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顿觉头皮发麻,耳中轰鸣声不断,唇上血色尽失,忍着万箭穿心之痛,恍惚的问道:“什……什么?”
“大前天夜里,水月庵大火,皇后娘娘未能脱身……”陆机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赵瑾瑜一把,“殿下节哀,江州的事已安排妥当,属下先护送您回京。”
赵瑾瑜挣脱陆机的手,不想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强自镇定的吩咐道:“去安排快马,连夜回京都。”
陆机不放心的瞧了他一眼,赵瑾瑜摆摆手,“不用管孤,你自去安排。”
内侍伺候赵瑾瑜换了身衣裳,召来圣上指派与他一起来江州赈灾的官员,嘱托他代管江州收尾事宜,又留了心腹与他一同理事。
那些人本也受了皇命,当下便应了,沉声道了句,“殿下节哀。”
赵瑾瑜冲他摆摆手,“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此番就劳烦大人们了。”
赵瑾瑜一行人日夜兼程,原本快马也要行五日的路程,硬是缩短至了两日半,终于在沈皇后头七前一天赶回了京都。
赵瑾瑜回了东宫沐浴更衣,才去拜见了景睿帝。
“你江州之事办的很好,且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去灵雎宫为你母后守孝。”
“谢父皇恩典,儿臣不累,想去母亲灵前尽孝。”赵瑾瑜跪在地上,心里凄苦。
景睿帝打心底里心疼他,明日沈兰便要下葬,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赵瑾瑜出了福宁宫,疾行至灵雎宫,到了灵雎宫门外又踌躇的站在门口不敢进入。
十个月前母妃还在这里对他说:“母后的瑜儿长大了,马上就能娶太子妃了。”
他还有几日就十六了,未婚妻嫁给他人为妇,母亲葬身火海,兄长大仇未报,他亦如同坠入深渊。
灵雎宫的宫人跪了一地,见他站在宫门口久久不肯入内,有胆子大的偷偷打量他,只觉得他形单影只,可怜的紧。
过了许久,赵瑾瑜才先迈了左脚踏进灵雎宫的门槛,步伐坚定的朝灵雎宫的主殿走去,进了大殿,他看到棺椁前跪着的背影呆愣在原地。
正在烧纸的陈琬琰听到有人走进来,也是一怔,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眼泪就差点流出来。
赵瑾瑜瘦了,周身散发出毫无生气的寂寥萧瑟,虽然仍旧风华绝代,可她心却疼的厉害。
他之前虽气质清冷高不可攀,却是鲜活的。
“瑾……”陈琬琰呆呆的喊了句,察觉不对,改口说道,“殿下节哀,也请保重身体,娘娘也定不愿看到您这样子。”
赵瑾瑜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一言未发,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有宫人奉了铜盆纸钱和香烛过来。
陈琬琰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踌躇一瞬,犹豫的看向赵瑾瑜,赵瑾瑜一言未发的对她们摆摆手,她们便放下东西离开了。
陈琬琰合了殿门,跪回他身边,在蜡烛上点了纸钱放在铜盆里,站起身想退出去,留给他与沈皇后独处的空间,手忽然被他拉住。
赵瑾瑜声音有细微的哽咽,“别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只是在这里看到她,他才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她曾是与他亲密结合过的人。
他没有兄弟姐妹,母后一去,他就只剩父皇一个至亲了。
母后生前未能见他娶妻,他说过会带心仪的女子去见母后,可是如今那人就同他在一起,母后却再不能看他们一眼。
陈琬琰眼眶里噙的泪,没忍住洒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我不走,我在这里和你一起陪着母后。”
赵瑾瑜也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对,陈琬琰跪在他身边,待盆中的纸钱燃尽,二人交握的手也未放开。
“你为何在宫中?”良久赵瑾瑜才敛去眼底的湿润,恢复了平静,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是陛下接我来……代替殿下给母后守灵。”
赵瑾瑜怔愣一瞬,这才仔细看了她的穿着。
“你怎的穿成这样?”
陈琬琰诚实的说道:“是陛下赐的,陛下说他与娘娘没有儿媳妇儿……就让我来尽孝……”
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实在有些不要脸,她纵使脸皮再厚,也有点说不下去,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赵瑾瑜心情很复杂,一言难尽的回望着她,一时也搞不懂父皇是个什么意思,拿她当儿媳妇?
他本就寡言,心情不畅话便更少了,二人沉默的跪在一处,陈琬琰在身上摸出一串黑檀木手串递给赵瑾瑜。
“慧能大师圆寂了,这是他给我的,你带在身上,智善大师说黑檀木解百毒。”自从知晓他兄长被毒死,皇后娘娘又在她眼前葬身火海,她心里总是放不下他。
陈琬琰将手串戴在他手腕上,看到他腕上的琥珀色琉璃珠串一怔。
又掀开自己的衣袖看了看,问道:“这可是一对?”
赵瑾瑜看到她手腕上的琉璃珠也是一怔,喃喃低语,“母后给你的?”
陈琬琰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将他冰凉的手捂在手心暖着。
她挺直了脊梁,表情肃敬的对着沈皇后的棺椁,在心里认真的发誓:“此生必不再负他,亦会护他周全。”
她紧紧握着赵瑾瑜的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赵瑾瑜见她神情肃穆庄重,知晓她可能是答应过母后的嘱托,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磕了三个头。
“母后,儿臣回来晚了。”赵瑾瑜悲痛欲绝的伏在地上半天没直起身。
他会将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不会叫真相蒙尘,凶手逍遥法外。
他一定要为母后与大哥报仇。
不论日后有多难,他定会让他们的期望落空。
景睿帝以高于皇后的礼仪规格将沈兰葬入皇陵,礼官宣读了沈皇后生前便已拟好的复位诏书,昭告天下复其皇后之位,谥号元贞,曰其敏慧恭和。
“元贞皇后朕之发妻,与朕相识于微末,朕伤怀于斯人,特辍朝二十七日,皇室宗亲及驸马服齐衰三年,朝见及受百官启见着青服。凡遇时节及忌日,东宫、皇子、亲王祭几筳殿,诣陵拜祭。”
“文武百官着素服行奉慰礼三日,服斩衰二十七日,除斩衰后需着素服百日,军民皆着素服三日。”
“自闻讣日起京都禁屠宰四十九日,停礼乐祭祀百日,文武百官停嫁娶百日,军民一月。”
命礼部侍郎在其生前所住宫殿置衣冠冢,由宣平侯与朝中权臣扶灵,衣冠冢里装满了珍宝古玩,可苦了一众享乐惯了的勋贵苦不堪言,不敢叫苦只能在心里憋屈。
景睿帝亲自率领皇子及其王妃、公主及驸马、诸公侯,文武百官,千余人浩浩荡荡将沈皇后棺椁送至皇陵,一路上哀泣声遍天。
陈琬琰跟在赵瑾瑜身侧,走在景睿帝之后,她的身份不该出现在送葬队伍里,但也无人敢置喙帝王的决定。
棺椁行走在京都的主街道,街道两旁店铺紧闭,门头悬挂着白绸,街边跪了一地送葬的百姓。
百姓自是不知陈琬琰是宣平侯府的儿媳妇,只当她是太子妃嫔。
随行官员却是知晓的,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给扶灵的宣平侯掬了一把同情泪,与宣平侯一起扶灵的权臣,憋屈的心也宽慰了不少。
青苹果乐园的建设也因沈皇后的殒命暂时搁置。
自那日之后,宣平侯夫人又开始对她横眉竖目起来。
陈琬琰心里苦还没地方说,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问面色不善的侯夫人,“母亲为何要在新婚第二日,发卖我院里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