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的想开口唤一声‘席叔叔’。
小嗓子却半途咽下去。
从来是个听话的孩子,阿雅没忘记爹地严词厉色再三的交代髹。
双足不动,细细站着,守着自己夕阳下的一个小圆圈,阿雅有些难过地别开了眼睛蠹。
那股仿佛馥郁麝香的气息却近,他走来脚步声沉稳,不大,到了跟前,烟草的气息就浓了。
阿雅躲都没处躲。
慌得也只敢看地上那两条铁灰色流线的裤腿,摆动如漩,十分凌厉爽落。
头顶的阴影还有低沉的嗓音,挺温和的:“你老爸不叫你理我吧。”
他是何人,洞察力何等得干脆。
瑰丽夕阳下,柔了一层密一样的小小鹅蛋脸,白了一些,又红了一点,阿雅被戳破般的尴尬。
“看我一眼也不成?”——他笑。
阿雅眼仁儿一闪,一直低着的小脑袋,慢慢抬起来。
离得这样近,她却有些慌,目光匆忙焦距,在那微微抿着的两片薄唇上绕了一圈,着急地差开,向他身旁后侧看。
在他眼里,自律又忍不住理他一下的这幅小模样,乖得让他实在心痒。
“你老爸暂时走不开,被叫到顶楼了。”
阿雅闻言,扑通扑通的心脏,落了一半。
“席叔叔,”仰着脑袋,努力的看对她来说在半空中的那张英俊脸庞。
“恩?”
阿雅艰难的两个小人打转,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您没事吧?”
他皱了下眉,但笑起来的样子讨人厌地漫不经心:“会担心我?”
他身后有他的人,更有爹地的同事叔叔们,阿雅顾及许多,又听他语气轻浮,皱起了细细的眉。
他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坏事上身的自觉啊?
小小的人儿,轻叹地低低劝说:“席叔叔,您很有能力啊,做正经的生意您的生意王国也定是首屈一指,为何,为何要……”
她不往下说,他三十而立,早已成熟手腕,阿雅自知是小麻雀,这样的男人当真还容不得一个小毛丫头讲什么道理拙见。
“为何要什么?”
阿雅唉了一声,认真讲:“您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只要您肯放下现在的权钱地位,警察叔叔们不会找您麻烦的。”
听得低低的笑声。
果然,被取笑了。
阿雅有些生气的,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多余。
他突然近了一步,逼的阿雅望他。
在她漆黑的眼里,映着男人深邃不已的眉眼,寸寸是风华精致,也冷峻如刃。
他难得认真,窥着她瞳仁里满世界的纯真善良,视线移开了,皱眉望着不知哪一处,随意地说:“放不放是我一句话的事吗?你很小,并不明白。”
阿雅是不明白。
“上了这条道,拜过关公发过三十六誓,没有回头路。一夕之间赚半个香港的钱,这样的生意谁不想做?我不做,别人会做,然后我就看着跟着我的那么多人穷死饿死?或者纷纷跑路,投奔别的大哥?最后,金字塔层层跌底,我从天上落到地上,任何过去的仇家,哪怕一个十岁小孩,一颗子弹把我毙在九龙旺角或者尖沙咀的哪条街上?我这样没良心的人,也有家人,兄弟,我死了,千刀万剐被凌迟的就是他们。我不找警察的麻烦,警察追着我制造麻烦,阿雅。”
阿雅望他,面无表情在笑。
她却听出,满分苍凉。
她仍是不懂,又好像,懂那么一点点了。
揪紧衣摆,她想安慰他:“您并不像是坏人……”
语气,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的。
阿雅窘迫自己,悄悄抬眸,撞见他正盯着她,面上完全没有笑意:“见过我坏的样子吗?这么武断,不好。”
似是而非,阿雅觉得这人难好好讲话。
眯眼的样子,痞死了,又挺像坏人了。
阿雅不想理他了,好好说,油盐不进的。
见两只雪白小手攥紧了书包带,那人落眼,怕她走,身形斜了下,果然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阿雅有些倔,也不往旁边绕,就这么杵着。
听他淡淡的问:“学习怎么样?”
“还可以。”
“数学没进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晚上早点睡,再这么熬下去,发育赶不上了。”
阿雅望他,“我个子还可以,差一厘米一米六的。”
男人垂着眸,“不是这方面。”
那是哪方面?
阿雅就听见他身后好几个模样不善的男人在笑了。
懵懂的大眼睛,总之还是生气了,“席叔叔,再见。”
“恩。”
这回干脆,给她让了路。
阿雅往前走,女孩子的书包干干净净,里面像是文具,轻轻响着。
两人侧肩而过,阿雅根本没到他的肩,在他胸膛那。
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往大门走,左龙旁边一个剃贝克汉姆头的人朝绷着脸的警察们笑:“看什么呢各位!大路朝天遇上个甜妹妹仔,我城哥叼两句你们是不是又要抓回去审一顿啊?好歹也是O记呢各位,怎么都管到洗浴了,城哥洗个澡叫姑娘按摩几道,给了几千块钱这叫嫖?眼睛怎么不上天上长呢你们!”
他听着,平时会训一下阿威的,警察面前,他历来是笑面狐狸,配合得很。
此时此刻,他却心不在焉,只听得阿威一句‘甜妹妹仔’。
他眯眼点了根烟,抽一口,吐出来的烟雾还带着灼/热气息,心想,老母,都挡她路了,问得那都是些什么,学习?
他想朝她吹个口哨。
想问一句:小阿雅,妹妹仔,愿不愿意跟了我?
仿佛十来年前,刚成年在街边撩/妞,浑身都是那股想把人摁倒就干的劲儿。
病了吧,年纪一把,何而蒙乱飞。
他低头,落然眉眼,英俊逡逡,嗤的就笑了出来。
上了车,阿威同脸色极差的警察挥手道别,扭头就嘿:“城哥,脑烧了吧!心情这样好?”
那人闭着眼睛,不知想什么眉梢眼角那么点邪气,恩了一声,过了会儿,突然说晚上要吃青瓜。
“啊?”
话题跳得太快,阿威不懂。
他说:“我馋那个。”
左龙隐约明白,叹了叹,这不让他得到让他睡足够,能放手了?
……**……
阿雅在台阶上等到老爸,很是心虚。
何敬国出来时脸色差,女儿面前都没有掩饰。
阿雅跟在爸爸后面,不出声地上了车,心思算敏,猜出是不是和刚被警察客气送出去的那人有关?
她出气都不顺,柔白小脸绷得紧紧,最后泄气,主动认错:“sorry爹地,刚才我……”
何敬国倒了车,停住,严肃的视线看过来。
阿雅坐的笔直,不敢抬头。
何敬国把烟攥在手心,一会儿就是碎末,嗓音发沉:“阿妹,我们要知耻。”
阿雅抬头,漆黑的眼睛睁得很大,一会儿就漉了泪光,她解释:“爹地,我只是想劝他……”
“他那样的恶徒是你劝得动的吗!已经没有了人性良心!今天他来O记完全是来示威的,他的眼神在告诉我,不要费力气。”
阿雅听老爸的声音,绷如冰弦。
方向盘一砸,阿雅吓一跳,老爸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有些失控:“不要费力气?呵,我一定把这个狂妄魔头绳之以法!阿雅,不要怕,不要怕……”
那日老爸的情绪很不对。
可阿雅却又见不到他人了,她每天按时上下学,徒劳关注时事新闻,日子好像在重复一样。
四月十号,那天是数理化的小考。
五点来钟,阿雅没醒,养足精神备考的,额头上一阵扎人的感觉。
她嘟囔着睁开眼,老爸粗粝的拇指摸她的颊畔,与她额头相抵。
眼睛间隔太近,阿雅看不到老爸的眼神,却感觉到似乎老爸的眼睛有些发热,她想起身,被老爸按住,亲了亲脸蛋。
“爹地……”
“今天有小考?”
“是呢。”阿雅抱住老爸的脖子。
何敬国轻轻拍着她的发,悠远又凝重的目光看向窗外,过了会儿朝她笑:“今早吃两个蛋,拿满分哦!”
阿雅被逗乐了,用力地点点头,恩恩!
老爸走后,她又迷瞪了会儿,等真正醒来,以为那是个梦,老爸一周多没回家了,而且,她心里面不知道怎么,有些空落落的。
不放心,到学校后八点钟给老爸打了电话。
接了,她是松口气,但老爸说有事,两个字就挂了。
阿雅叹气地进考场,又振奋自己,晚上拿高分试卷回家甩老爸的脸吧!
……**……
何敬国一组,三十多人,特警十五个,飞虎队五名,是下午三点出发港口,开始行动的。
侦查一个多月,消息可靠,今天席城会亲自出面做交易。
数目惊人的毒pin,非法枪械交易,抓个现场足够他把牢底坐穿!其他的违法行为,一项一项,慢慢砸,他再也出不了法庭。
何敬国一口气憋在胸腔,一路上震震地跳,他和O记准备这么久,这一天终于来了。
设下十面埋伏,就等这场决一死战。
偌大的海面,斜阳余辉,一会儿天面就昏暗下来。
一艘不大的游轮漂浮在海面上。
何敬国坚持武装,随同特警穿潜水服,一同作战。
席城那样的人,不亲自确定他是心跳呼吸全无,何敬国不能放心。
这一趟,不管公法还是私人恩怨,他是奔着杀了席城去的。
他没有忘记那天在O记大楼,两人在密闭的审讯室有过短暂交谈,那也是最后一次,何敬国对这个人存有一丝幻想。
可他叼着烟,笑得极淡的样子,朝他讲:“国哥,我让你抓,凭你本事,伤我几分我手都不会还。你女儿,能不能得到凭我本事,你不同意就把我杀了,我死,唯一可解之法。但我没死,那么,势在必得,我要定她。”
如此,狂妄。
水中潜伏,何敬国双目冲红,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
终于,交易方来了。
他不是总指挥,等候命令。
夜,深沉得涤荡着煞冷由暗的海面。
游轮上灯火通明。
收到命令冲上去的时候,何敬国全身肌肉紧绷到一个沸点,谁他也不管,一双眼睛仇恨染血,只找一个人。
场面在枪械声里乱成一团,飞入海里的,惨叫倒地的,席城和交易方带来的人不少,都是精锐,特警和飞虎队这边专业上战胜势,但也在苦战。
游轮渐渐被枪弹打成了窟窿。
何敬国弹雨穿梭中找人。
席城并没有撤退,他知道何敬国在列。
今天也是真的在交易,席城此次行动,为的是灭O记。
和何敬国的私人纠葛,这场混战,差不多也能解决了。
大厅凭窗位置,席城被一个飞虎队的特种兵缠住,他不胜其烦,一面注意混乱的人群里,何敬国被堵在数米外,被交易方的精锐打手一圈围住。
他过不去,何敬国也过不来。
意外来的太快,当他解决了飞虎队的人,再看过去,何敬国不见了。
想都没想,他往那边冲,阿威和左龙几个拦住他,枪子弹雨,那情况不是玩笑,他这边已经处于劣势,阿威怒吼:“该撤了!城哥,交易方娘蛋的是烟雾,说不好就是O记那边的,我们这次恐怕栽了!快撤!”
“何敬国呢?”
“他人在哪?!”
左龙朝凭栏外看过去。
席城往那边冲,左龙和阿威根本来不及拦住,一片腥味血水混着海水里,他跳了下去。
本意不是让何敬国死,死了,那丫头会恨他。
漆黑的海水,唯一的光亮来自海面游艇。
越潜越深,他跟着血腥味去的,在一处礁头,捞住了下沉的警服。
他摸到那人的脸,四四方方,是何敬国没有错,拽紧了一手排开水浪,往上游,水面在即。
枪抵过来时,席城的心很静,想起阿威刚才吼的那句,栽了。
他这人倨傲了短短半辈子,道上混的,情义慎重,他很是慎重,不然走不到今天。
但又想,杀他这话,的确是自己对何敬国说过的。
这一招,何敬国走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卷水钻下来时,并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丧命,所以枪也丢在一边。
何敬国是中弹了,也是撑着一口气拎了枪,两人在黑暗和翻涌的海水中短暂对视,何敬国开枪那一秒很是决然。
子弹穿胸而过,他躲过了一寸,他知道,命保住了。
何敬国也知道,他似乎并不太清醒,整个人处在极度冷酷的状态,目标明确,还有最后一颗子弹,他上了膛。
席城漂浮着,没有再动,成败在此,生死有命,他浪/荡一生,这个准备还是有的。
何敬国扣动第二次扳机,但没有来得及。
席城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严格来说,那时他的意识已经趋向模糊。
何敬国在眼前的水雾中翻涌了一个圈之后,他微弱的视线里,看到了举枪的阿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