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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想反抗,其实也反抗了。这个锅太大,实在扛不动啊!

但是朱祁钰就是什么话也不说,冷冷的眼神盯着,一个字也不说……

知道躲不过,兴安只能硬着头皮求一条活路,并且呈上了自己连夜赶出来的清查名册。

一大批贪腐的官宦、勋戚名单出炉,基本上没有逃过朱祁钰的猜测。之前被正统帝宽宥过要求其好好做人的,都变本加厉的好好做了不少人。

照着这份名单查抄,只有漏没有错。而金英的大名就位列前茅。

“兴伴伴,我曾经见过一位猎户,养了几条猎狗。一连几天,猎户只打到一只兔子。根本不够自己和几条狗吃。”

“于是猎户烤了兔子撕下兔头,想吃掉兔头上的肉后再把骨头扔给猎狗吃,结果被其中一条饿极了的猎犬一跃而起抢下了兔头给吃掉了。”

“你知道猎户后来做了什么吗?”

“……杀了……那条猎犬?”兴安觉得自己就是那条狗。

“猎户杀掉了家里一只猫,把猫肉又烤掉吃了。”朱祁钰冷笑道:“然后把那条抢食的狗打了一顿,再把猫头扔给那条猎狗吃。知道为什么吗?”

“那条狗……还有用?”兴安不确定这个回答对不对。

“你向我证明了你的用处。”朱祁钰拿着兴安呈上来的清单笑了笑:“但这顿打是免不了的,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了。”知道自己这条命保住了,兴安总算是松了口气。剑悬在头上才可怕,落下来后反而没有那么唬人了。

对于皇帝身边的内官而言,越是高品风险越大。人前风光无限,人后死成残片。自大明洪武皇帝至今,已经有多少高品宦官和锦衣卫死成一片一片的都没人在意了。

其实没这一档子事,自己贪腐被揪了出来也是个死字。何况宦官是皇家奴仆,就算是皇帝仗死了一、两个高品阶的宦官,难道就能引起那群酸儒的关注了?想多了,最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这次替景泰皇帝扛锅,也许是好事也不一定。兴安自己安慰自己,走出了皇宫。

按照皇爷交待,这个故事要讲给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南京的金英听。兔子头吃了没关系,挨顿打就完事了。可是弄脏了整只兔子,那可就不是一顿打能跑得掉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人,留着,继续办差。贪墨的钱财嘛,哼哼,该懂的你都懂。

该死的金英,之前也学着别人花费巨资给自己盖了大庙,奢华程度是一个司礼监太监的俸禄可以有的吗?想想就惹人生气。

更不用说正统年间被查到过两次严重的经济犯罪,都被正统皇帝给宽宥了。半年前甚至还代表正统皇帝会审查清冤狱坐在主审位中央,堂堂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只能坐在他金英的左、右下手位置

现在好了,景泰爷查到咱头上来了。你个死性不改的玩意儿,现如今正好翻出来垫背。哼哼!当时有多张狂,现在就让你有多狼狈。

都是从交趾被搜罗进宫的,都是司礼监大太监,凭什么你出入乘骑都能举着代表皇权的黄盖伞,咱只能点头哈腰跟在人屁股后面?

皇爷还总提起你得过先皇免死诏,这会扒拉干净你的家底,怕是你的心里感觉还不如赐死来得爽利吧!

兴安一路上恨恨地骂着金英,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作为正统朝内庭当之无愧的二号大太监,金英对一号王振一直是避其锋芒的。但即便这样也不代表他就是个好太监,毕竟当时大环境就那个样子。

身为宦官之友的正统皇帝朱祁镇,在“义父”王振的影响下对宦官群体特别好。同样的犯罪,勋贵至少要受些皮肉之苦。而武官则是有夺爵去官的风险。

到了文官这里,呵呵~

年少无知的正统皇帝朱祁镇生活圈子里一直有一位如师如父的王振在身旁,平日里受到的影响多了,很容易就被多少有点文化功底又早已经深谙社会险恶的王振拿捏住了软处。对于朝廷内外参劾官宦的奏章,自然是按照王振的态度来。

王振从根子上是想做个文化人的,奈何功底实在不行考了好好多次也没能中举。有文化人的心却没有文化人的命,各种吃喝嫖赌五赌俱全欠下了一屁股债的王振在被逼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这才一狠心噶了自己命根子,求着人给送进宫里来做了宦官。

可见这个伪文人王振对正经的文化人是有一股从心底里自卑和排斥的。也正因为这样,但凡有个正经文官落在他眼里,不是想要整服了在自己手下捏扁搓圆就是要整死了从此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

这一点,千百年来的人性都没怎么变过。后世中那些陡然致富的企业家们,大多数对自己手下人的教育程度要求极高,恨不得看大门都找个博士后才好。

但实际上在企业经营管理当中却几乎不听取员工们的意见——就显你们多读了几年书能耐了?这么能,怎么还混到我手下来了?干嘛不让我给你们打工啊?话越多的,越要冲你们吼,冲你们叫,骂到你们狗血淋头怀疑人生。

这其实,也是自卑人性的另一种表现吧!

在经过一次“偶遇”中王振苦口婆心教育着正统皇帝要认真学习、天天向上,得到了孙太后和辅臣三杨、胡濙的一致认可后,站稳了脚跟的王振就开始把手伸向了朝廷。

没多久王振把握住了时机,顺利挑拔了孙太后对三杨的态度,从而影响了局势。

正统四年十月,福建按察佥事廖谟用刑手重了,一不小心仗死了驿丞。驿丞的家属不干了,于是找到了“三杨”中的老乡,阁臣南杨石首杨溥告状。这廖谟打死的不是我家的人,那打的是您武英殿大学士杨阁老的脸啊~

收到风声的廖谟也不傻,连忙找到了同在内阁而且身为首辅的西杨泰和杨士奇求情。这可不就是那南杨想着压倒咱西杨呗,可是咱华盖殿大学士排名在他武英殿之前,怎么能受他欺负?

于是,三杨中的二杨为了维护自己同乡在朝堂上发生了激烈交锋。王振瞅准时机在孙太后耳旁吹了吹阴风,用刑过当的廖谟被降了职,在同乡心目中太阳一般的阁老杨溥失了脸面恨死了首辅杨士奇。

从此,三杨在孙太后心目中刚正不阿的辅臣形象也被标注上了大大的问号。

在此之后,正统五年二月请假回乡祭祖的谨身殿大学士,东杨建安杨荣请假回乡祭扫。离开京城才一个月左右,被人捅出来杨荣收受了靖江王六根金条的重礼——藩王结交朝廷重臣,这个名声可了不得。人才到杭州的杨荣收到消息,直接痰迷心窍急着找先皇解释去了。

正统九年三月,已经80高龄的杨士奇因为儿子横行乡里被地方官参了一本。王振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为人准则,引导正统皇帝逮捕了杨士奇的儿子杨稷不说,还特意降诏慰问杨士奇。

可怜首辅杨老大人一口气没接上来,也直接把自己给抑郁死了。三杨中的两杨,死因都是因为牵扯上了不大不小的罪名,其中案发的时间点不可谓不精准。

而杨溥也在正统十一年七月去世。从此,朝廷里名义上还能压得住王振的老一辈阁臣都彻底清了零。而新补进内阁的马愉、曹鼐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是资历相对较浅,简单点说就是门下走狗不多,影响力不够大。从此,朝廷内外几乎都是王振说了算。

打发走兴安的朱祁钰踱步走到杭氏寝宫,杭氏连忙出来迎接。

“免了这些俗礼,都几年的老夫妻了,总是纠结些俗礼干什么?”朱祁钰歪着头看了看杭氏没有任何变化的肚皮要跟孩子打招呼。

“爷,下人们都看着呢!”虽然生过一胎,身体仍然保持挺好的杭氏嗔怪着朱祁钰又来作妖。

这才又怀上多久,哪里能看得到肚皮上的变化。孩子都没成形,也不可能打什么招呼了。

“爷方才敲打兴安了?”杭氏奉上热茶,轻轻坐在朱祁钰旁边问道。

“嗯,事漏了。”朱祁钰不动声色。一直以来,这些算计人的事情都有杭氏参与,朱祁钰也不瞒着。

“我才奉旨理国政时,吩咐兴安参与了对京城内外达子细作的肃清工作。他从中上下其手捞了不少好处,刚才敲打了一下。”

“哦,那是应当的。”杭氏也没说什么,就像小猫一样粘在朱祁钰旁边,靠着也不再说话。

顺势,朱祁钰将杭氏搂在怀里,用面部轻轻蹭了蹭杭氏,也不再说话。宫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到了午时直接端了午膳进来布菜。

看着桌上的菜肴,朱祁钰食指大动,从宫人们手里接过热毛巾简单擦洗了一把就开动起来。

之前皇家宫庭菜肴,更多的是一个排场。皇室什么时候传膳就什么时候能吃得上,所以基本上菜都是先预制好了温着的,随叫随取,随取随吃。有点路边小店中式快餐的感觉,就是用料讲究一些,其实营养什么的恐怕也就只是那么回事了。

朱祁钰前不久提出改革,又安排裁撤一些厨役,菜品数量其实远远比不上正统皇帝时候的排场,但胜在新鲜。

对于内庭膳房厨役和太医院里那些有名无实或者一招鲜的医士进行清退需要一个过程,总有人想要积极表现一下避免自己被清退。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媚眼抛给瞎子看了,皇帝朱祁钰根本就没有正统爷那个性质慢慢精细的品尝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作品,可能得喷血身亡。

一边蹭着杭氏的孕妇餐一边想着怎么继续应对后面的局势,朱祁钰低着头一顿猛扒就像风卷残云一般,惹得杭满脸不快。

“爷这是还有心事还是故意来奴这里吃午膳的?莫非吩咐宫里缩减开支,就只是裁减了皇后宫里的?这如今达子退了,南边消停了,不是能安享太平了吗?”虽然知道朱祁钰自从七月份担任留守以来就没怎么安过心吃饭,杭妃还是有一些不解。

“嗯?”朱祁钰放下自己的空碗这才发现杭氏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了,不合口味?”

“奴只是见爷有心事,所以问一句。”杭氏随手夹了一筷子米饭挑进嘴里。

“哦,没什么,大事差不多定下来了,剩下来的也就是修修补补而已。”朱祁钰擦擦嘴笑笑。

朱祁钰其实在想李永昌。从紫荆关回来后,感觉李永昌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

不得不说朱祁钰真的很有前瞻性,又非常阴损。下旨让太后身边的红人李永昌到紫荆关镇守,见到关城内外战场情况的让李永昌晚上睡觉都能吓醒。

回京后跟太后报告过后,太后、皇后再也不提送财宝给也先换朱祁镇回来的话了。

倒是在跟朱祁钰报告时特别提到了孙祥、韩青将几条能过越过关口通行的小道口,用长枪挑着达子首级插了一排。从旁边经过看到一排死不瞑目的人头,保证什么味口都没有了。

幸好是冬季,如果是春、夏还能围着着一大群苍蝇。随着人畜经过苍蝇一起升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伴随着苍蝇翅膀扇动带来的微风中夹杂着人肉腐烂的臭味,能让人三天吃不下饭,更是一个月不想碰肉食。

回去后李永昌就病倒了,太医看过说心神有损,再加上往返奔波,怕是至少得要个把月才能缓过劲来。当然也有种可能性就是一口气续不上来,那就只能是李公公没福分了。

金英的事发是朱祁钰早就料到的,现在时间稍稍提早了点。也好,毕竟金英、兴安是正统安排自己留守时配在身边的朝廷实际掌权人。如果不是土木堡一役正统统领的大军全军覆没,朝廷里的大小事务还是金英、兴安两个掌握印把子的。

“提升李永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个念头从朱祁钰脑子里一闪而过。既然没办法收服李永昌,不如挑拔李永昌与孙太后,让他们相互猜忌。

朱祁钰的脑子里开始形成一套阴险地计划……

《景泰实录》:

正统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迁京城工部尚书周忱为南京户部尚书,主持南京诸事。赐,先皇御用马鞭,准凡有违律犯禁者先刑后奏。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奏劾司礼监秉笔太监金英家奴郭廉、赵显行贿两浙运官,行贿盐运司多支官盐。英受锦衣卫佥事吕贵贿,免迁出京。

受锦衣卫佥事韩志贿,升志署都指挥佥事。受内使汝住贿,升住为长随奉御。受都指挥佥事孙镗贿,升镗为都指挥同知。受校尉刘信贿,升信为百户。受工部尚书石璞贿,免其罢官。索贿内使叶景荣,索要石、草等料营造私室。……

上谕,籍其家财,迁南京命佐周忱。

安自劾贪腐事,请去其职,依律惩办。

上谕,籍其家财,迁大同,命去冠服视事。

上谕,赐右副都御史,大同守备提督罗亨信先皇御剑。赐都督佥事,大同总兵郭登蟒袍一领。

上谕,赐兵部右侍郎,巡抚边关钦差罗通,御马两匹,《论语》、《道德经》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