪物疯狂挣扎,咆哮怒吼,却好似螳臂当车,徒劳无功。
那股恐怖的意志,笼罩下来,平静冷酷地引动变化。
“果然啊……”
正是……天威尊者。
那一刻,他的眼眸之中,被无穷的惊骇所充斥。
那书生抬起头,狰狞的利爪距离他只有寸许。
“在这百丈之内,一切都为我所用,不止那些黑暗和污秽,你也一样。”
一具狰狞恐怖的肉身,便一丝丝分解了去,化作漫天暗红黑线,又散作虚无!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刹那之间,原本环绕那怪物的滚滚无穷的恐怖黑暗,好似残雪遇骄阳一般,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余琛和摩柯佛子见状,一声叹息,却是印证了心头猜测。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惊魂未定的百姓们,“佛子,走吧。”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来,轻轻一点。
只剩惊恐。
只见那黑暗中的怪物,愣住了。
那畸变的天威尊者瞪圆了双眼,但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肉身,分崩离析。
途中,气氛沉默。
露出真容。
任由他费尽了吃奶的力气,同样也纹丝不动。
气氛显得安静而尴尬。
戛然而止。
——天威尊者走马灯中,那个毁灭了玉兰寺的家伙,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余琛手一挥,斡旋造化神通,顷刻解除。
下一刻,他放弃了驱使那黑暗污秽,转而要以肉身搏杀之术,斩杀余琛!
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肉身灰飞烟灭!
无尽黑暗,一朝溃散,消融殆尽。
摩柯佛子双手合十,诵念佛经,缕缕佛光,洒落而下,安抚那些惊恐的心灵。
他再度尝试,驱使黑暗污秽,吞噬那凡人城池。
“看来你还未曾发现。”
来到一枚无名山洞,俩人进去,暂作歇息。
余琛盘膝而坐,恢复精神。
——斡旋造化的确是无比可怕的招数,但对精神的消耗,也是巨大。
趁着这个功夫,他取出度人经来,念头踏入其中。
黄泉河畔。
天威尊者,盘膝而坐。
在遗愿完成的那一刻,金光自天上洒落而下,将他笼罩。
于是,那些被他无意识扭曲的虚假的记忆,尽数修正。
真正的真相,终于被天威尊者所回忆而起。
而他真正的走马灯,也终于完全浮现在余琛眼前。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舍圆武僧”这个人的确是不存在的,毁了整个玉兰寺的,就是天威尊者本身。
但其中,却是另有隐情。
多年以前,天威尊者年幼之时,全家被贼寇屠杀殆尽,幸亏他被圣寺高僧所救,带回寺中,踏上佛修之道。
但因为幼年时候那般惨烈的经历,天威尊者对于力量的追求,强烈到了可怕的境地。
——那不要命地修行,疯狂追求力量的,不是什么徒弟,是他自己。
后来,圣寺当中,一位高僧发现天威尊者的心性缺陷,踏入藏经阁中,为他带出一门驯服心魔的内经心法。
便是依靠这门心法,天威尊者教化和驯服自己的心魔,脱胎换骨,不再被那执念心魔所困。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威尊者下意识中,才会认为那“舍圆武僧”,是他的徒弟。
甚至,在厮杀斗法时候,他还能操控心魔,爆发出更加强大可怕的战斗力。
而这个时候的天威尊者,也正是摩柯佛子所认识的那个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的荤和尚。
所以按理来说,驯服教化了心魔的天威尊者,应当高枕无忧了才对。
可因为太过玩世不恭,放浪形骸,大传荤腥之道,正巧那段期间,摩柯圣寺掌管戒律与刑罚的大智天菩萨苏醒。
对于这位古老而严肃的菩萨而言,天威尊者的行径违背清规戒律,难以饶恕。
便将其罚进摩柯寒潭,面壁思过。
而意外,也正是在那时发生。
摩柯寒潭位于摩柯佛土中央,靠近那禁区封印,乃是由万古玄冰凝成的一处深渊。
其中万般严寒,空洞寂寥,却最是能够磨炼心性,被摩柯圣寺用来惩戒罪僧。
天威尊者被放逐摩柯寒潭以后,整日百无聊赖,数着天数过日子。
直到某一天,他在昏昏欲睡中,朦朦胧胧,见到一尊无比恐怖的可怕存在。
只看那伟岸的存在,掩映在浓浓的黑暗当中,看不清真正模样。
但仅是那阴影一般的轮廓,便让天威尊者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那时,他已是天尊之境,自然明白,不会有无端之梦。
所以他想要弄清楚,那让他感到无比可怕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事物。
可稍微一靠近,他只看见,那恐怖存在,动了。
那是一枚恐怖的头颅,双目空洞,长发飞舞,肌肤如同煤炭一般漆黑。
轻轻一颤!
然后一根发丝从那头颅之上,飘落下来,落在了天威尊者身上。
紧接着,他一瞬间惊醒!
发现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心有余悸!
然而,当他再想在梦中去探查那恐怖存在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见到一点儿。
很快,面壁结束。
他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掌管戒律和刑罚的大智天菩萨。
然后,回到玉兰寺。
本以为,这番经历会只是小小的插曲。
可在数年后的某一天,一次入定修行之时,天威尊者发现了。
他的神薹内景中,那被他驯服的心魔之上,环绕着那一缕“头发”。
天威尊者大骇!
可,为时已晚。
那头发丝儿,融入心魔。
于是,那心魔,睁开了眼,朝着他笑。
最后,一场大战,在天威尊者神薹爆发。
他对决那已诞生了神智的心魔,鏖战数天数夜。
他败了。
心魔,杀死了他的神智,占据了他的肉身。
不仅如此,那心魔还洞开域外之门,引无穷污秽,入侵玉兰寺,感染无数僧侣。
于是,恐怖的怪物自那些僧侣身上诞生,张牙舞爪。
整个玉兰寺,一朝覆灭。
而这一切,却都被天威尊者的魂魄,看在眼里。
他急切,他愤怒,他死不瞑目。
但却难以接受,是自己亲手毁灭了整个玉兰。
记忆扭曲。
最后,余琛和摩柯佛子无意闯入。
——这,就是玉兰寺覆灭的真相。
明悟过来一切以后,天威尊者,涕泪横流!
“是贫僧……是贫僧……贫僧是罪人……”
他站起身来,血泪留下。
余琛沉默良久,安慰道:“尊者,有罪的是那心魔,是那可怕存在,而并非尊者。”
“无所区别。”天威尊者摇头,脸上痛苦不堪,“是贫僧无能,方才使那心魔被污染;是贫僧无能,未能再一次将其驯服,方才造下如此滔天大孽!
若非施主,若非摩柯,恐怕玉兰寺方圆万万里,都难逃一劫,贫僧……是罪人!”
余琛叹了口气:“尊者,无论如何,如今那心魔伏诛,尊者遗愿完成,尘缘已了,应当转世投胎去了。”
天威尊者抬起头来,放眼望这世间。
只看天穹阴森,大地死寂,滚滚黄泉,浩荡流淌。
又看黄泉对岸,曼陀花开,巍峨殿宇,阴影沉浮。
再看那沃焦烈阳之下,森罗地狱,刀山火海,残酷至极。
他转过头,“施主,此处可是传闻中的阴司冥府?”
余琛点头。
于是,天威尊者双手合十,作揖行礼,化作一道流光,自行投入那无穷火海之中,只留一句。
“如此正好,怕唯有那十八地狱,火海刀山,油锅蒸笼,方能洗贫僧罪孽!善哉!”
熊熊烈火,瞬间将他的身躯,焚烧殆尽。
但在地狱的规则之下,下一刻,便又重生。
无穷的生灭循环之间,无尽痛苦,自此而生。
但天威尊者那悲切痛苦神色,方才有可一瞬间的……安宁。
余琛见状,叹息一声,手握度人经卷,化作流光,回到了大千现世。
他睁开眼,眼中滋味难言。
“施主,天威师弟……如何了?”摩柯佛子问道。
余琛照实一讲,摩柯佛子听罢,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造孽……”
“佛子,依你看来,天威尊者梦中所看到的那诡异存在究竟是什么?”余琛问道。
“摩柯寒潭靠近禁区,倘若贫僧没有猜错的话,应当便是……那被镇封于禁区的怪物。”摩柯佛子眉头紧蹙。
但他哪怕身为佛子,也只知晓那禁区中的确封印着恐怖的怪物,但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却是不知其所以然。
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既然天威师弟出世前,便已将此事告知了大智天菩萨,那他应当对此事做出反应了吧?”
“大智天菩萨?”余琛眉头一挑,“就是将佛子一掌拍死的那位?”
摩柯佛子点头,“那位菩萨为人严苛,最是重清规戒律,贫僧做出那等荒唐事,他怒极而下杀手,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余琛听罢,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那便走吧。”
他深吸一口气,“在圣寺发现玉兰寺已覆灭之前,潜入圣寺,取得那佛祖至宝,恒沙万界。”
至于身份,便已简单了。
——天威尊者,玉兰寺万千僧侣,无数个身份,都能安在余琛头上。
并且因为他读取过天威尊者的走马灯,哪怕在那大祈佛会上遇上熟人,也能应付自如。
摩柯佛子听罢,点了点头。
正好这时,度人经突然飞出来,嗡鸣震动,金光大放。
一卷灰黑色书典,落在余琛手里,化作一道灰光,钻进他的肌肤里。
与此同时,余琛眼前,地覆天翻。
他的魂魄,好似出窍,飞上高天,穿越时空,降临到一个陌生的恢宏大世。
落在一座凡人城池当中一个屠夫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杀猪宰羊。
数十年过去,屠夫寿终正寝,咽气儿时候,余琛的魂魄,又从那屠夫身上飞出来,钻进一个富家公子的身躯里,鲜衣怒马,玩世不恭又是几十年,富家公子因为纵情酒色,一命呜呼。
余琛的魂魄,便又飞上高天,落到一个马夫身上,牵了数十年马,最后无病无灾,咽气了。
……
随后,余琛的魂魄便在那古老的时代,寄托在一个个生灵身上。
酒楼小二,贼寇匪首,朝廷大员,炼炁修士,正道长老,魔道巨擘……
但这似乎,并没有完。
在“人”身上待够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世以后,他转身到一头老虎身上,磨牙吮血,震慑山林;转生到一只飞鹰身上,翱翔天际;化作一只蚂蚁,遁土一生……
霜天万类,尽皆体验。
然后,又变成妖怪,磨牙吮血的大妖;翻江倒海的蛟龙;涅盘重生的凤凰……
林林总总,无数妖物精怪,尽数被他体验。
最后,竟是那花草树木,山川大河……
尽数被余琛完全体验了个遍。
于是,千千万万年过去,历经千千万万世,当余琛已分不清自个儿究竟是谁的时候。
他的魂魄,升天而起。
耳边,响彻起那一声苍老而快意的声音。
“——吾道成矣!”
然后,回归肉身!
余琛脑子一震,一股莫名意念,涌入脑海。
说那上古之时,有世外高人,不喜斗法厮杀,唯对那变幻之术,情有独钟。
元神出窍,附身在那世间万物身上,体会那霜天万类的形状,样貌,习性……
千千万万年。
千千万万世。
终是领悟那天地万物,一切奥妙,尽在心头,万千变化之道,如臂指使。
道成之日,变化万物,孩童,女人,老者,野兽,飞鸟,妖物,精怪……
甚至于土石,花草,金铁……
变幻一物,无论其形,其神,其韵,皆分毫不差!
正所谓,心念一动化万千,大罗神仙也难辨!
而后,那老道同这般变化之术,取了一个名字。
唤作——胎化易形!
位列天罡三十六法之一,无上神通!
如今,完成了天威尊者的遗愿以后,被余琛所习得!
那一刻,他的肉身,化出一道道金光,好似那流淌的黄金一般,无所定形。
然后,在摩柯佛子惊悚的目光中,缓缓凝固。
金光退散,化作一僧侣模样——圆光头,红袈裟,顶上九枚灰戒疤,紫檀佛珠脖上挂,盘腿一坐把经诵,使人难分真与假。
“天……威?”
那一刻,摩柯佛子几乎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但下一刻,他猛然摇头!
天威尊者,已是死去了,再无复生一说!
眼前之人,不是天威尊者,而是余琛!
但……
太像了。
不,不能说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甚至天威尊者站在面前,都难辨真假!
惊骇之间,且看那“天威尊者”一笑,身形再度变幻,又变作摩柯佛子模样。
同样也是分毫不差,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儿区别!
只让摩柯佛子,好似照镜子那般,分不出任何差别。
“这等变幻之术……不,这不是变幻之术,这是……变化之术!”
摩柯佛子深吸一口气,道:“施主,当真是神通了得!”
余琛也是双手一抬,恢复原形,开口道:“原本我还担忧,顶替天威尊者潜入圣寺以后,那些高僧火眼金睛,怕是露馅儿。如今偶得这般神通,却是适逢其会,如有神助!”
“善哉!”摩柯佛子双手合十。
休整完毕,余琛施展这变化神通“胎化易形”,将自个儿变作天威尊者,将摩柯佛子变作玉兰寺一位高僧,法号“离归”。
——原本说那胎化易形神通,变化万千,登峰造极,臻至化境时,方才能对自身之外的人也施展。
而余琛的道行,显然远远没有到那一步。
但他所变化的,并非摩柯佛子本身,乃是他扎出的纸人儿。而纸人之身容纳摩柯佛子的魂魄,却也是同样效果了。
做好了这般完全准备,一人一鬼,经历了玉兰寺的插曲以后,再度踏上旅程,前往圣寺摩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