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冷淡的起身,出延福宫乘坐凤舆,由一大群执龙凤旗幡扇盖的女官内侍,和带御刀侍卫护送着去往命妇院,以后每月朔望和重大节日,命妇都得来朝贺中宫。
内命妇和外命妇由内谒者监引导,分别站在天顺门东西两侧,焦急等待着与陈琬琰的第一次交锋。
内侍疾步来报,“准备恭迎凤驾!”
命妇朝拜在地,“恭迎皇后千岁。”
陈琬琰面无表情的扶着左尚宫的手下凤舆,由左尚仪引导她步入正中的红毯,宫人执礼仪扇旗跟随,从进入了昭华殿的东侧殿。
左尚仪恭敬请示,“尊请殿下(皇太后和皇后也能称殿下)示升降。”
陈琬琰淡声道:“免降。”
司宾立于殿外,对众命妇道:“免降。”
命妇齐声高呼,“谢殿下千岁。”
众命妇起身,由内谒者监引导有序的进入昭华殿,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右尚仪立在大殿右前方,高声道:“请皇后中严。”
陈琬琰被人簇拥着从东侧殿缓步走出,坐在了正中的凤座,两位尚宫分别跪坐在左右两侧。
右尚仪道:“降!”
众人闻声跪地叩拜,陈琬琰心潮澎湃的俯视众人。
这和方才受到朝拜的感觉很不一样,整个大殿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双膝并拢,足踩地的坐着,无论这些人对她多不满,仍要臣服在她脚下,这种满足与成就感无以言表。
她压下心中的雀跃,双手交叠在腹部,开始接受内外命妇代表吹来的彩虹屁。
内命妇代表是宗正寺卿赵宗远的王妃,陈琬琰受了她的祝酒,司宾奉上空酒盏递给外命妇代表沈国公夫人,沈国公夫人双手接过,司宾酌酒入盏。
沈国公夫人举着酒盏跪行到尚宫跟前将酒盏奉上,尚宫接过跪行至陈琬琰身边,双手将酒盏举过头顶。
沈国公夫人木着脸献贺词,“伏惟殿下坤象配天,德昭厚载,率土含识,不胜忭舞,谨上千万岁寿。”
“恭祝殿下千岁。”一众命妇跟随沈国公夫人伏地三叩拜。
“赐酒。”陈琬琰肃着脸,淡声道。
司宾将装了酒的酒盏递给沈国公夫人,“得尔等贺酒,与尔等同喜。”
沈国公夫人伏首三叩致谢,接过司宾递来的酒盏,与众命妇一同饮尽赐酒,陈琬琰若无其事的端起祥运案上的酒樽,宫人立即将酒水倒入众人面前的空酒盏。
“嘉礼共庆。”陈琬琰语毕,众人执盏同饮,她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一脸木然的沈国公夫人。
三盏酒下肚,仪式正式结束。
陈琬琰还有种不切实际的飘飘然之感,从前参加宫宴,即便是坐在赵瑾瑜的身侧,也只能跪坐,整个大殿不用跪坐的唯有景睿帝一人。
如今她也能堂堂正正的独自端坐在高台,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很容易让人膨胀。
安阳公主用广袖掩唇轻笑,“殿下真是好福气,古往今来能被圣上的大驾从承天门接进宫的唯您一人,现在谁人不说殿下鸿福齐天。”
御用的大驾卤薄(皇帝仪仗)那是多大的排场,京兆尹作先导仪卫开路,骑兵步甲队清道,手持十二面龙旗的卫兵分做两排,带着四匹马十四驾士的车队跟随。
十二排骑兵的引仪驾,领着一支七百多的人鼓吹乐队,队末跟着幡、幢、旌组成的旗队,以及皇帝的二十四匹御马,青龙旗在左,白虎在右,骑兵步甲紧随其后。
赵瑾瑜乘坐由太仆卿驾驭,四十一名驾士护航的六马玉辂车,十六卫将军近身护卫,孔雀扇、黄麾、绛麾和玄武幢组成的仪仗队跟在御驾之后。
后面还跟着一支三百余人的鼓吹乐队,以及帝王的专属御驾,旌旗招展的十二支旗队和十六卫护卫队,前簇后拥的队伍加起来足有五千多人!
“那可不,绵延不绝的长队不知羡煞了多少待嫁的小姐和妇人,我家姑娘还说能嫁给陛下就此生无憾了。”妇人说着心里就有些酸。
谁能想到,圣上竟然就这么把接皇后的金辂车和仪仗队加了进去!七八千人的队伍旌旗招展,肆意张扬的在内城主道转了一圈。
沈国公夫人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随后就恢复了平静。
“咱们陛下是真重视殿下,想来殿下也心疼陛下,否则也不会提前让各家的女儿进宫了。”安阳公主说着咬唇一笑,“黄夫人家的女儿不是也进了宫吗?这也是心想事成了。”
陈琬琰面无表情的坐着,心中警铃大作!来了!先头部队开始出来打配合了。
安阳公主是景睿帝的异母妹妹,作为长辈,要是诚心给她挖坑只怕不好应对。
两位尚宫偷瞄了一眼镇定自若的陈琬琰,随即又不动声色的朝众人看去。
黄夫人笑道:“能不能心想事成,还得殿下说了算。”
沈国公夫人道:“殿下是心胸宽广之人,定会叫黄夫人心想事成。”
陈琬琰:“……”好大一顶高帽砸到了她头上。
她看了眼沈国公夫人,刚好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了头一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在张家她受了不少恶意的攻击,她是为数不多的善意。
周新月道:“就算殿下有天大的肚量,黄夫人也是不能心想事成了,大婚前册封皇后,建造皇后府,就是为了与圣上门当户对,与陛下门当户对的元妻才当得一个纳字,给陛下做妾可当不得一个嫁字。”
皇帝睡了后宫的女人,记录在册也只得一个临幸的幸字,某某之女,帝幸之,连个纳字都够不上,何谈嫁给陛下?
这话说的黄夫人有些下不来台,再开口语气也冲了几分,“李夫人是没有适龄的女儿能送进宫,嫉妒吧?”
陈琬琰看了黄夫人一眼,这人是龚夫人的胞姐,沾亲带故的,也算是坐上了赵瑾瑜的这艘大船,没想到龚夫人没捞到的诰命,让她捞到手了。
周新月耿直道:“陛下并未下令征选官家女子扩充后宫。”
陈琬琰闻言险些没绷住笑,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默念了几句淡定才忍了下来。
以前周新月跟她作起对来,能把她气个半死,这会看她为自己冲锋陷阵噎别人还挺爽的。
安阳公主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石雕似的陈琬琰,捉摸不透她一直不吭声是几个意思,袖下的拳头轻握,主动替黄夫人解围。
“选人入宫的事没有大肆宣扬,李夫人因为不知道,错过了机会也是正常,若是外放的官员也送女进宫,就不是三百多而是三千多人了。”
周新月挺直腰板,反驳她:“各家要送女入宫的事,我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只是听说陛下没有扩充后宫的想法,便没跟着凑热闹。”
想说她嫉妒啊?
还选人入宫,难道不是她们逼的圣上不得已,才选人入的宫?
她儿子可是天子近臣!
黄夫人悻悻的说:“李夫人寡闻,陛下后来改变了主意,是您没赶上这好事。”
确实是她们这边带头逼圣上将人收入宫,另外一两百名姑娘应当也都是被强塞进宫的,或许没她们的带头,那些姑娘根本进不了宫。
耿夫人意有所指的说:“陛下确实是在殿下被人刁难后,突然改变的注意。”
陈琬琰懵懵的看向她,这是什么意思?
赵瑾瑜是为了自己妥协的?
难道不该是为了她抵抗到底?
舞阳公主蹙眉道:“帝后大婚是举国欢庆的事,可不兴在殿下跟前吵闹,再者,圣上也没说选人进宫是为了扩充后宫,你们倒是先给帝后安排上了。”
陈琬琰倒是有些意外舞阳公主没倒去沈家,陈家连一门像样的亲戚都没有,她就是一棵弱不经风的小树苗,现在谁不想去沈家那棵大树下面乘凉?
她看着殿中的一众牛鬼蛇神,有些意兴阑珊,这里的好些人家都曾是赵瑾瑜的拥护者,却在他走到至高点时分道扬镳,抛弃他各奉新主,站在他的对立面,实现自己下一个目标。
这种环境,皇帝如果不是疑心病重的孤家寡人,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丹云讥诮道:“李夫人和耿夫人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可没跟人拌嘴。”
安阳公主不悦的说:“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一个泥腿子封了爵,连个婢女出身的都能敕封诰命,也不知是在侮辱谁。”
怒气在陈琬琰的面上一闪而过,很快便寻不到踪迹。
沈玥第二次见陈琬琰这么沉得住气,上次见还是沈六拦车侮辱她那次,她那日原本是要下车拦沈六,却被母亲拉住了。
李老夫人说道:“丹云是以良籍出嫁的,她夫君是擒反贼有功,才封的忠义县男,陛下是公允明君,公主很不该这般说话。”
安阳公主嗤笑,“谁知陛下是不是因为宠爱皇后娘娘才给的敕封呢,指不定皇后娘娘一句话,陛下就不愿临幸嫔御,独宠她一人了。”
命妇临朝是正式场合,有规定要唤皇后殿下以示庄敬,她突然唤了句日常的称呼,就显得不够尊敬了。
陈琬琰冷眼瞄向对着她不是礼仪,就是规矩的尚宫和尚仪,淡淡的开口道:“安阳公主莫不是忘了出嫁时母妃对你的叮嘱?”
安阳公主面色微僵,戒之敬之,勉之敬之,就是告诉她敬慎勤勉,陈琬琰一句话打在她的脸上,她还无法反驳。
陈琬琰面无表情的说:“本宫从进来这里,就觉得缺了些什么,多亏了安阳公主提醒本宫,命妇院少了管纠禁谪罚的敬慎司。”
左尚宫忽然侧目看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继续说道:“敬慎司初建,需要有能力懂规矩的人来管,两位尚宫和尚仪都是守规矩,办事能力强的女官,敬慎司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两位尚宫和尚仪震惊的瞪着眼睛,被夸本是好事,可她们这会儿只觉得悲愤!
陈琬琰继续道:“左尚宫和左尚仪就由祥姑姑和吉姑姑暂代其职,右尚宫和右尚仪就由本局女官通过考核后择优补上。”
沈国公夫人从震惊中回神,蓦地看向她,难道她们收买女官,打算将自己人安排到陛下跟前做事的想法,被她看穿了?
她心眼子这么多????
建立专门针对外命妇的敬慎司,难道还要给对她不敬之人用刑罚?
“你要对我们用刑?”安阳公主难以置信的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两位尚宫和尚仪都是最重规矩之人,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推罚。”
尚宫和尚仪:“……”她们不过是受人之命,搓磨了她一下。
刚才放任沈家一系多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要被调离内宫了?
安阳公主强烈反对,“我们都有诰命在身,就是犯了刑法都能免罚,你凭什么处置我们?”
陈琬琰淡定的回答:“就凭你代表的是朝廷和命妇的颜面,没有哪一个命妇,在享受着荣耀特权的同时,还能尊卑不分,出去丢人现眼的。”
安阳公主气噎,“内命妇都是皇室宗亲,岂能容人随意折辱,殿下怎可如此蛮横霸道?”
陈琬琰面无表情的说:“安阳公主放心,内命妇仍归宗正寺管教训诫,敬慎司只管纠正内命妇的朝贺礼仪,与不当行为的劝导。”
安阳公主:“……”意思就是,管不了就去宗正寺告状呗?
右尚宫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急道:“殿下,奴婢还要侍奉您的左右,请您不要赶奴婢走。”
她才不要去什么敬慎司!
完全是得罪人的地方!
她简直不敢想,日后朝见只要有人对皇后或是他人出言不逊,她就要站出来纠错责罚,会得罪多少人!
陈琬琰为难的说:“本宫暂时找不到比你们更懂规矩的人了,你们放心,只要本宫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让你们回归本位。”
左尚仪张了张嘴,求饶的话没说出,顺从的说道:“奴婢听从殿下差遣。”
她们是辅佐中宫的女官,有人不敬中宫本就有纠错的职责,却任由别人对她不敬,也不怪新上任的小皇后要踢走她们。
她们自持是宫中的老人搓磨了她,她不反抗,只怕早就在心里打好了主意。
陈琬琰见她还算识相,说道:“那你就平调敬慎司,任从五品司正,敬慎司归属掌宫内戒令、纠罚的宫正监管,宫正及下属女官成立宫正司,原有的官职品级不变。”
左尚宫听完脸都青了,这意思是她们做事还要被监视着?
如果没有及时纠错惩戒,还要被宫正责罚?
以前要被宫正监督就算了,现在还逃不开她?
右尚宫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以前在后宫多风光,内外命妇、宫人、内侍,哪个不巴结她们,新皇后随便建立个敬慎司,就把她们边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