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一辆摘了车牌的保姆车快速驶过警局门口,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从车上被推了下来。
“我……”那鼻青眼肿的家伙,扯着沙哑的嗓子,连滚带爬地扑向值班门岗,“我自首。”
车子划破黑夜行驶得飞快,一路往郊区的土路开走,到了一处荒野,车子停下来,手臂上有纹身的家伙拿起电话说:“老板,照你的吩咐办了。”
裴青云挂了电话,安静地坐在黑暗中,他今晚在豪雅酒店的套房,走廊的另一头就是齐寓的房间。
他端坐很久,一点点复盘近日来发生的蹊跷事。
那个小混混嘴巴严得很,挨了一顿揍还是没说一个字。
“你为什么把货卖给花柳烟?谁让你干的?”
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
“老板,你杀了我吧,说出了供货的上家,我也没命了。”
裴青云看他一脸要寻死的模样,也不知道那混混收了上家多少安家费,把自己的命也给押上了。
可即便如此,裴青云所能做的也就是揍得他掉了半条命,再揍下去,他也知道问不出究竟。
到底是谁在给他使绊子?
裴青云叱咤江湖半辈子,想要金盆洗手了,却总有人逼得他出手。
他碾掉了烟头,深深地呼出了口气,走向齐寓的房间,按下了门铃。
片刻后,齐寓开门,见到和自己同样熬红了眼的裴青云。
他表情淡漠,没有很意外。
裴青云扶着门框:“不欢迎我进去?”
齐寓抬了抬下巴,让开一个身位。
裴青云一进房间就闻到浓浓的烟酒味。
“一个人喝酒?”裴青云转头看齐寓。
齐寓抬了抬手:“请。”
裴青云没客气,拉开酒柜,取出了个矮脚杯,往冰桶里夹了些冰块到杯子里,倒了半杯白兰地。
他坐下,齐寓也坐下。
两人像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裴青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开口第一句是:“酒不错。”
齐寓弯腰俯身拿起酒瓶,往他杯子里续上。
“你这做派倒像是夜总会老板。”
半夜了,两人倒比白天还清醒。
“你没来过我这地方。不过现在也没机会了。店打烊了。”裴青云自嘲。
裴青云又端起酒杯,正欲和齐寓碰杯,说道:“喝完这杯酒,我们之前的事,就当一笔勾销了。”
齐寓冷笑一声,抬眼看裴青云,没拿起酒杯:“我叫了你一声小叔,你还真当我尊老爱幼了?”
裴青云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随后,他仍抬手拿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齐寓放在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没想过。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不是齐家人了。”
裴青云话说得滴水不漏,语气始终平淡无波,像在说别人的事。
有些人就是来求和,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的。
“不是以小叔的身份,那就好办。在商言商。”齐寓语气松动些。
他以自己的节奏喝着白兰地,拿起酒杯眯了一口。
他斜着眼看裴青云:“半夜里还戴着墨镜,你看得清?”
裴青云撩了头发,摘掉墨镜,迎着光线,他的眼睛大小得有些明显。
被刘海遮了半边的左面眼皮有些耷拉着,眼球浑浊。
“我十四岁离家,那时候还没有你,你不知道我和这个家的恩怨。”裴青云冷笑道,“你讨厌我,我也理解。”
齐寓看他片刻,沉默不语。
“所以,我们家出事后,你一次都没出面。”齐寓说,“我那时才不到二十岁。感觉像是被扔在孤岛上。”
裴青云说:“十年前的事我很抱歉。但你觉得我幸灾乐祸,那是你不了解我。”
他暗中也找人查了很久,只是根本没有结果,可他一旦出面,就在明处。事情会变得更加被动。
而且他已经是帮派的老大,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齐寓目光冷冷,像寒冰。
两人各自喝着杯中酒,再度无言。
过了一会儿,裴青云开口道:“以前的事不至于妨碍合作吧?齐总?”
裴青云的语气有些挑衅:“是谁刚才说要在商言商?”
齐寓倒向椅背,抱着手臂看裴青云:“话虽如此,可我倒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有什么可合作的。”
裴青云话锋一转:“阮泰亨要生日了,届时会有不少政商名流出席。”
齐寓眼神动了动:“他们请了你?”
裴青云将酒杯放回茶几上:“你觉得意外?”
“你以什么身份?”
齐寓没想到阮泰亨一个白道上的,不避讳请了黑道上的人。
“作为阮雄的朋友。”裴青云笑笑,“是不是没想到?”
“张罗筹备,拟定列席名单的是大太太,也就是阮雄母亲。”
裴青云的话解开了齐寓的疑问,齐寓听后冷笑一声。
裴青云继续泼冷水道:“你想和阮雄合作。天真了。人前是朋友,人后转头就把你卖了。做生意这么久,这点道理,想不明白?”
“这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齐寓针锋相对道,“阮飒也不会把你当朋友。”
裴青云对齐寓的反驳置之不理,他反问:“上次国拍,中标名单都公布了,还被临时撤下,行贿一事子虚乌有,齐总就没想想是怎么回事?”
齐寓不快,脸上表情虽然冷淡,但眼睛里写着愤懑。
裴青云继续说:“前些时候,阮飒来找我,让我参与国拍,他不想纺织厂落入阮雄之手。”
齐寓说:“我也不是只有阮雄这一条路。”
裴青云勾了勾唇:“你是说宋爷?”
裴青云随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属于他的风光岁月已经过去了。”
不仅仅是他的,也是他们的。
裴青云说完这一句,他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淡淡惆怅。
裴青云几乎是用那种语重心长地口吻在对齐寓说话:“齐总。你太天真了。宋爷他是局中人看不明白,你是旁观者,难道也看不明白?”
齐寓拧着眉头,抬眸看裴青云。
他不是看不明白,是手里的牌太少,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裴青云俯身敲了敲桌子,提醒了一句:“宋爷的儿子也敢杀,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可见,有些人也不太把这过气的太岁爷放在眼里。”
齐寓手握着玻璃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裴青云又说:“就算宋爷出面拍得了这国纺厂,阮泰亨只要一句话,就能要回来。”
“宋家拳是政府军的打手。过去的那些事不光彩,是宋爷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
那些陈年往事,就像演电影似的在裴青云眼前一一掠过,那时候,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草莽英雄,谁强,谁说了算。
把鬼佬赶出去后,政府军崛起了,但为了镇压各方势力,谁手上没沾过血,谁也别瞧不起谁。
大家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裴青云深深闷了一口烈酒,酒液滚进喉咙,在胸腔里弥漫开来,烧灼的感觉让浑身的细胞都打了个战。
齐寓光是听听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可裴青云看向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