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过重,又在京郊吹了太久寒风,陆枚苍老的脸上涌起阵阵不正常的潮红。
她咳嗽两声,吐出的唾沫里带有暗红色的血块。
陆枚分不清那是瘀血还是内脏碎块,捂着胸口喘息,“仙师,我被徐宝镜那小贱人所伤,您快救我……”
道人居高临下皱起眉头,“好好的,你招惹徐宝镜做什么?许夫人,贫道以为你我有了共识,如今正是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时候,能影响许首长的决定,我们才能给敌人致命一击……若不是贫道察觉到夫人生机黯淡,夫人岂不是要被冻死在这京郊!罢了,夫人且讲讲,是怎么和徐宝镜起了冲突?”
老道一只手搭在了陆枚腕上,发现她伤的很重,却不至于立即死了,也就没有立刻施救。
几次打交道,陆枚知道这道人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虽然违背约定会让道人生气,若是隐瞒,绝对会有最坏的结果,陆枚忍着痛楚,将在秦家的经过讲了。
对于陆枚和宝镜一家的渊源,老道早从许晴嘴里听过。
就是知道双方仇恨无法化解,他才会选择和陆枚合作。听到陆枚说自己用黑刃刺向陆敏之,对方没有受伤,她自己却被徐宝镜踢伤,老道的面色铁青,重重放下了搭在陆枚脉上的手指:
“天下的女人,都被小情小爱和嫉妒蒙蔽理智,许夫人,你毁了自己女儿重生的机会!”
陆枚面色苍白。
老道没有留任何情面,冷冰冰骂道:“贫道早与你说过,那黑刃是件了不得的宝贝,经夫人贴身长久佩戴,寻到机会给徐宝镜致命一击,扎入她心窝,用她的心头血才能复活小晴……而你,任由嫉妒蒙蔽理智,毁了贫道的辛苦算计!”
陆枚喉结咝咝作响,整个人从极端愤怒的状态下回神。
是啊,她当时应该刺死徐宝镜,而非陆敏之!如今遗失了黑刃,她的小晴应该怎么办?
“仙师,您不能不管小晴,她可是您的弟子,仙师神通广大,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
陆枚理智回笼,爱女之心重新燃起,这时候没想到自己的性命,反而苦苦哀求老道救许晴。
老道满脸冷漠,“一击不中,徐宝镜已经有了提防,她不会让你再近身。再者,你做的最错不是冲动行事,而是与许首长前妻对质,没有掌握主动权……夫人,请恕贫道直言,此时此刻,你必然已经失去了许首长所有的怜惜。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全化作了乌有!”
从许晴火化时撞晕在火化炉壁上,自毁容貌,到在医院寻死觅活,乃至娘家人面前交待后事的演戏——终于,一番唱作,百般算计,打动了丧女哀伤的许首长。
其中每一步,都有老道和陆枚共议,力求万无一失。
然而,陆敏之忽然现身京城,不仅让许泰达失去理智,更让陆枚忘记了和老道的谋算。
一步错,步步错,老道的辛苦付之东流,焉能不恼?
陆枚犹自不肯接受失败,喃喃道:“就算没有许泰达,我们依然可以继续合作……”
道人发出意味深长的嘲笑,“没有许夫人的身份,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合作?”
他说完,不管陆枚陡然绝望的眼神,在后者的哀求声中,飘然离去狗腿是无辜的。
陆枚奋力在原地挣扎,四肢身体,仍然慢慢僵硬。
冬季的北方,万物凋败,与陆枚绝望的状态堪称绝配!
她脑子里回想着老道最后的一句话,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没有许泰达,她这个人本身是毫无价值的。
等陆枚再次失去意识,不远处空气泛起波纹涟漪,宝镜从隐匿结界中走出,望着昏迷的陆枚,嘴角浮起微笑:
“原来,你们是在打这样的主意。亏你算计我奶奶时计谋百出,临老了人却糊涂起来,许晴又不是妖道的亲女,自私自利的道人,怎么会不计成本去复活她?”
许晴已然死的不能再死,就算有残魂留下,想要用邪术复活,也不可能学封神榜里的哪吒自造身体。这是现实世界,不是远古神话时代,元气充裕到能用莲藕化作身躯,而妖道也是一个修炼玄术比普通人厉害的,却不是哪吒的师傅太乙真人!
这个世界,玄门凋敝,科学昌明,却仍有宝镜重生的异事。
许晴的魂魄若是完整,借尸还魂不是不可能……可许晴生前,已经是个半人半虫的怪物,哪里会拥有完整的魂魄?不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神魂,许晴没办法把自己练成蛊。
不过,如果说妖道是在哄骗陆枚,那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宝镜手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元力,将匕首的黑气隔离。
这个黑气,她不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是在和田刘璋体内见。
事情正在变得有趣,原本以为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冥冥之中被联系起来。
妖道要陆枚寻机将黑刃扎入她心窝——如果自己的心头血,不是被用来复活许晴,妖道又是在进行什么阴谋?
留陆枚一条命果然是正确的,否则,她也听不到这样的机密。
只可惜时间太赶了,不能做个更完美的局。如果云峥也在,宝镜甚至有五分把握,能和云峥合力击杀妖道!
……
陆枚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醒来。
孤零零死在京郊冻土上,居然不是她的最终结局!费力睁开眼皮,看见四周的环境时,陆枚心中涌现狂喜。
这里是医院!她被人救了!
她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是命运的弃子,能在绝境下捡回一条命,足以证明她的气运。老道士早起蛊惑陆枚时,曾和她讲过众生气运。说许晴是真凤命格,是有大气运在身的天之骄女,而她,能生下这样的孩子,果然是极有气运福泽的人。
看,这不就被人救了?
能在绝境下捡回一条命,多少带给了陆枚信心。既然老天爷和仇人都没能收走她的性命,等她养好伤,总有她翻身的时候!
陆枚重伤难愈,浑身插满各种仪器管子,精神却出奇自信和亢奋。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和医生说话的声音:
“病人的情况很不理想,能探视的时间有限,你们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说,多多鼓励病人求生……对了,等探完病,先去把治疗费缴了。”
陆枚暗暗恼怒,这年头,医院都是先看病后收钱,她当许夫人这些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医院催缴医药费的事儿败家特种兵。
救她的人,怎么不把她送到好点的医院,小医院就是不懂规矩。
等房门被打开,陆枚看见来人,倒有两分真正的欢喜。
这样的情景,其实不久前才出现过,不过那时候她是在医院装病,娘家大嫂和侄女儿别有用心来攀附,陆枚自然不高兴。
而如今,她是真的落难了,看见同样的两人,才的的确确有了欢喜。
至少,娘家人尚未抛弃她,真是患难见真情,从前她应该对大嫂她们宽容一点才是。
来的人的确是陆夫人和陆美瑜。
不过两人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找陆枚算账的!
看见陆枚满身仪器,陆夫人没有半点对小姑子的怜惜之情,反而带着满腔愤怒:
“我以为你真的良心发现,居然将几百万的珠宝拿出来,归还给陆家!没想到,全是你们两口子耍的花腔,前脚才将粉钻换给我们,等我好不容易联系上中介委托拍卖,却被人当场拿住——呵呵,我那好妹夫说家里失窃了贵重珠宝,那粉钻,却是许家失窃的,我们母女俩自然成了贼!”
陆夫人觉得自己被陆枚两口子涮了。
不过她接到陆枚在医院的消息后,赶来找她算账,却是另有底气:
“……结算医院费?陆枚,这种时候想到娘家人了,我告诉你,没门儿!”
陆枚被大嫂带来的消息气得半死。
许泰达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真是片刻都等不得,居然真的亲自出面追讨首饰。
陆枚几乎被憋死,这套粉钻首饰,明明不是陆敏之的东西,陆谨行太厚颜无耻了!
心思百转千回,这种时候,陆枚面上却不能泄了底气。
“拿回去就拿回去了吧,不过……区区一套首饰,只要我一天还是许夫人,总有机会弄到更、更好的,东西。”
陆家母女俩对视一眼,脸色古怪。
陆美瑜看了看形容枯槁,满身仪器的亲姑姑,有两分迟疑:
“姑姑,您难道还不知道?”
陆枚没明白,“知道什么……”
陆美瑜从精美的小坤包里取出一份报纸,甚是贴心摆在陆枚手边。
她费力扭头去看,报纸上的字黑乎乎一片,然而几个大字却又清晰可见:离婚声明。
大意是,华国高级领导人许泰达,公开登报声明,与第二任夫人陆枚女士感情破裂,无法继续生活,经双方商议后和平分手。
一堆废话,简化成一句:许泰达登报,单方面公开了和陆枚离婚的消息!
陆枚辛苦图谋来,这些年兢兢业业维持的“许夫人”身份,被许泰达毫不留情剥夺了!
这就是陆夫人发飙的底气,还什么有机会得到更好的东西,人家许首长,已经彻底和陆枚脱离了夫妻关系——骄纵的小姑子,成了华国建国后,第一个被公开离婚的高官妻子……陆夫人着急和陆枚划清界限,私下认为是陆枚做了太多坏事,如今报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