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的旧家属大院能有什么好玩的?堂叔的提议很不靠谱。
秦云峥出去前想着,或许他的救命恩人正蹲在花台边儿上低头数蚂蚁,要么就是郁闷无聊在踢地上的小石子。他也仅能猜测两种情景,小姑娘的世界秦云峥实在不懂……如果他叔知道了肯定要笑喷,拜托,大姑娘的世界你就懂了?
两人前后脚出门儿,差了有十来分钟。
秦云峥一瞧,呵,宝镜已经了大院子里的小屁孩儿们混到了一起,正在树荫下领头玩丢沙包呢。
十几个小孩儿围着徐宝镜兴奋得大喊大叫,全被“神秘高手”的沙包技术折服,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酷炫到停不下来啊!因为激烈运动,宝镜的脸蛋红扑扑的,和一群小屁孩儿玩起来一点都没有心理压力。
抬头望见了站在楼梯口的秦云峥,宝镜抬手用袖子擦去了额上细密的汗珠。
秦云峥静静看着,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确还是个小姑娘呢。长辈们总说他不开窍,其实秦云峥心如明镜,那些总出现在他身边的姑娘们,就是想和他处对象嘛。秦云峥只是厌恶她们为了接近自己使出各种矫揉造作的手段,干脆装作不懂。
徐宝镜才是没开窍的小姑娘呀,反正帝都那些少女肯定不会在自己面前做出有损形象的动作。衣袖擦汗?动作粗鲁极了,秦云峥暗暗摇头。
“徐宝镜。”
秦云峥说话,惯常语调是没有起伏的,可瑕不掩瑜,他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
人帅声甜就能任性?没听见,就是没听见。
宝镜没搭理他,依旧伪装在一群真小孩儿中称王称霸,靠着重生优势欺负人就是好爽。
秦云峥不动气,又提高了声音:“徐宝镜。”
不理?
那就继续叫,一声声“徐宝镜”,很有规律节感。宝镜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小孩儿们觉得秦云峥行为怪渗人。
“姐姐,那个叔叔是在叫你吧?”小屁孩儿指了指浑身散发着冷气的秦云峥,游戏还咋玩下去呢,谁说小孩子们没眼色,这不有人带头抓起沙包,一窝蜂瞬间全跑光。
秦云峥迈着大步走来,宝镜臭着脸。
鼓鼓的脸颊,又刚剧烈运动过,不免气喘吁吁地,秦云峥觉得挺像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癞蛤蟆。
实话是不能说的,说了估计“救命恩人”真能恨上自己,关键时刻,秦云峥下线很久的情商忽然就上线了。
“干嘛?”
真是个怪人啊,刚才在屋里装作不认识,出来喊了自己这么多声,走近了又不说话,盯着自己脸有啥好看的?宝镜强忍着摸脸颊的冲动,不行,就是脸上有灰尘,也要装作不知道,女人的天性,不能在异性面前丢人啊,特别是异性还比自己美。
真是越看,越像只气鼓鼓的癞蛤蟆。
秦云峥心里想笑,一本正经道:“半年前你在山上救了一个人对吗?那就是我。徐宝镜,我欠你一条命。”
宝镜气什么呢,就是气秦云峥假装两人不认识。秦云峥现在不仅认了,还说欠自己一条命。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宝镜心里的火气就消了。
“我要你的命干啥?你还记得就好。”
真不生气了?只是一句话,对方胀鼓鼓的蛤蟆脸一下就被戳破了,秦云峥又发现宝镜的一个优点:爽快。
他也不想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作来作去的小姑娘,心肠软点,性格爽快点,也好相处不是?
宝镜等啊等,秦云峥半天没说话。
“走吧。”
走哪儿去?
宝镜疑惑,秦云峥理所当然道,“逛南县。”
他对堂叔说了,徐宝镜的师傅祁教授也听着,秦云峥说过的话就没有不兑现的。
宝镜一瞬间又想生气,转而又想,对方这是在尽半个主人的职责吧?真没啥好生气的,她也发现了,秦云峥似乎不太习惯和人相处,肯定也没有带过“孩子”。自己真要是12岁,屁颠颠跟着秦云峥逛南县,那就等着中暑吧,此时正是正午呢。
“不去,太阳太烈,晒得人头晕。”
和妖孽美男逛街,对其他姑娘们来说可能是梦寐以求的福利,感谢宝镜今年只有“十二岁”,她对秦云峥根本没敢想,没其他心思自然不必委屈自己,说不去,就不去。
秦云峥盯了她半晌,自己迈腿走了。
宝镜微愣,却一点也不失落。和一个长得太俊的人呆在一起,她还得时刻紧张自己形象呢。干嘛紧盯着自己的脸,难道真有黑灰?宝镜忍不住把太阴镜唤出来,就当玻璃镜用。
小脸蛋红扑扑的,半年来饮食健康营养充沛,人养得可水灵了,不是顶漂亮,那也是清秀佳人嘛。
也根本没沾灰,秦云峥真是个怪人。
宝镜正腹议,忽然发现秦怪人又折回。
他手里撑着一把蓝格子大伞,正迈着长腿向她走来,那情那景就像在拍电影,真是帅的人神共愤。
他站到宝镜面前,把伞撑到她头顶,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宝镜。
“走吧,不晒了。”
那是一根奶油冰棍儿。
冰棍儿凉凉的,宝镜脸颊却有些发烫,她怎么会认为秦云峥不习惯和人相处?
顶着那样一张能叫人的防御下降到负数的脸,对她这么贴心,宝镜好想呐喊,天啊,我又不是真的只有12岁,萝莉的身体里住着怪阿姨呢,随时能变身禽兽将美男扑倒好伐!
冷静,你现在是小萝莉呢,不要露出一脸猪哥样。
宝镜恶狠狠啃着奶油冰棍儿,咬得卡巴卡巴作响。
秦云峥还真领着她逛了一下午南县。
80年的县城街道的确乏陈可善,宝镜一边无聊逛着街,一边想着,或许她还能开个溜冰场造福下南县的少男少女们?
秦云峥一直没说话,逛街真是纯逛街。
还是宝镜向他介绍了一些南县的事,哪些地方是工厂,哪些地方是卖粮油副食的,哪家国营食堂的饭菜比较好。
秦云峥默默听着,觉得让宝镜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太好?
“你救我,我一直记得。只是伤势太重,养了半年伤。”
半年里,被他母亲的眼泪泡着,哪里都不能去,不能回部队报道,也不能来南县找找救命恩人。
他没想过堂叔下放的县就是南县,也没想过很快就能找到恩人,毕竟当初他只知道自己被救的地方是南县地界,不知道宝镜姓名来历,还以为得去那山附件查。
可是偏偏,堂叔就来了南县赴任。
偏偏,他刚来,就找到了徐宝镜。
成长经历和性格使然,秦云峥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实力,缘分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他一直很鄙夷的。
所以说咯,有实力的人,总是能心想事成。
啊?养了半年伤?
这是在解释半年前不告而别后,一直没有再出现的原因么。
伤员必须是要体谅的,除了不爱说话,宝镜觉得自己救的美男似乎并不难相处——她就算有太阴镜,也看不破冰山外表下,快要水漫太平洋的无敌自恋啊,摔!
……
“徐宝镜,你有想过,初中在哪个学校读吗?”
和秦冰块逛完街第二天,就是领成绩单的时间。南县一小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做派,校门口贴了老大一张红榜,“徐宝镜”三个字写得牛头大,内容是喜贺徐宝镜同学在全市的小学毕业考试中取得第一名的优秀成绩。
徐宝镜的全市第一没掺合水分。
小学的卷子,能拿双百分的,或许南县一小没几人能办到,可南县又不是只有一家小学。放到整个市里,不知道有多少小学生在同时竞争,宝镜是伪天才,全市的小学生中却不乏真神童,双百分,真的不是太难。
宝镜能脱颖而出,是因为数学试卷的附加题。
那题,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心血来潮填上去,教委还真给通过,不仅仅是超纲,而且超过太多了。三角函数,宝镜没记错,那是初三才会学的知识,那符号,纯正的小学生连认出来的都少,别说做题了。
当然,市里不是没有自学的神童把附加题解出来,神童也不一定样样出色,此类学生不免有些偏科,语文多少要丢点分。数学语文两张试卷,总分是210,一分没丢的,整个市还真的只有徐宝镜。
王老师拿到成绩单也挺震撼,他手里居然教出了个学霸,校长说徐宝镜给南县一小很涨脸,班上的任课老师都得调工资。
荣誉和利益挂钩,王老师自然也很喜欢宝镜。
宝镜想了想,还是对王老师说了实话,“我家人准备要送我去省城读初中,哪所学校,还没选好。”
王老师“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南县一小也有直升的对应初中的。不过她很快又替宝镜高兴起来,“去省城好,省城的教学质量就是比南县高,你在南县读,的确会有被耽搁的风险。老师还等着你中考拿个全省第一,高考拿到全国第一呢!”
宝镜汗颜,时隔多年,她对中考和高考的试卷都忘得差不多了,要靠自己的实力拿第一?全省,乃至全国,那得有多少考生竞争,宝镜有把握一直保持着好成绩,将来考个TOP前三的高校,可她没把握能做到王老师的期望。
面对老师的厚望,她只能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张鹏捏着成绩单挺高兴,他觉得自己考得是真不错,有报考省城初中的希望。
他当然想和宝镜继续做同学,两人现在不仅是发小,还是生意伙伴,同在一个学校读书,办什么事情都方便。
“你准备在哪里读?”
张鹏的声音不小,宝镜发现班上不少人在偷听,其中就有阴魂不散的小白花何珊珊。
她嘴角微扬,“还没想好呢。”
是啊,她还没想好,可大家都知道,按照徐宝镜的成绩,真的是有她挑学校,没有学校挑她的。
何珊珊挺生气,觉得宝镜就是小心眼不想说。宝镜不想说,她还偏偏就想知道,有什么了不起,她虽然考得不好,但家里人已经保证过,肯定要把她送到省城读书——年初,何家忽然有个早年逃亡港城的亲戚找回了老家,亲戚家在港城也是经商的,虽在港城可能资产不起眼,放到人均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南县,那就是很耀眼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亲戚家做主的是位年长女士,按辈分何珊珊得叫她姨婆。姨婆人老了,就想落叶归根,对仅剩的老家亲戚挺照拂,何珊珊在长辈面前嘴巴很甜,那位姨婆被她哄得很开心,已经保证过会送她到省城读书。
何珊珊暗想:徐宝镜啊徐宝镜,我想和你做朋友,你还不识抬举。省城算什么,说不定还能让姨婆送我去港城上学呢,到时候我是港城人,你就是内地小县城工人家的女儿。听说徐宝镜她妈还丢了供销社的工作,何珊珊觉得解气极了,以后徐宝镜家的条件,真是拍马也追不上何家。
徐宝镜去哪里读初中,自己也得去。何珊珊就想在宝镜面前炫耀下如今的好日子,她可不知道,就算两人同在一所学校,宝镜可打算只考试不上学的,那平时能遇到吗?
“春燕,咱们初中还做同学好不好?”
何珊珊拉着林春燕的手腕撒娇,林春燕重重点头。何珊珊哄人很有一套,林春燕觉得除了爱占小便宜,好朋友何珊珊也没啥缺点。林春燕大大咧咧的,占就占呗,珊珊家里条件不好,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宝镜眼神微垂,从她不理会何珊珊后,林春燕似乎就取代了自己曾经扮演的角色。
和何珊珊做死党?
她会一点点占你的小便宜,一次次试探你的底线,好东西她都想要。美丽的发夹,漂亮的皮鞋,甚至喜欢你的男孩儿,宝镜觉得,林春燕的未来和前世的自己一样,很堪忧。
能提醒么,没办法提醒,叫不醒装睡的人,也拯救不了被虚情假意糊住的脑子。
宝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走吧,张鹏。”
宝镜没等太久,在当天下午就定下了初中。
她也算一鸣惊人了,别以为80年的学校不懂抢生源,现在考上大学是要到处贴喜报的,学校之间相互挖优秀学生可疯狂了。宝镜是上午才领到成绩单,可成绩单是哪里统计出来的?是省城统一阅卷的老师们,消息早就走漏了,好几家初中都想把“徐宝镜”这个联考第一抢到手,她人到处跑,家总不能到处搬嘛,都在徐家门外等着呢。
最终,省城七中从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
宝镜的要求,七中答应的最爽快,还有奖学金和免学费的优惠政策。
奖学金不多,一学期只有100块钱,七中的招生老师直接拍板将三年六学期的都付了,现在徐家的条件,像是能交不起学费吗?可李淑琴那个激动呀,她根本不打算花掉600块的奖学金。钱有时是个大问题,有时它又不算个事儿,最重要的还是荣誉。
“既然学校都同意了,我文化不高,也不能替你做这个主,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
李淑琴总是抱怨丈夫徐海东太娇宠女儿,其实最迁就宝镜,在面对女儿时最没有原则性的,还是她。
宝镜抱住母亲,将脸贴在李淑琴的肚子上。
“等您生弟弟时,我肯定要下山的。”
李淑琴拍她脑袋,嗔怒道,“死丫头,你爸都不重男轻女,你还讲究上了?”
宝镜笑得胸有成竹,“反正我就知道,肯定是个弟弟。”
李淑琴将信将疑,都说孩子的眼光纯净,能看到大人不能看见的东西,难道肚子里怀得还真是个儿子?生不生儿子李淑琴不是特别在意,她有了宝镜一个女儿,顶别人家十个儿子呢。
可架不住徐奶奶很在意。
小叔徐海南那个老婆,没过门呢就有了,这下也不蹦跶着要修二层小楼了,赶紧摆酒结婚了事。结婚才四个多月,李淑琴觉得那肚子挺得和自己差不多高,徐老太也是个人才,当着全村人失口叫破丈夫徐海东的养子身份,人家转头又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前怎么待徐海东,现在照旧。
弥补关系?徐老太脑子里更没这个概念,反正事情都说破了,她反而有种理所当然。
你和徐家没有血缘关系,我抚养你长大,你现在过得好,就得回报我。该要钱绝不手软,更可笑的,还领着小儿媳妇郑润芬跑到徐海东面前打饥荒,一开始颠来复去强调徐海霞现在过得不如意,都是徐海东不帮忙的原因,说得徐海东耐性快跑光了,才直奔主题:
“海南媳妇肚子大了,村里人都说看怀相像儿子,老徐家有后了呀!反正你也没儿子,海南的儿子可不能不管。”
徐海东人在上班呢,能和养母翻脸吗?老实人逼急了,也要咬人。
他直接将徐奶奶和郑润芬领到家,指着妻子的大肚子,“妈,谁说我没有儿子,淑琴肚子里的孩子肯定要比弟媳先生。淑琴现在被单位开除了,我今后要养两个孩子,家庭压力太大,我还想找您商量商量,以后给您和爸的生活费可能没那么多了。”
徐老太傻眼,郑润芬也觉得自己被骗了。
介绍时,徐海霞明明说过,徐家大儿子两口子都是领工资的,家里只有个丫头片子,以后她生了儿子,老大两口子肯定是要帮着养的。结婚前,徐老太甚至直接和她保证,说徐海东不是家里亲生的,可他也找不到真正的亲人,以后他不仅要帮海南养儿子,徐海东两口子挣下的家产都是海南儿子的。
徐老太当时还挺遗憾,李淑琴家要是没有兄弟,宝镜外公外婆的家产,也会让她亲孙子来继承吧?
“淑琴怎么就怀孕了?是怀了个金疙瘩啊,工作说不要就不要!”
自从徐海霞出事后,知道了丈夫的身世,李淑琴还一次都没回过徐家村。徐老太更不会关心大儿媳,直到徐海东点穿,她才知道宝镜妈又怀孕了。
真是个讨债鬼,那么多年不下蛋,偏偏要赶着和海南媳妇一起怀上。
徐海东说自己没钱,那是真没钱。
妻女都能赚钱,已经让他够有压力了,徐海东对养母的孝顺心也算熄了大半,他挣的钱都贴妻女身上了,拼命画图,这个月单位还发了二十块奖金。
想都掏给养母吧,猛然记起自己原本打算给女儿买件新裙子,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收回来?
徐海东最后也只掏了十块钱出来。
十块钱少吗?不,在农村,粮食是自己种的,菜也自给自足,每月必须要消费的,就是盐和电,电灯大多数人家都舍不得点,电费根本可以忽略不计。要怪,只能怪徐海东从前对老家付出太多,养肥了徐老太的胃口。
“淑琴就算怀孕了,还能生出个儿子来?看她肚子,怀得又是闺女吧,你弟的儿子才是咱老徐家的根,你得负责养。”
徐老太临走前,不仅丢下这句话,还翻走了宝镜姥姥给李淑琴送来的土鸡蛋。
李淑琴都快被气死了,当晚就和徐海东一顿吵。
不过,再生个儿子的念头,还真上了心。儿女双全本就是大福气,生个儿子出来,宝镜的老妖婆奶奶得多失望?
李淑琴自徐老太来闹过一场,便存了心思,现在女儿说她肚子里是个弟弟,李淑琴也有几分渴望和认同。
她快恨死不讲理的婆婆了,更不想将来帮小叔子养孩子。家里的一切,等宝镜先挑,剩下的就是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的,凭啥要给小叔子的儿子,反正丈夫也不是徐家亲子。
宝镜是不知道她奶奶来闹过,她不是要上学嘛。
要知道了,生气自然是难免的,可她也有话安慰母亲:从儿媳妇肚子里生出来的孙子,姓徐是姓徐了,可他就一定是徐家的血脉吗?上辈子,小婶七月“早产”生下的儿子,不像爹又不像妈,她奶奶家的热闹可有得瞧呢。
女儿坚持要上山住三年,李淑琴挺着大肚子没办法上去看看,她便怂恿丈夫徐海东去。
宝镜一脑门儿冷汗,冯老先生收她收得不情不愿,明明是清修,哪里能让家人都跑去参观?好不容易把她爸劝住了,李淑琴还挺失落。
李淑琴觉得山上大概什么都没有,小吃店赚钱,她也舍得都花女儿身上。
给宝镜准备了满满一箱子新衣服。被褥床单自然也是新的,还有一整箱各种零嘴,她去供销社采购时,有些心眼儿小的同事还挺失落:李淑琴没了工作,却一点也不见落魄寒酸,反而容光焕发出手大方,真叫人奇怪啊。
宝镜不好拒绝妈妈的关心,由得她收拾,自己则另有事要办。
在大舅的事情上,师傅祁震山出力最大,老人家不缺金钱,宝镜只有努力继承师傅一身本领才能回报一二。贺小刀是看在祁震山面子上才出手,师傅也发话了,叫宝镜不必理他。但闯入兵站帮了大忙的沐晨不同,他并不是堂口的人,而是贺小刀的私人交情。
“沐晨哥,这钱是我大舅给的一点心意,你不要多想,他特别感谢你,希望你能收下。”
给大舅妈奔走的钱没用多少,她又将钱退给了小姑子。
李淑琴自然是要还给宝镜的,后者则将其中的一万块钱,放到了沐晨面前,说是李立平的谢礼,防止少年拒绝。
一万块钱有多少呢?80年纸币最大的面值就是十块,一万块搁在一起的高度,就像后世的十万块。贺小刀不缺钱,沐晨肯定是没见过如此巨款的。
他根本就不敢动手,从内心深处讲,那晚夜闯兵站有宝镜拿着作弊器帮忙,少年也没遇到什么大危险。
一万块钱,他自认为受之有愧。
贺小刀冲他点头,“你拿呗,我带你来帮忙,就是想让你赚点外快。徐姑娘不差钱,你不用和她客气。小沐啊,你自己不用钱,你妹妹总要花钱吧?你想要送她继续上学,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贺小刀开口了,沐晨才动手。
他很不好意思,耳根子红透了,只取了五叠,也就是五千块。
“真的太多了,我拿五千已经够了。”
在省城租间小房子,一个月才十几块。有了五千,他不仅能将妹妹从福利院里接出来,还能像小刀哥说得那样,送妹妹上学。5000元,足够兄妹两人在省城安家落户,自己有手有脚,总能养活妹妹……从前行窃,真是逼不得已。福利院待遇很差,妹妹在里面总被大孩子们欺负,他们抢兄妹两人的食物时家常便饭,沐晨自己先逃跑出来,又偷东西去养福利院的妹妹。
宝镜见少年总算肯收下五千元,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和秦云峥有一点本质上很像,就是怕欠人情。欠人情,比欠人钱更有心理负担。
沐晨帮了个忙,宝镜都寝食难安,可想而知,欠她一条命的秦云峥,该生活在什么样的心理压力下了。
领着徐宝镜逛街,秦云峥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在观察着对方。
徐宝镜的衣服穿得干干净净,而且质量不错,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经济补偿?秦云峥首先排除,因为他不知道该给自己一条命估价多少。
一个县城工人家庭的小姑娘,会缺什么呢?
晚上回到堂叔家,秦善民被老友灌得两眼迷瞪,“老祁真是有福气,收了个弟子,聪明懂事,连成绩也好得不得了,怪不得家里人都很宠她,小姑娘人优秀嘛。”
秦善民是酒后吐真言羡慕老友,秦云峥更愁了。家庭美满,经济不差,自身优秀,前途那是一片光明,徐宝镜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缺。
宝镜领成绩单了,祁震山又上秦县长家嘚瑟。
正如意料中那样,南县自来水厂工人集体中毒案子市里的领导们很重视。在如山铁证面前,韩文涛和王金顺两人的处理结果很快出来。包知崇扛不住小情人的哭求,还是给便宜小舅子活动了一番,不活动没办法,他也怕韩文涛觉得没有希望会乱咬人。
所以令人讽刺的是,王金顺判了无期,韩文涛这个主犯反而只有十二年有期徒刑。
12年看似很长,等风头过去了,包书记再使使力,减刑力度大,或许只要几年韩文涛就能出来。
“老祁啊,是我有愧托付。”
政治,总需要人不断妥协。秦家的招牌好用,但天高皇帝远,在和包知崇的政治较量中,他只能做到这一步。过江龙,是难敌地头蛇的,市里的领导并不是全站在包知崇那边,他们期望的是大环境的和谐。
祁震山岂能不了解,保住小徒弟的大舅平安无事是首要,死咬着韩文涛不放,只会彻底激怒包知崇。
秦县长才刚刚崛起,包书记风光的路依旧并不会太短。祁震山的岁数也讲究稳妥,毕竟他可以带宝镜一走了之,可彻底得罪了县委书记,李徐两家能集体搬离南县吗?人啊,越是懂得多,越是考虑细致,越不能随意所欲。
“不过也有好消息,李厂长此次倒是因冤受惠,闯入了市领导的视线。”
调查韩文涛,肯定要先排除之前被隔离的对象嫌疑。一调查吧,李立平不仅没问题,工作还干得很踏实,可谓是一心为公的典范。蒙受了冤屈,家属不吵不闹,还帮着肉联厂安抚中毒的工人们,便有领导特意点名表扬了李立平。
倒是肉联厂的朱茂春,他对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陷害李厂长,然而明明知道韩文涛私底下干的事,却无动于衷当做不知道。朱茂春这种“中庸”,厂子没出现问题是还好,一出现问题反而是大害处。
秦善民所谓的好消息,就是朱茂春在近期内或许就要调任他地,李立平则会由副变正,迎头前进一步。
“事情过去了就算,好坏消息我们都少操心,我来呢,是要给你讲一声。”
讲什么呢?讲自己就要陪小弟子上山清修三年,没时间陪秦县长下棋咯。
秦善民心中微动,“学医?你都肯去陪读,肯定是位国手大家吧?”
冯堂的具体情况祁震山也不了解,他认识冯堂时,自己才三十多岁,对方就长眼前这样儿。过了三十年了,几乎没怎么变老,祁震山私下琢磨冯堂至少得有百岁开外,真是的鹤发童颜,搁过去能称一声“老神仙”,可想而知冯堂的医术。
“是很厉害。”
秦善民就很心动了,厚着脸皮道,“老祁啊,不瞒你说,我侄子呢半年前受过一次很重的伤,身体没调养好,我是担心的不得了,一直在寻访名医……”
祁震山敢替冯堂做主吗?他没那面子。
任秦善民口水说干,祁震山也不应声儿。秦善民也恼了,“行行行,老祁你把高人的住处给我,我带云峥自己去求。”
祁震山瞪眼,他倒是不想给,可他和宝镜明天就要搬上山。如此大的动静,能瞒过一县之长吗?
秦善民自己也想叹气,好容易拿到地址,对方答不答应给治疗都是未知数。
他侄子云峥也很难搞,秦善民觉得自己刚在老祁手里走一回合险胜,还有一场硬仗要和侄子打。
秦云峥会答应吗?
……
一大早,趁着日头不大,宝镜就开始搬家了。
外公的中暑好了,也来送行。特意给宝镜带来宣纸两刀,字帖一本,还有俄语字典。
“不要放弃练字。”
字,不仅是一个人的脸面,练字的过程,也是在打熬一个人的脾气。宝镜点点头,她手腕上戴着的沙袋已经换了好几次新布,她现在的字唬唬外行还是行的,这都是半年里汗水的付出。
堂叔一家也来送行了,小堂妹徐宝珍拉着堂姐的袖子,舍不得宝镜离家。
宝镜只得蹲下来安抚她,“我平时还是能回来的,就是次数少点,我回家就找你玩,咱俩拉钩保证。”
接触的人多了,仅仅半年时间,堂婶王月琼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改变。温柔是依旧温柔,举手抬足间的怯弱却消失大半,整个人自信许多……完全消失就不是自信能办到的事,堂婶是气血两虚,半年里也去省城医院看过病,西医并没有好办法,只建议她补充营养。
“月琼婶,等我出师,回来帮你开方看病!”
王月琼点头,目光温柔,似乎很相信宝镜的保证。
李淑琴敲了她脑袋一下,“就知道自吹自擂,走吧走吧,赶紧走,反正家里留不住你。”
不快点出发,一会儿日头毒了,上山可辛苦呢,李淑琴也是心疼女儿。
宝镜了然,她还有话是对张鹏吩咐的,“两个月好好预习初中的课本懂不,不懂得就问我兰兰姐,要是过不了七中的入学考试,我们可当不了同学。”
张鹏拼命点头,脸皱得像苦瓜。
快走了,李立平一家三口终于赶到。
宝镜赶紧上前扶住她大舅,“您怎么不养着,身体还没缓过劲吧?”
李立平哈哈大笑,“男人可不能怕小病小痛,送送我外甥女儿的劲儿,还是有的。”
都要搞成十八里相送大会,祁震山很无奈,就两个小时车程,你们一家子人至于么?好容易宝镜舍得走了,爬上山都时至中午,还是在行李已经预先送上来的情况下。
一周时间,冯堂的石屋已经大变样。
建材还是那个石料,屋子却重新修砌过,起码墙壁不歪歪斜斜了,屋子看上去坚固许多。
石屋对面,还新建了一栋小竹楼,竹子的青翠都没褪,不知发动了多少人力才赶工完成的。一瞧,就是师傅的手笔,宝镜对竹楼爱不释手,心里对祁震山越发感激。
“师傅,我做梦都想住上一栋这样的小竹楼!”
宝镜没说假话,依山傍水建一栋小竹楼,闲时看看书,养养花,那种安宁生活一直是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梦想。
祁震山不太自在,“大热天的,和冯堂挤石屋?我可受不了。”
除了当小伙计那几年,祁震山活了一辈子,物质生活都很优渥,他倒不是在骗徒弟。
“我稀罕你和我挤一屋?祁震山,你自作主张让人把屋子都给我推平重建,你知道弄坏了我多少药材吗?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背后说人口舌,祁震山被抓个现行。
两个老人家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吵得红脖子粗脸的,不要怪宝镜没良心,她估计双方心里都有不满,上去拉架肯定是火上浇油。宝镜借口看房间,先溜上了竹楼。
床铺都铺好了,谁这么贴心呢?宝镜猜是阿华。
阿华开车把师徒送到山脚下就不见了,宝镜正借着地势四处张望,林子里又有了新动静。
“真累啊!”
秦县长一脸汗,双脚都快迈不开步子。
秦云峥一张脸长得比青山更俊,似乎丝毫不受炎热和跋涉困扰。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的,爬上山他呼吸也有些微乱,半年前从阎王殿里捡回来一条命,身体底子亏得厉害。
宝镜微惊,怎么哪里都能看见这妖孽?阿弥陀佛,莫非是道祖派他来坏我修行么。
秦县长带着侄子,是来求医的。
他说服老祁说到嘴皮起泡,说服云峥却出乎意料很轻松。秦善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和老祁一块儿还能借几分面子,所以和祁震山的车是前后脚出发。
“呵呵,老祁,这位就是冯神医吧?”
冯堂很轴,别说秦善民没表明身份,就是可强调了自己是县长,冯堂也不一定会拿正眼瞧他。
“祁震山,你又给我惹麻烦。”
冯堂想把祁震山一起赶下山,宝镜三两下下楼,眼巴巴望着自己,冯堂火气消了些。
他一眼就能看出秦云峥身体亏虚,“你求医?说吧,为什么受伤的。”
打架斗狠受的伤,死了也活该。从前他就是没想通,救了祁震山,简直像救了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秦云峥不善于向陌生人阐述自己的功绩,秦县长又琢磨不透神医的脾性,一时不敢搭腔。宝镜觉得冯老先生火气又要上来了,赶紧加一句,“这个我知道,他是军人,是出任务受伤的。”
那就算为国受伤,并不是私人械斗。
冯堂勉强答应让秦云峥留下来。
秦县长想说两句好话奉承下,被冯堂毫不留情赶下山。冯堂还对祁震山发火,“都是你给我惹来的麻烦,走吧,替我去采药!”
两个老头儿走了,屋前便剩下宝镜和秦云峥两人。
山林间的清风吹得竹叶扑簌簌作响,头顶的树荫将烈阳遮去一半,青城后山秀丽如画,秦云峥站着,正如秀丽青山画卷中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神韵。
宝镜莫名的,觉得脸有些热。
秦云峥又找到了和宝镜独处的时间,他忍不住将心中疑惑出口:
“徐宝镜,你到底缺什么呢?我想报恩,却不知道自己可以给你什么。”
秦云峥说得一本正经,宝镜以为他在开玩笑。就算是秦县长的侄子,口气也太大了吧?她忍不住嗤笑道:“我什么都不缺,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别搞这套了。救你了,只是顺手,没出多大力,你不要学古人整个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的姿态……古人还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呢,都是胡扯!”
宝镜是瞎说,秦云峥却眼神微亮。
不错,他怎么没想到呢?徐宝镜现在还小,再过几年总要长大吧,她什么都不缺,可不还没有丈夫吗。
“如果你想,那我就娶你好了。”
娶谁也是娶,一辈子不结婚他妈眼睛都要哭瞎吧。要是叫他娶许晴,秦云峥情愿娶徐宝镜,过几年小姑娘性格没长歪,他并不反感娶她!
宝镜正喝水呢,惊得嘴里的水全喷出来。
她鼓着眼睛,受到了惊讶,“你说真的?”
秦云峥很郑重点头,“真的。”
宝镜往后退一步,打量着秦云峥,长得多俊的男人啊,怎么脑子不正常,受伤的后遗症还挺严重?
“秦云峥……药不要停。”
此句,宝镜说得很语重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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