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我当时浑浑噩噩整日被梦魇困扰,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哪曾想到,小镜他们从没放弃过寻找我的下落……你知道当小镜以医生身份出现在我面前,说她是我孙女儿,一定会治好我的病,那时候,我心里是怎样的震撼啊!”
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噩梦被解开,妙龄少女,伏在她床边,自称是自己的孙女儿。
能治病尚在其次,尚且顾不上欣喜,真的只剩下震撼。
这些复杂难言的感受,陆敏之也只有能对刘芳华倾述。
刘芳华也特别感概,不由想起了第一次和宝镜见面的情形:“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真的出国了,依你的性子,就算当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离开,怎么可能一直不联系我?几年前,我终于打听到海东的下落,只需要看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你儿子!敏之,海东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然而我找到了海东,却没有找到你,又喜又忧,当即病倒了。”
也是宝镜这孩子,三两下治好了她,开解了她心中的郁结。
陆敏之眼角泛起水光,“我都知道,你还去济南找我……”
做朋友到这份儿上,和姐妹也没差别了,刘芳华已经做到了和陆谨行一样的程度。
什么是闺蜜?
不是私底下勾引对方男人,不是背后捅刀,不是嫉妒或歧视。陆敏之和刘芳华的姐妹情,让宝镜对友情的感触很深。
两人谈了好一会儿,最终论点都集中在了宝镜身上。
如果没有宝镜锲而不舍的寻找,没有她和秦云峥相识,刘芳华既找不到南县,陆敏之处于失忆状态,病情加重,说不定就会长眠在台岛……两人的感慨却都说在关键点上,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的轨迹?宝镜一家凄惨收场,剩下她孑然一身孤单飘零,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身世。
“小镜吃了很多苦,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思却很重。芳华,我与你虽情同姐妹,小镜却是我最心疼,最怜爱的孙女儿,若要配你家云峥,须得我认可云峥的人品。”
陆敏之固然有古君子一诺千金的担当。
但几十年前的约定,如果对孙辈的幸福造成妨碍,陆敏之也只有对不住挚友,毁诺毁约,不承认“古镜之盟”。
刘芳华一点也不恼,她对孙子的品貌万般自信。
更重要是,云峥有一颗真心。
权利易得,真心难求……她和敏之都是追求真心的性情中人,看了云峥的真心,敏之岂能不动容?
刘芳华没有替云峥说好话,只道:“小镜年纪还小,考验云峥的时候长着呢,不急。”
李淑琴一直偷偷竖着耳朵在听,终于松了口气。
没错,她女儿年纪还小,该急的是秦家而不是她们。
今天是大晴天,暖阳高照,风沙也不大,正适合在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陆敏之和刘芳华还要说些私话,就避开了众人,携手往花园走去。
等陆枚气势冲冲,硬闯秦家,与陆敏之的第一个照面,就是在花园狭路相逢!
陆敏之坐在藤椅上侧着身子和刘芳华交谈,从陆枚的角度,只能看清乌压压的黑发和白皙的脖颈线条,一只搭在藤椅扶手上的玉手,白皙年轻,叫人无法猜测手主人的真实年龄。
美人迟暮,多是由脸开始,但最泄露年龄的却是手。脸好保养,手却不好保养……陆枚赤目红脸,额头上的疤像灼灼发热,让她头晕目眩。
坐在刘芳华对面的人影那么熟悉,会是陆敏之吗?
随后而来的许泰达却比陆枚更笃定,多年的思念,已经让许泰达对陆敏之的一举一动都铭记于心。
一个人的容貌会变,衣着会改,许多下意识的小动作却不会变。
只看侧面,他就能认出敏之!
“敏之……”
许泰达身影踉跄,六十几的人了,老泪纵横。
敏之,敏之,这是我的敏之!
许泰达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陆敏之被人打断谈话,扭头看来,却见秦家打理的花团锦簇的园子里,有一个老翁和老妇,相互拉扯不清,老翁对着她哭,老妇仿佛石化般站在原地。
这是——许泰达?
陆敏之多少有些唏嘘,当年那个在码头救她的年轻人,再重逢时,已经这么老了呀。
缘分真是奇妙,她还曾和这人孕育过骨肉,共同生活小十年,如今再重逢,彼此都是面目全非了。
陆敏之一转头,许泰达就更激动了。
的确是敏之,眼角长了细纹,不是当年青葱的少女,却依然是他的敏之。
陆枚被打击的够呛!
陆敏之明明比她还大几岁,如今看来,倒是小她一一辈的人了。陆枚没有看见期许中的老妪,反而看见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许泰达的梦话初恋怎么会破灭,只怕越发刻骨铭心了。
陆枚咯咯怪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陆敏之,我的好小姐,你从小就拥有一切,我只有老许一个人,现在真的只剩下老许了……世界那么大,哪里装不下一个陆敏之,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和我抢男人?”
刘芳华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听到陆枚无耻的话,终于回神:
“好啊,你们不请自来,跑来我秦家撒泼,我才不管什么首长不首长,警卫呢?快点把这两人赶出去!”
警卫很为难。
他们虽然是保卫秦老的安危,但许首长是同级的大领导,他们怎么可能硬赶人?
涉及到了高层的私事,警卫们恨不得将头埋在花园里充耳不闻。
刘芳华暴跳如雷,真想亲自动手,将陆枚按在地上揍一顿!这么多年,她早想这么干了!
陆敏之伸手拉住她,带着诧异道:
“等等,你说这就是绿梅?”
绿梅是她的丫鬟,陆敏之自然记得其样子。虽然皮肤稍黑,五官倒也挺清秀,拾掇好了也是秀美佳人一枚。陆敏之听到的事迹,是许泰达被丫鬟迷了心窍,纵容丫鬟和她生的女儿迫害追杀宝镜一家。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疯颠丑陋的老妇人,就是传闻中的狐狸精?
陆敏之一时都给气笑了。
陆枚,或者说绿梅,她以羊城陆家人的身份在京城交际这么多年,唯有听见陆敏之叫她“绿梅”,才生不出反驳的信心。
刘芳华抬高下巴笑了:“对,这就是绿梅,不过人家早改了名字叫陆枚,是许首长的合法妻子,敏之你可要恭敬些。”
凭什么姓陆?
要是换了刘芳华,非得把这贱人的皮给剥掉,还好意思姓陆!
陆敏之却不太生气,姓氏,是一个人的根基,是说明一个人的来历的线索,祖宗的荣光或耻辱,有时都凝聚在一个姓氏上。有人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可以随意摒弃,把自己的祖宗都丢了,陆敏之才不会生气,该羞愧的,明明是丫鬟本人。
“陆枚就陆枚吧,百家姓那么多,她要是愿意,姓许也无妨。”
刘芳华不敢大意,暗示警卫员们将她和陆敏之护住,就怕陆枚狗急跳墙。
陆敏之的态度,对陆枚造成了致命伤害。
想想陆枚将其视为一生的假想敌,如今的身份真是从陆敏之那里窃来的,陆敏之恨她,骂她,陆枚反而会洋洋得意……然而,陆敏之完全认不出她,轻描淡写对待她。
陆枚额上的疤又开始疼了。
早知道陆敏之会出现,她绝对不会去撞火化炉,绝对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出现在其面前。
许泰达理会不了女人的心思,他怔怔望着心念念的爱人:
“敏之,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回来找我……”
如果你一直都在,我怎么会娶陆枚?
明珠和沙粒,有你在时,我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许泰达满心痛苦。
他想要控诉陆敏之的失踪,控诉她的无情,却又觉得此刻是多么幸运,能和她重逢。
抱怨和记恨,都比不上重逢的喜悦。
患得患失的害怕,都被喜悦遮掩住。刘芳华再不耻许泰达定力差,当年他是真的爱陆敏之,爱那个美颜盛世的陆大小姐,时光将这份爱凝固在心底,重逢时,爱被重新唤醒。
比起许泰达的激动,陆敏之反而冷静的可怕。
她在想要如何回答许泰达这个问题。
问问当年在济南城,为何久等他不至,让她孤零零一人生产?
问问当年被敌军抓住,为何换不来他的救援回应?
这些问题的答案,陆敏之已经找到了,是丫鬟和小厮合谋在捣鬼。可是,再多的阴谋诡计,如果夫妻间彼此信任,又岂容诡计滋生壮大?!
说到底,当年她一颗芳心都系在许泰达身上……然而他对她的信任,却是不对等的!
“我去了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了。”
许泰达懵在原地。
果然,他娶了陆枚,敏之再不会原谅他么。
堂堂一个大首长,竟有些缩手缩脚,窘迫羞愧。
陆枚像个难看的皮肤癣,牢牢粘在了他的人生中,许泰达根本没办法睁眼说瞎话。
给陆枚致命一击的是陆敏之的漠视,给许泰达最重的打击,是心爱的人才拒绝了他,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
“敏之是我楚某人的妻子,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楚修谚大步流星走近,将陆敏之保护性拦在怀里,等许泰达意识到他是谁时,喉头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